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子玄带如月奔走了近两个时辰,将近中午,他们来到一处山洞前。这洞口林遮树掩,藤缠蔓缀,青石地上点点碧苔渲染出一片苍翠。几天前的血迹已然不见,但空气中弥漫的凄凉意从来未变。洞旁一丈开外有些硕大的石头,石后长着几棵劲松。这些松树看来也有了些年岁,树皮像极了老翁的脸,皱褶遍布。可那郁郁葱葱的树冠,却还是不知疲倦地矍铄地长着。
洞口上方刻着两行字,第一行是篆体的“夜冥”二字。第二行则是工整的楷书——碧落黄泉洞。
“碧落黄泉洞……‘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看来这冷子玄还有些才学,但他为什么不用“回看血泪相和流”呢?
“如月姑娘,我们进去吧,这几个字有什么好看的!你看这日头都当顶了,宴会就要开始了吧?”冷子玄见南宫如月盯着洞口的字出神,不免有些急,像是害怕耽误了自己的计谋似的。
南宫如月握了握拳头,从刚才冷子玄的话里,她早已听出了他是何居心。
但是想到山庄的危亡,她只有同意。
进入洞中,转过几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俨然是一个小山庄的格局。
冷子玄面露喜色,指着莲池对面的一个房间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我们今中午吃饭的地方,人该是到齐了。”
推开门来,果然坐了一桌的人,脸上都笑盈盈的。其中一个浓妆艳抹,衣着妖媚的年轻女子道:“教主,她就是那个如月姑娘?让我再仔细看看……呦,还是个美人儿。这轻扑粉面,淡画眉妆,竟比我们这儿的姑娘们漂亮出多少倍。来,到姐姐这边儿来坐,我打心眼里头喜欢你。”
南宫如月犹豫了一下,这个女人真的……好恶心!
周围人却都怂恿道:“如月姑娘,你就坐吧!”
“哦……”她只得到那妖精般的女人身边坐下,使身子离那女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等冷子玄落座后,南宫如月发现,自己从里面出去的路已经堵死,除非从其他人头顶上越过,别无出路。
趁这时她打量四周——自己右边是那妖精一般的女人,左边是冷子玄的妻子,再往左正北方坐的是冷子玄,冷子玄旁边是个端庄青年男子,相比起其他人,他显得更端正些,一般人真看不出他是魔教弟子。他右颈侧有一块蝶形青记,形态逼真,使他看上去更有一种桀骜的性格。
根据坐的位置判断,此人地位应该够高,属于该遭天诛地灭的那种杀人狂。
在青年男子旁边还有一个中年人,发丝凌乱,遮住半边眼睛,一身黑衣,目光凌厉而没有神采。
还有……
这些人都用一种令人窒息的眼神看着南宫如月,那种目光阴险极了,不管是夹菜时还是饮酒时,抑或在高兴地谈笑时,目光都不离她半步。
面对丰盛的宴席,她迟迟不敢下手,因为她发觉有什么不对。
自己眼前的菜总是无人青睐。
这只能说明菜里有蹊跷。宴设鸩毒,这不一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吗?可又该怎样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呢?
南宫如月下意识的挠挠头,无意中碰到了发髻上的银钗。
银钗?有了!
她轻轻用两根手指夹住银钗从头发里拔出,又不动声色地松开手。那银亮亮的饰物落进菜汤里,染上一层黑晕,越来越浓……
“谁干的?”南宫如月断喝,斜眼睥睨看着冷子玄,“是不是你啊冷教主?”
