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枚被摩擦得锃亮的箭头,虽然是在倾盆大雨的天气下,借着灰蒙蒙的一点亮光,充满锯齿的锋利刃口处仍然流淌着慑人性命的寒光。
乔武国眯着一只眼睛,一张六石的强弓被拉成了一轮满月,四角菱形锯齿的箭头如毒蛇之牙,稳稳而平静地瞄准着它的敌人。他深吸一口气,两只手越发得沉稳,他的猎物已经身中一箭,虽然被重重保护住,但是他自信在不到一百步这种距离之下以他的箭技可以毫不费力地撕裂这道人墙。
一箭,就这一箭!
只要射死了他,我就将成为四皇子登基的首要功臣,大将军王一职那就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
乔武国眼中的锋芒越发得锐利,胸中一股火焰直窜上来,烧得他在这样的暴雨天气里口干舌燥。
眼前这个年幼的身影如鬼神一般在城楼上左冲右突,虽然浑身浴血满身伤痕却状若疯虎,势不可挡,他身后不满百名却威震天下的唐家飞虎骑如洪流一般冲击着城墙上的道道防线。
乔武国一声狞笑,小兔崽子,下地狱吧!
突然!乔武国身体一震,胸前一痛,一股寒流顺着背后直渗入到骨髓之中,浑身的力气瞬间随着这寒意消散。
乔武国怒睁着双眼,无法置信地低头一看,却见胸前盔甲处露出一截剑尖、剑首处雕着的一头龙首在血迹中冲着他狰狞的笑着。
这,这是他的副将军苏文宇的佩剑!
苏文宇!
你竟然背叛我们!
乔武国手中的长弓垂落,一只手抓着胸前的剑尖,挣扎着想回过头看这背后偷袭他的人。
那长剑却忽然用力一绞,顿时绞散了他最后的一分力气与生机。
乔武国含恨倒下,周围震天的喊杀声渐渐消失,身边士兵因为激战而扭曲的面孔也渐渐模糊,耳边只传来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盘旋,直至他生命之火的熄灭:如此英雄,怎能死于你这个暗箭伤人的小人之手!
苏文宇从乔武国身上拔出磐龙剑,不屑地瞅了一眼他的尸体,将眼光投向到不远处那个如地狱修罗一般的身影之上,轻轻地说道:“唐子玉……”
苏文宇高举长剑,长身立于宣武门楼,大声吼道:“苏家的儿郎们,动手啊!”
苏文宇身边对其他士兵虎视耽耽的亲卫,立刻抽出长刀,翻身向身边的士兵砍去,而激战的城楼之上突然士兵人群中有的士兵突然向身边的人拔刀相向,守城一方措手不及,士兵不分敌我,混乱不堪。
对于不远处主楼上的变故,唐子玉并不知情,他奋力劈倒一名士兵,一蓬鲜血冲天而起,血腥刺鼻的气息已经麻木了他的心灵。
对于厮杀的战士来说,这片血腥地狱永远没有留给你思考的余地与时间。
唐子玉看着眼前人头窜动杀之不尽的敌军,耳畔回响着仿佛将永不消失的喊杀声,眼前通往城楼绞盘的路途仿佛天遥地远,脚下的城门依然紧闭,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军队被拒之门外。
“城门不开,雷营绝不攻城!”淳于楼冷酷而刚毅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一股沉重的疲劳从心底深处迅速弥漫遍全身,浑身上下的伤口一起发作,疼得仿佛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
到此为止了么?怎么可能!
唐子玉身子一个踉跄,长剑拄地,单膝跪倒,低头一口鲜血喷在胸口。
唐子玉勉强支起身子,长剑低垂,眼睛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露出绝望的神色。
忽然,“少主,快看!城门开了!”唐子玉身边一名士兵忽然大声吼道。
唐子玉扭头一看,只见深重而暗红色的城门在一片血红之地中缓缓洞开,楚都秦淮之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城门外早已经热血沸腾战意盎然的五万虎狼之师咆哮着如势不可挡的洪流一般从城门处涌入。
这股洪流犹如沸水入锅,顿时四处沸腾,局势顷刻扭转。
城门竟然开了!
淳于楼果然按照约定攻城了!
耳畔的厮杀声不绝于耳,城门下雷营士兵势若猛虎,淳于楼在万人丛中的大吼声清晰地传入唐子玉的耳中:“冲进去!进城平叛!”
唐子玉呆呆地半晌,脸上从呆滞到不可置信,再到狂喜难抑,他仰天大笑,脸上的鲜血混着雨水流淌:“天不绝我!”
唐子玉回头对着身边的死战尚存的飞虎骑众振臂一呼,大声吼道:“跟我杀啊!”
这片大陆最勇武的男人们齐齐一声发喊,跟随着他们骁勇善战的少主势如破竹一般从城楼上往城门处杀去。
此时,楚都秦淮的宣武门缓缓张开,里面袒露出的是楚国最柔软最重要的中枢,大楚皇宫!
