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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每随缘起自情起(1)


  过得几日,顾香生去给祖母请安,又遇见顾画生——虽然同住桃园,但她们彼此碰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后者笑眯眯地跟她说:“四娘收到请帖没有?”

  顾香生:“什么请帖?”

  顾画生:“同安公主要办茶花宴。”

  见顾香生没接腔,她挑眉:“怎么,你没有被邀请?不可能罢,我记得你不是种了许多茶花吗,公主不请谁也不能不请你呀!”

  若不是她的故作讶异太过明显,兴许还会更有诚意一点。

  从小到大受到这种挑衅炫耀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顾香生对她屡屡都用同一招表示麻木。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顾画生为何这么喜欢屡屡来撩拨自己,明明自己也没有挡了她的路,更何况母亲许氏对这位二姐,比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上几分。

  难道是因为她跟自己打嘴仗,从来没有赢过,所以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同安公主办宴,肯定少不了益阳王在场,她那么厌恶顾香生接近益阳王,会邀请顾香生去才是怪事!

  再说了,就算受到邀请,顾香生也不想去,她现在避着益阳王唯恐不及,又怎会自投罗网?

  “兴许是公主怕我去了之后抢了她的风头罢?”顾香生笑道。

  没在顾香生脸上发现任何失落惊讶,顾画生有些失落,但她旋即睁大了眼,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抢公主的风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明明是没人请你!”

  顾香生摸摸脸颊:“脸还在啊,我可没有不要它,这应该叫有自知之明罢,再说总比有人死皮赖脸上赶着倒贴好,二姐姐说是不是?”

  顾画生气急:“你说谁死皮赖脸?!”

  打嘴仗也是要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会有成就感的,像顾画生这样很容易就被转移注意力的对手实在不堪一击,顾香生闭上嘴,朝她微微一笑,转身便进了自己的小院,也不搭理她了。

  顾画生却又被她临走前那充满同情的一瞥气得跳脚。

  “二娘真是太过分了!”跟着顾香生回来的碧霄愤愤道,“每次都要找您的麻烦!”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陪她过过嘴瘾了,她除了赴宴又没别的事儿可做,去诗会肯定会被大姐姐抢走风头,骑射更不擅长。”顾香生道,一面将袖子挽起来,开始自己每日的必做功课,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这些草木中有大半是茶花,因为茶花花期长,品种多,培养起来需要耐心和技巧,然而当它盛放的那一刻,种花人的心也会跟着欢欣喜悦。

  顾香生蹲下来,轻轻地挑起其中一株查看枝叶。

  碧霄道:“那她也可以学您一样种花养草啊,顺便还可以陶冶性情呢,省得成天来找不自在!”

  顾香生头也不抬,口中漫应:“做什么事,都得有心。陶冶性情,也得先有这份陶冶性情的心思,然后才能静下心来,你看我这位二姐姐是能静下来的人吗?”

  顾画生当然也喜欢花,可她喜欢的是花开的灿烂,能够被她欣赏的美妙。

  至于花开前的辛劳,又或者凋零后的寂寞,那就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了。

  顾香生接过诗情手中的剪子,小心翼翼修剪着花枝,一边道:“人会斤斤计较,花却不会。你对花用心,花自然也对你用心。”

  但顾画生喜欢热闹,喜欢华服美食,她自然不可能会对一朵或几朵花付出心血,在她看来,一切的付出必然是要有回报的,而这些回报不能仅仅是盛开几朵花而已。

  碧霄嘟囔道:“真希望她在同安公主的宴会上出丑!”

  诗情拍了她一下:“那到时候丢的就是我们顾家的脸了!”

  碧霄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修剪完最后一枝,顾香生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陆续进入花期的茶花,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酿了一坛酒,最后入口回味无穷。

  碧霄好奇地指着其中一株将将要开的花苞:“这是什么品种?”

  顾香生道:“六宫粉黛,待它开花时,你们便晓得它为何叫这个名字了。”

  这株茶花还是上次她在东市花商那儿买过来的,当时还没开花,光秃秃一株,上头也没几片叶子,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如今倒是有模有样了。

  还正应了顾香生那句话,你对花用心,花也对你用心。

  碧霄在她身边服侍久了,从小主人的行为举止总能看出些什么,见顾香生虽然也对其它茶花照料有加,却独独对这一株更倾注了几分用心,便笑道:“四娘如此宝贝,莫非是想拿去送人?”