“我……”冷子玄刚要争辩,南宫如月一个轻灵的翻身从众人头顶越过,跑了出去。
众弟子连忙起身打算追赶,冷子玄却示意他们坐下,将身边的一只灯笼线向下一拉,冷冷笑道:“纵使这丫头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逃过我这白绫阵。”
南宫如月刚出洞口,便触了机关。只听得头顶上嗖嗖的声音,来不及回头转身,两条白绫已将她缠了个结结实实,高高悬在洞口。
洞门悄无声息的关闭。
于是她开始叫起来:“冷子玄你不是人!专使暗箭伤人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放我下来,你如月奶奶跟你拼命!”一边叫一边挣扎。挣扎得越厉害,白绫却束得她越紧。
“这可不好,难不成真要死在这里么?”南宫如月不再挣扎,她知道这深山老林中不会有人来救自己的。
“小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洞旁传来一个少年动听的声音。
南宫如月侧了侧身子才看到他——素履青衿,深深眼眸,清秀面容,却隐隐透出些邪魅的气质。年纪在十六七岁上下,从外表看一点都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问我怎么了,你自己不会看吗?反正你这小白脸又救不了我,看了也白看……”
“你确定我救不了你吗?”少年淡然一笑,顺手摘下两片蔷薇花瓣,手上用力一发,花瓣便以不可观测的速度飞向白绫,将它们齐齐割断。
“啊呀!”南宫如月叫了一声,却稳稳地被那少年接住。他替如月解开身上的白绫,轻轻拭去她额上的汗珠,一副关心她的样子。
这个少年,其实……
空气中有一种甜甜的香气,飘渺着,让人欲罢不能。
“这味道好香呢!”南宫如月四下里张望,除了那朵蔷薇,哪有一朵花的影子。
这时她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身上也没了力气,倒了下去,脸上一抹霞似的绯红。
少年露出一种阴谋得逞的微笑来,双眼微闭,惬意得很。
“你叫什么名字?老实告诉我!”南宫如月意识还是清醒的,她看出了什么不对,质问道。
他从身后拿出几根散着缕缕轻烟的香,笑道:“好吧,现在也没有对你隐瞒的必要了。我叫楼明月,想必你该听说过吧。不必吃惊啊如月小姐,在我这百花断魂香的作用下,你的挣扎都是徒劳,我要杀死你也是轻而易举……哦,顺便问你一句,这香的味道你还喜欢吧?”
南宫如月着实吃了一惊:“楼明月?”
“是我。”
“玉面毒枭?”
“没错。”
这楼明月是冷子玄的得意弟子,十七岁,但有着与性格极不符合的容貌和与年龄极不符合的武功。谁也不知道他那些不堪入目的狠招术是从何处学来,总之见过的人却是都已不在人世了。因此江湖人称“玉面毒枭”(此处‘毒’为狠毒之意;‘枭’为凶猛之意),流传甚广。
“刚才在宴席上为什么没看见你?”
“我在等你啊小姐,要不跟我回去吧,做我们一个侍女。反正以你现在的样子,要想下山也只有滚下去了,跟我回去,至少你还能活下来。”楼明月用算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南宫如月。
南宫如月咬咬牙说道:“你感觉在一个破山洞里服侍自己门派的仇人和在荒山野岭中死掉有什么区别么?”
“也就是说你很想死喽?”楼明月指缝中出现了五枚细小的银针,在日光照耀下迸着寒光,“那我来成全你好不好?”
南宫如月紧张起来,这是——五毒绝情?
她没有亲眼见到过有人中过此招,但有一句诗她是听说过的:明月绝情实可畏,临终至死未晓得。意思是这银针刺入体内时是没有感觉的,待有感觉时为时已晚了。
一阵微风袭过后肩,南宫如月料到自己或许命不久矣。
可她没有力气动,只能以幽怨愤恨又略带恐惧的目光,注视着楼明月。
“你害怕了?”楼明月是善于从他人眼神中捕捉情感的人,“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解药就在我这里呢。答应我留在这儿,就给你。”
“你……你死心罢!”
“好吧,你死了之后,可别变鬼来找我算账!”
楼明月说完,转身,进入大开的洞门中。
南宫如月的心痛极了,鲜血从她淡淡泛紫的唇边,一滴……一滴,落下来,犹如青石地上盛开的血蔷薇……
“爷爷,爹,娘,奕天,辰儿,若风大哥……莫挂念我,如月走了……”
一片诚心,两行清泪;
海棠凋,蔷薇落;
谁解忧思,
谁惦心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