唐子玉劈倒面前最后一名反抗的敌人,正要跟随飞虎骑冲下城楼,他忽的停住了脚步,回首凝望了一眼楚都内涌进的汹涌洪流。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皇宫,一片喊杀。
唐子玉终于在心中暗暗的长舒一口气:大局已定!他返过身来,深吸了一口气,秦淮河畔传来的清凉河风伴着着刺鼻的血腥直灌入他的肺腑,这气味犹如一把烈火烧得他杀气腾腾。
忽地天边劈落一道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天际,也将他凝固成一尊于昏黑天幕中披甲带血的雕像。
大楚天牢。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缕光线顺着门缝溜进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
房间的墙壁遍布碧绿的青苔,潮湿而阴冷,几只蝇虫在这昏黄的光线之中穿插闪现,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唐子玉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挡在自己的眼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心中暗自长叹一口气:终于要下手了么?
狡兔死,走狗烹!古之真理啊!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的画面在唐子玉脑海中飞快闪过,耳畔仿佛还仍然回荡着一阵阵的喊杀声。
在四皇子叛乱之中立下勤王平叛不世战功的唐子玉此时躺在大楚天牢的死囚室中,那脑海中回想的一幕幕仿佛都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听说人临死前会将活着经历的事情都回放想一遍,看来这次是死期将至了!
唐子玉心中暗自苦笑,消瘦的面庞在冷冷的光线之中平静从容。
牢房一侧,狱卒打开牢门之后,便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唐子玉眯紧了眼睛,迎着有些刺眼的光线迎着那人看去。
在暗暗的光线中,唐子玉看见那人头顶上发着微微光芒的顶戴,夜明珠!正一品官!
唐子玉一愣,大楚上下,有资格戴此顶戴的官员绝不超过五名!而在此大楚内乱方息,暗潮汹涌之际,有权力且胆敢在此时随意出入天牢的人不超过两名!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唐子玉盘坐起来,从地上抽起一根稻草,放在嘴角一节一节慢慢的咀嚼着,他笑道:“嘿!真有面子啊!来个这么大的官儿!”
那人进牢门后迈了两步站定,身后隐约还跟着一个黑黑的身影。
唐子玉借着淡淡的光线,看见那人官袍上纹着一条白虎,一缕雪白的胡子正搭拉在胸口,他心中一凛,脸上仍然是挂着不羁的笑容:“吴太师,想不到竟然是您老人家为我送行啊!哈哈哈哈,堂堂正一品太师太傅,三朝元老,啊,不对,是四朝元老,这样威风的人物来为我唐子玉送行,我就算到了下面也有的牛皮可以吹啦!”
唐子玉仰头大笑,声音震得牢房四壁灰尘抖落,那自嘲愤愤的笑声沿着幽长的牢狱传得老远,阵阵回荡。
那老人进门后双手束在胸腹之处,静静地等着唐子玉笑完。
唐子玉笑了一阵,声音渐小,见吴太师没有任何动静,心中渐渐不耐,大声喝道:“要动手就动手吧!”
吴太师立于黑暗之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黄口孺子,贸然行事,要吃亏的!”
唐子玉又是一愣,忽地爆出一阵狂笑:“对对对,你说的对,不应该这么大的火气,要不然到了下面我忍不住把阎罗王痛扁一顿,那可就精彩了!在上面的时候死于造反,到了下面又是造反,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会不会再死一次!”
吴太师默默地注视着笑得直擦眼泪的唐子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说道:“人在这里了,老朽暂先告退!”说完恭恭敬敬地回身一礼,侧着身子从牢房门口走了出去。
唐子玉大奇,心想:“这老头子在大楚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为何竟对此人如此恭敬?莫非此人是楚天河那老匹夫不成?”
心想到这里,唐子玉直起身来,想看个究竟,对那人招了招手,用最不屑的语气说道:“喂,要动手就快点动手!你小爷我还等着和牛头马面喝酒哪!”
那人呵呵笑了一下,说道:“臭小子,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声音!
唐子玉像被雷劈中一样,猛地从地板上弹了起来,向前一扑,身上的铁链立刻被拽得紧紧的,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鉴于唐子玉在救驾之中的神勇表现,这大楚天牢十大极刑之中的锁魂链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封住了他身上所有的穴道,纵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逃脱。
这一根根的铁链在唐子玉身上穿过,带着丝丝血痕,因为这位年轻人的激动而不停颤抖。
唐子玉浑然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死命地朝着那黑暗之中看去,那是一种临死前人对生的一种强大而猛烈的渴望,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师父,是你么!”
那人来到唐子玉跟前,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在唐子玉的肩膀上,将他的情绪抚平,笑骂道:“十年来,你这可是第一次喊我师父啊!”
楚都秦淮,唐府,藏剑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