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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那粘着血的素白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白色的幡೿似乎随时会被那太过猛烈的风吹落下来。r

t齐筝全身冰冷೿眯着眼看着远方೿如孔不二所言೿城外几里内没有一个人೿更谈不上兵临城下。r

t他输了೿输得那般绝望。r

t卿卿出卖了他೿第二次。r

t手臂被吊着他的绳子勒到麻木೿身体也僵着೿皮肤被风吹得刀割般疼೿他却没有任何感觉。r

t他不知道人在这时是不是都会想起以前的事೿就像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样೿那些自以为不在意೿或者从不敢去碰触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进自己的脑海。r

t他想起自己是书塾先生的独子೿自出生起就在书塾里೿还不会说话೿却已坐在书熟里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嗅着书香೿他第一句会说的话不是“父亲”೿而是三字经的开头几句೿所有人都说他是神童೿他也不负众望೿一路辉煌೿直到攀到顶端೿以榜首的成绩೿被亲点了状元。r

t一切在他看来其实毫无悬念೿因为在别人眼中辛苦不堪೿需要十年寒窗才能做出的学问೿对他来说都太过简单。r

t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高官厚禄೿光宗耀祖೿便是他要做的事情೿然而他后来才明白೿那些学问的确太过简单೿真正艰难的೿是为官之道。r

t为官之道太过精深೿为官之道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它绝不像以前在书中所学೿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对便是错೿那是正邪混淆的学问೿他起初真的不懂೿懂了之后又无法接受。r

t要做清官೿要顶天立地೿要为百姓谋福೿那是常记心间的准则೿然而只是这样竟却是这么难。r

t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红衣道人೿混沌的双眼终于看到一丝亮意೿他被朝廷派去镇压红衣社೿最终却成了红衣社的四当家೿清官之路太多艰难险阻೿他那时想೿就算沦为叛乱者又如何?至少红衣社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是顶天立地的೿只要百姓好೿他什么都可以做。r

t当时೿他真的有些鬼使神差。r

t白日里೿坐在太原府衙之内办着案子೿与各类官吏周旋೿谈笑间೿似乎与这些人并无不同之处೿然而出了府堂೿他却亲手下令将一干在他看来是贪官污吏的人扫尽೿逞心头之快。r

t太原在他手中竟然空前的繁荣。r

t然而待到这样的大好局面摆在他面前时೿他心里同时又生出一股失落来೿他毕竟是高中及地೿皇帝亲点的状元೿是堂堂的太原知府೿朝廷命官೿有谁知೿此时得来的繁华不过是与匪类合污೿并不光彩。r

t这样的失落日趋强烈೿一直延续到被陈薇出卖೿被押入大牢೿如同梦醒一般೿他并不觉得突然೿只是觉得那是迟早的事。r

t一轮轮的刑法用过೿威逼利诱೿这统统是他用过的手段೿此时反噬到他身上೿他觉得身心憔悴೿却并没有开口说出红衣道人的下落೿因为他终究从心里尊敬这个人೿即使他是自己暗自所不齿的匪类೿更何况೿他此时的身份在别人眼中就是叛党೿谁还在乎他也是曾是朝廷命官?r

t牢中几日其实生不如死೿就如同现在被吊在城楼之上೿他不断的回忆从前೿并不感慨೿却有些麻木೿无论他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回想多少遍೿得到的结果却都是一样的೿似乎注定೿他就该得到现在的下场。r

t直到那个人出现೿穿着黑色的斗蓬೿站在牢外೿一双眼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他记得当时他这样盯着自己时೿自己的身体没来由的发着抖。r

t那人给他指了一条路೿供出红衣道人的所在೿劝说他接受朝廷招安。r

t招安?听到这两个字೿他眼前忽然一亮。r

t只要接受招安೿匪就不再是匪೿他们也不再是叛党೿如果他现在的行为是离为官之路越来越远೿那么接受招安是不是等于是又回到了正途೿一切都可以光明正大?一瞬间他觉得全身都振奋起来。r

t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供出了红衣道人的所在。r

t不想೿那只是圈套೿没有招安೿没有正途೿只有地狱。r

t五人被押往刑场೿他心中有万分的苦痛与愧疚೿是他害了红衣道人೿是他的天真让自己成了不折不扣的叛徒೿然而覆水难收೿他后悔莫及。r

t想到这里೿齐筝闭上眼೿那记刀锋劈过颈项的“咔嚓”声自此从未在他脑中消失过೿如梦魔般煎熬了他三年೿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原因೿他此时被吊在城楼上೿一点也不觉得痛苦೿只是无尽的绝望。r

t刑场上೿只有他得救೿刽子手的刀被前来救他们的红衣社人打偏೿他侥幸未死೿而他曾有一段时间真的相信那是侥幸೿直到他被不明原委的红衣社余众推举为主事೿一统红衣社೿忽来的一封信打破了他所有的侥幸。r

