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底下有四个儿子,按照“经国济民”来起名,现在继承定国公爵位的,是嫡长子顾经。
顾经的原配焦氏,也就是母亲焦老太太的亲侄女儿,已经过世多年了,顾经的长子顾凌,女儿顾琴生,顾画生,都是原配所出。
焦氏去世之后,顾经又娶了许氏为继室,生下一对儿女,便是顾香生,与最小的儿子顾准。
听到这里,胡维容就明白了:“原来顾二娘与顾四娘不是一个母亲所出!”
张蕴点点头,小声道:“听说顾二娘子素来不喜欢自己的弟弟妹妹,我估摸着,不是同母所出,终究隔了一层。”
可不是么,胡维容心有戚戚然:“我也不喜欢我爹那些妾室生的儿女。”
“嘘!”张蕴朝她眨眨眼:“顾四娘可不是妾室所出,就算她娘不是原配,也是续弦。再说不管如何,她们都是姐妹,在家里面如何是一回事,哪里有到了外面,姐姐还帮外人拆妹妹台的道理?所以这事儿,顾二娘做得着实不地道。”
胡维容一想也是,便问:“那同安公主为何也不喜欢顾四娘呢?”
张蕴笑嘻嘻道:“我也只比你早来京城几个月,论理不比你多知道多少,不过就我看到的几回,益阳王好像对顾四娘很有点意思,同安公主自然就不高兴了。”
胡维容:“可是……”
她总觉得还有哪里说不通。
张蕴压低了声音:“还有啊,顾四娘的生辰是七月十五,听说时辰也不大好!”
胡维容忍不住啊了一下,吓得张蕴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幸好这是在野外,大家又都被同安公主那边吸引了注意力,一时半会也没人往她们这边看。
就在她们窃窃私语之时,同安公主似乎对顾画生的回答很满意,还想顺便再奚落顾香生几句,便见围场另外一边,一行人骑着马朝这边过来,却不是先前的魏初等人,而是另一拨胡维容没有见过的人。
对方清一色俱是年轻郎君,年长的不过二十出头,年少的也只十五六,英气勃勃有之,温文尔雅亦有之,鲜衣怒马,襟飘带舞,端的是赏心悦目,直让胡维容这等“乡巴佬”都看呆了。
莫怪都说京城好,在地方时,纵然有一两个样貌好的,行止风仪也要稍逊一筹,哪里有这样的景致可看?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为首那个少年郎君了。
自然,后头那位头束玉冠,白色锦袍的年轻郎君也不错,虽然不如前头那位神采飞扬,却别有一股沉静文雅的风采。
还有另外几位,同样秀逸灵动,英姿焕发,恰如梅雪同列,各有千秋。
胡维容觉得自己简直要目不暇接了。
不单是她,前后左右,原本执扇作安然之态的名媛千金,也都纷纷动容,朝那里望去,虽还未失态到站起身来,可脸上的关注和惊喜却是毕露无遗的。
这行人一到来,同安公主也顾不上跟顾二娘说话了,径自欢欢喜喜迎上去。
不待胡维容发问,张蕴便道:“那少年郎君,便是益阳王,同安公主的同母兄长。”
胡维容恍然,那两人眉目间的确有些相似:“后面的……”
张蕴指点道:“唔,穿素色锦袍的则是王相家的公子王令,青袍的是信国公家长孙严希青,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介绍着,胡维容却听得咋舌。
满眼俱王孙,动辄佳公子,今天这场出游来得可算值当了,直接就已将京城排得上号的大族门阀都一网打尽。
作为场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胡维容的想法自然没有人会去关心。
大家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益阳王那一行人身上。
虽说益阳王的身份贵重些,但出色者比比皆是,更有些人不爱英气少年,偏喜欢文雅君子,少女心思不足为外人道,虽然竭尽矜持,却仍旧捺不住往各人脸上飘的目光。
有些性格腼腆点的少年郎君,受不住这火辣辣的视线,找借口躲到人群后面去,引来阵阵笑声,也使得少女们的目光更为大胆。
时下民风开放,可见一斑,据说北齐却比南魏更甚,公主豢养娈童男宠也很常见。
同安公主迎上去,对兄长抱怨:“二兄不是说不来了么,怎的又来了?”
益阳王魏善虽是在与妹妹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掠过全场,又望向远处的林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没上场去打猎?”