  顾香生笑嘻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诗情很讶异:“四娘想要送谁?”

  顾香生:“先不告诉你们,等花开了再说。”

  碧霄和诗情面面相觑,后者跟着顾香生出去的次数比较多,稍稍一想便得出结论,惊呼出声:“难不成是徐郎君?”

  顾香生:“是又怎样?”

  诗情为难道:“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徐澈品貌上佳,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人称美徐郎,当下民风开放,崇尚美色,徐郎每回出行,都引得无数女子回眸捧心,掷花掷果,爱慕者从来就没少过,上流社会也有不少闺中少女偷偷心存爱慕,只是她们自恃身份,表现矜持多了。

  但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徐澈跟夏侯渝一样,都是质子,说白了,徐澈名为南平宗室,听着清贵,实际上也是被南平丢到大魏来的弃子。

  所以虽然年逾二十,性情品行也都没得挑,如今却尚未娶妻,想来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命运,不愿自己的婚事受大魏摆布。

  很多人虽然醉心徐郎的容貌,为他的风姿所倾倒,可是谁都明白徐澈不是个好对象,这与他个人好坏无关,而在于他尴尬的身份。

  谁愿意嫁给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国宗室呢?如果徐澈能一辈子逗留大魏也就罢了,如果将来得回国,那妻子不就得随着他千里迢迢到异国定居么?

  生在强盛的大魏,这些高门名媛骨子里都有股傲气,断断看不上南平那种蕞尔小国。

  所以魏初知道顾香生的心意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诗情同样也觉得很惊讶。

  “您,您怎么会……”

  “徐郎君不好么?”顾香生问道。

  “也不是不好……”诗情眉毛纠结,也不知如何说好。“可他是南平宗室啊,以后若要回国怎么办?”

  顾香生:“那我就与他一道回去咯!”

  诗情还想说什么,顾香生失笑:“好啦,我逗你玩儿呢!徐郎君都还不知道我想送花给他,我们就在这儿说起那些没影的事了,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诗情正想说话,却听外头碧霄道:“四娘,门子来报,说灵寿县主来访。”

  诗情奇怪:“灵寿县主也没递帖子说要来啊?”

  顾香生起身笑道:“她指定又想来找我玩了,就跑过来了。”

  她猜得没错,魏初果然是来邀请她去夜市游玩的。

  天下分裂自然战乱频起,但从某方面来说,诸国林立,意味着风气又进一步开放。

  譬如夜市。

  潭州城东西二市都有夜市,每逢初一十五,许多店铺甚至直到子时末刻才会关门,东市与西市卖的东西不同,东市主要以绫罗绸缎玉石珍玩为多,西市则零零散散什么都有。

  今日是初一,西市照例是通宵达旦,彻夜不眠的,眼下夜色才刚刚降临,离城门关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华灯初上,正适合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出来放松心情。

  放眼望处,盏盏灯笼从街头延绵到巷尾,如同一条火龙,几乎将大半个京城都照亮,人群接踵摩肩,熙熙攘攘,然而这还是寻常日子的景象,若是放在元旦元宵这样的大节日里,潭州只会比这更热闹,简直能让头一回来到这座都城的人直接沉醉到这十丈软红里去。

  顾香生和魏初两人自然是见惯了的,但也并不妨碍她们兴致勃勃从头开始逛。

  因为魏初是心血来潮忽然决定要出来,身边只带了一个流光和两名侍卫,顾香生谨慎起见,除了把诗情碧霄都带上之外,还带了两名顾家的男仆。

  一般来说,常人看见她们身上的穿着,知道非富即贵,是不敢做出什么事的,但难保也会有心生歹意的。

  历朝历代都少不了人贩子,专门冲着妇女儿童下手,被拐者除了普通百姓,也免不了有那些疏于防范的大户人家内眷。

  二人带着婢女仆从,一路从西市的地摊开始逛,这里卖的东西,任何一样都比不上两人府里的东西精致,但却胜在氛围,若单只为了东西精致,倒也不必出来这一趟的。

  看着潭州的繁华,绝不会令人想到当今天下还未统一,而这仅仅是南方一个国家的都城。

  然而潭州之外呢,难道大魏国力当真强盛如斯了?