t原来是故意放过他的೿那个人让五弟承担了叛徒的罪名೿让他逍遥法外೿不过是因为自己出卖红衣道人的把柄在他手中೿他要通过他来控制势利庞大的红衣社。r

t如果೿之前他觉得自己只是没有走正途೿那么೿自他收到那封信开始೿他却已经完全掉进了地狱೿且是无可奈何的。r

t当他取代红衣道人的位置೿他更怕让所有人知道೿他齐筝不过是个叛徒。r

t叛徒೿他嚼着这几个字೿牙齿咬住自己的唇直到流出血来೿然后忽然的大笑೿笑声却被呼呼的风声吞没೿消失无踪。r

t陈薇与孔不二同乘着一匹马೿方才想见齐筝的想法还如此强烈೿然而当她越接近城楼೿心里却越冰冷。r

t陈薇这又是何苦呢?她不由的叹气೿第一次你已经将齐筝送往不归路೿再一次೿又何必装模作样的百般不忍?她抬头看了眼头顶苍茫的天೿心如同三年前那般绝望。r

t马到城门之下೿孔不二下了马೿又将她抱下来೿他冲守城的将士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将齐筝放下来೿然后对着表情木然的陈薇道:“你自己上城楼去吧೿我在下面等你。”r

t他并不打算因为陈薇的哭泣放过齐筝೿叛逆之罪本该处决೿他做的唯一让步就是在自己离开京城前让陈薇再见他一面。r

t看陈薇呆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往城楼上去೿他伸手拍拍身旁的坐骑೿道:“我这样已经很大度了是不是?天下哪里再能找到我这样的好男人?”r

t马儿嘶鸣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他的话。r

t太原的城楼很高೿陈薇提着衣裙爬得气喘吁吁೿却始终没有停下休息೿然后渐渐的看到城楼೿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地上೿靠着墙೿她停了停೿马上又用力跨出几步೿跑到那个身影面前。r

t“齐筝೿齐筝。”她连叫了两遍他的名字。r

t齐筝本是闭着眼的೿听到有人叫他೿侧过头去೿看到是陈薇೿他扯起嘴角೿轻轻的笑了一下。r

t如果他不笑陈薇还能忍住೿但此时೿这样的笑意೿却让陈薇心里一酸೿眼泪顿时泛滥೿她跪坐在地上೿将齐筝从冰冷的墙壁上拉起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用力抱住೿口中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r

t齐筝仍是在笑೿眼睛望着阴暗的天道:“和你没关系೿这是我应有的下场೿”他轻轻咳了几声೿继续道೿“大哥೿二哥和三哥的头颅当时也挂在这座城墙之上೿如果那是命中注定೿我不过是晚了三年而已。”r

t陈薇拼命的摇头೿道:“我让不二放了你೿放你离开೿我马上去。”她说着想站起来೿却被齐筝拉住。r

t“算了೿卿卿೿让我留着这最后一点尊严吧。”r

t陈薇身形一滞೿又跪坐下来。r

t“卿卿೿你能替我做一件事吗?”坐了一会儿೿齐筝道。r

t陈薇点点头೿又马上摇头೿因为这听来像是临终托付೿齐筝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坚难的抬手抚了下她的头೿手腕上血肉模糊。r

t“我写一份东西೿”他说೿“你替我交给我五弟೿也就是牢中的蔡忠೿我还他清白。”说着伸手撕开衣袍上没有染到多少血迹的下摆೿让陈薇托住೿咬破了手指开始在上面写字೿血在白袍上散开೿星星点点೿写了一段೿手指的血液凝结೿他又用力咬开另一只手指೿陈薇的头在发抖೿却没有阻拦೿看着上面的字೿眼泪不住的往下掉೿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一切的一切都与那个人有关೿她下意识的揪紧衣袍的一角೿觉得身心俱寒。r

t齐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写完೿然后折起೿交给陈薇。r

t陈薇好半天才接过೿然后看着齐筝೿齐筝也看着她೿只一眼似乎苍海桑田。r

t“卿卿೿一年夫妻೿你有当真过吗?”他忽然的问她。r

t陈薇点头೿道:“如果不当真೿我又哪来现在这般难受?”r

t“是吗?”齐筝轻轻的笑೿“真是当真的吗?不是圈套?那我死也瞑目了。”他活着就像是个圈套೿如果那是真实的೿他真的太高兴೿太高兴了。r

t“这里冷೿你下去吧。”他只笑了一会儿೿便轻轻的推开陈薇೿却哪有力气೿陈薇将他死死的抱着。r

t“你真的宁愿被吊在这城楼之上活活冻死吗?”陈薇问他。r

t他点头:“没错೿虽然我知道这并不可能赎罪೿到了那边೿大哥也不会原谅我೿但此时我若还想着求饶೿那么೿连我也会瞧不起自己೿”他看着陈薇೿“那场过错是我三年里的恶梦೿事到如今೿我不如选择解脱೿只要一死೿从此便再无恶梦缠身。”r

t陈薇听着他的话೿脸上的泪水已干೿脸在齐筝的头顶蹭了一下೿似乎想着什么೿然后她自腰间拿出一样东西来೿很快的塞进嘴里。r

t“我陪着你好吗?”她忽然说。r

t齐筝一怔೿看着她೿但随即明白过来೿人挣扎了一下೿本来微张的眼瞪大೿道:“不许ǿ”r

t陈薇在笑:“我欠你太多೿齐筝೿现在该是还给你的时候೿”她将口中的东西咬开೿“当时我用在你身上的药೿只要过量便会中毒而亡೿我们的缘分既然因此药而起೿就以此药结束。”说着她低头吻上齐筝的唇೿不去想身上的各种羁绊೿不去想陈家人的命运೿更不去想孔不二还在城楼之下等着她೿她只是觉得忽然的轻松೿也许陪着齐筝一起೿就如他说的那样೿从此便再无恶梦缠身了。r

t齐筝挣扎着想推开她೿但无继于事೿然后那股他熟悉的异香冲进口中೿便没了知觉。r

t楼下೿孔不二一直望着城楼之上೿自言自语道:“怎么谈这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