同安公主毫不客气地戳穿他:“闲来无事?只怕是专程为了某人而来罢!”
魏善终于施舍给她一个眼神:“怎么说话的呢?”
同安公主没好气:“你自己心里清楚!”
魏善还没说话,便见两名少女并肩策马从林子里出来,她们的速度并不快,却看得出骑术十分娴熟,连带马蹄一下一下往前迈动步伐,似乎也格外优雅。
看见来人,魏善不由喜动颜色,虽然变化细微,却仍是被妹妹同安公主看在眼里。
她冷冷哼了一声。
魏善没搭理她,等两名少女下了马过来,他也迎上去,笑道:“我等不请而至,姗姗来迟,十娘不会怪罪罢?”
魏初在宗室里排行第十,与同安公主同年,略小几个月,所以人称十娘,同安公主则是九娘。
她与身后的顾香生一并朝魏善行了礼,也笑道:“哪里的话,二兄肯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周大郎他们往林子深处去了,你们要不要也去玩上一把?”
魏善带来的人,像严希青,王令等人,都是从小在同一个圈子长大,彼此认识的,相互见了礼,也并不过分拘束。
见顾香生站在魏初身旁微笑,魏善没来由的,心里也跟着欢喜起来。
“这狐狸儿就是四娘今日的战利品吗?”他的视线落在顾香生怀里抱着的小白狐上。
顾香生笑道:“是,它被我射伤了。”
魏善叹道:“四娘真是心地良善!”
上了猎场,自然要有所斩获,魏善少年心性,其实也不喜欢那些伤春悲秋葬花哭树的少女,但顾香生自然是不一样的,莫说她只是不忍心把狐狸杀死,就算要把林子里的狐狸都带回去养,估计魏善也只会说好。
同安公主见兄长完全无视了自己,不由跺跺脚,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二兄不是来打猎的吗,快走罢!”
魏善皱眉:“你自己去罢,我先歇会儿。”
同安公主道:“你若不跟我走,我就去向母妃禀告,说你特地过来找顾四娘!”
顾香生似乎没将对方的敌意放在心上,对魏善兄妹二人道:“这狐狸还须上药,二位殿下且容我先行告退。”
她行了一礼,就与魏初避到一边休息去了。
魏善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又被同安公主再三催促,这才不得不迈步上马,一面瞪向妹妹:“瞧瞧四娘罢,与你同岁,行止却要稳重多了!”
同安公主冷笑:“四娘不是还在宫里吗,二兄喊谁呢?”
她明知魏善说的是顾香生,却故意扯上他们的四姐益昌公主。
兄妹俩因为顾香生而起了小小的龃龉,不过旁人早已见怪不怪,魏善对顾香生的好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不过许多人都知道,如无意外,顾香生是不可能成为益阳王正妃的。
“为什么?”胡维容自然看到了方才不远处的那一幕,心头对顾香生又添了一层羡慕,听见张蕴这样说,不由好奇。“就因为她的生辰吗?”
论容貌,顾香生不是顾家里最出色的,何况她今年不过十三,身段尤带了些青涩,顶多是清丽秀逸,跟倾国倾城人见人爱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边。
论出身,顾家随太祖皇帝起事,虽然位列京城豪门世家,但与严、程两家相比,也并不突出。
话说当年太祖皇帝坐稳皇位之后,第一代定国公顾承担心功高震主,不得好死,就主动交出兵权,还自断臂膀,让后代子孙弃武从文,太祖皇帝果然对顾承的识趣很满意,给了顾家格外优厚的待遇。
老定国公这番布置算得上深谋远虑,可坏就坏在,还没等太祖皇帝将世家豪强收拾妥当,就暴病驾崩了,继承的便是当今天子魏芳,世人称之为永康帝。
永康帝没有太祖皇帝的手段和威信,奈何不了已成气候的严、程两家,只得采取半放任的态度,只可怜了顾家原本算得上目光长远,结果反倒因为提前交出兵权,成了个空壳子。
顾承去世之后,势力更是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顾香生虽然是第二代定国公的嫡女,可她是继室所生,自小表现平平,也无才名在外,顶多在弓箭骑术上表现出色一些。