  “走什么神呢?”魏初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顾香生一笑,将她的手抓下来握住。“没有,我在想,大魏像潭州这样繁华的地方有几个?”

  魏初:“别说大魏了,天下诸国之都,有哪个堪与潭州匹配?”

  她的话语里不掩自豪,这不单是魏初的想法,只怕也是许多大魏贵族的想法。

  顾香生:“那上京呢,齐国都城难道也比不上这里?”

  魏初的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了:“也许比不上罢?”

  即使所有大魏人都不想承认,但齐国国力的确是要比大魏强上那么一点点,这从大魏屡屡想要召开诸国会盟,而齐国三番四次不买账,大魏也奈它不何就可以看出来了。

  只不过双方差距要说大,也没大到哪里去,若是实力悬殊,现在也不可能有这样难得的和平期,只怕北齐军队早就挥师南下,一统江山了。

  顾香生总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想些不合时宜的事情,魏初没想那么多,却连带被她勾起了对北齐都城的好奇。

  “听说那边还有人训鹰训狮虎为宠的,若是有机会去那里,我定也要买一只来豢养,想想带着老虎在街上遛弯,啧啧,多威风,再把老虎牵到同安面前,吓她个花容失色!”魏初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顾香生道:“阿渝就养了鹰,下回你可以到他那里去看。”

  魏初:“真的么,他不是一直待在大魏么,哪来的鹰?”

  顾香生:“从齐国商人手里买的,阿渝身边有会训鹰的齐国人。”

  魏初兴奋起来:“那我们改天去瞧瞧,阿渝和你熟,你从他那里将鹰借出来玩玩,他必不会拒绝的。”

  顾香生摇头:“那老鹰凶猛得很,除了阿渝和训鹰人的话,谁也不听,据说好鹰千金难求,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魏初有点失望:“那要怎样才能弄到一只,阿渝总有办法罢?”

  顾香生道:“等你见了他再问问。”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走到天桥边,看见有人在喷火吞剑表演杂耍,边上围了密密麻麻一圈人,魏初原本也想挤进去看看,一见这架势立马没了兴趣,对顾香生道:“走,咱们上六合堂听讲史去。”

  六合堂是潭州城最大的饭庄之一。对于许多人而言,里头的珍馐美味可望而不可即,因为光是一碟小菜的价格就顶得上寻常三口之家一个月的开销,但这世上永远不缺有钱人,越贵的东西反而越有人追捧。

  六合堂不止是贵,它还别出心裁,弄了许多别的饭庄所没有的花样,譬如隔三岔五请些士子清流到饭庄里高谈阔论,并免费向开讲者付赠送礼金和酒席,看上去好像亏了,但实际上六合堂邀请的都是当下文坛名流,每回开讲都会吸引不少人前来旁听,这就无形中打响名声,促进消费。

  魏初对于那些文人口若悬河打嘴仗没什么兴趣,她想看的是讲史说书,六合堂晚上常会让人讲些时下新出的话本传奇,说书人的语调抑扬顿挫,比自己拿着书翻有趣多了,魏初每次出来都要过来小坐片刻,听上一回。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之际,顾香生眼角余光一瞥,忽然停住脚步。

  她左手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正偷偷摸摸伸手去摸他前面那人的钱袋。

  前面的少年正聚精会神看着杂耍艺人,没有察觉顾香生就在他旁边,更没察觉自己的东西即将被盗。

  周围人来人往,大家尚且目不暇接,谁也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插曲。

  放在别人身上,顾香生还可以装作看不见,或者让仆从去提醒对方,问题是那少年顾香生也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稔,正是方才她们还在谈论的夏侯渝。

  现在要再让仆从去提醒,很容易会就会让对方溜了,这个念头从顾香生脑海里一闪而逝,她直接就伸手去拍那中年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