骑射出色,在北齐或者还值得称许,但在文风渐长的大魏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又不是上战场,将来高门世家里挑媳妇,也不可能因为顾香生弓箭射得好就挑她,反倒可能嫌弃她文墨粗疏。
更重要的是,顾香生的生辰不太好。
据说她出生的那一日正是七月十五。
时下有个习俗,七月十五为鬼节。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高门世家本来就讲究,没毛病尚且要挑出许多毛病来,顾香生的生辰自然成了一道坎子,将来顾家想为她找一门好婚事,生辰问题恐怕也会成为阻碍。
不过她现在也才十三岁,还没到愁嫁恨嫁的年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打算,京城豪门诸多八卦流言,小小一个顾香生实在太不起眼了,她的婚配也还没到万众瞩目的地步。
益阳王魏善今年十四,他的母亲刘贵妃开始准备为儿子张罗婚事,就算不忙着成婚,也要先慢慢物色正妃人选,所以从年初开始,皇家便出面举办不少了游猎文会,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谁知魏善哪个也看不上,偏偏就看中了顾家四娘子。
当今天子有不少儿子,太子也早早就立了,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根正苗红,身份贵重。
不过皇后早逝,有没有母亲在后宫助力筹谋,对一位皇子来说终归是不一样的。
而如今在后宫最说得上话的,却是益阳王魏善的生母刘贵妃。
坊间传闻永康帝有废太子的打算,虽然传言仅仅是传言,可却不妨碍人们开始揣测推算。
若是太子地位当真不保,论序齿,论得宠,怎么看都是益阳王魏善拔得头筹。
所以看着是选益阳王妃,说不准就是将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刘贵妃爱子心切,儿媳妇自然要千挑万选,怎么可能让一个连生辰都不大好的顾四嫁入皇家?
受了母亲的影响,加上小姑子对未来嫂嫂的微妙敌意,同安公主也跟着瞧顾香生百般不顺眼。
听张蕴讲完来龙去脉,胡维容这才恍然大悟:“这样说来,顾四娘子岂非与益阳王妃无缘了?我方才远远瞧着,那也是个仙姿秀逸的人物,实在可惜了!”
嘴上说着可惜,她心中却隐隐有一层庆幸,仿佛自己因此就多了希望似的。
即使知道机会微乎其微,可哪个少女不怀春心呢,再说无论如何,自己的生辰八字也要比顾香生好多了吧。
益阳王身份高贵,又得陛下宠爱,将来大有可为,不单是胡维容,许多人同样有着胡维容这样的想法,虽然魏善现在表现出对顾香生极大的兴趣,但她们都相信顾四最终都不可能成为益阳王妃的。
顾香生自然不知道旁人的想法,她与魏初二人说说笑笑回到座上,便见两名少女走过来。
“县主安好,”她们先朝魏初行礼,又对顾香生笑道,“顾四娘子今日又大出风头了!”
说话的正是张蕴,她见胡维容初来乍到,许多人都不认识,就带着她过来认认人。
“这位是胡家小娘子,其父为新任京兆尹。”张蕴介绍道。
“县主安好。”虽然从张蕴那里听了一耳朵传闻,但第一次近身接触皇家中人,胡维容还是有点紧张。
魏初点点头,别看她私下与顾香生打打闹闹,没个正行,但毕竟是宗室之女,待人接物还是有颇有风范的:“久闻令尊清名,其女果然亦是风姿婉约的人物。”
胡维容有些羞涩:“庸俗女子尔,当不起县主赞誉。”
她着实对顾香生有些好奇,言语之间禁不住朝对方身上瞟去,等到看清真容,却心道这顾四娘子年幼稚嫩,连身段风姿都谈不上,也不知何处引得益阳王念念不忘?
等张蕴和胡维容走开,旁人冒出一个声音:“香生姐姐,此二人方才偷偷在议论你呢。”
两人转身,顾香生露出笑容:“五郎,你怎么躲在这儿!”
她好歹还忍住自己伸手的动作,那头魏初已经按捺不住,伸出手掐住眼前那人的脸。
粉雕玉琢的小小郎君被魏初的魔爪捏住,旋即浮起一抹红色。
自然不是羞的,而是被拧的。
“十娘,莫要吓坏了小孩儿!”顾香生轻咳一声。
魏初白她一眼,朝她扮了个鬼脸:“你只是晚了一步,没做成我想做的事罢了。”
顾香生假装没听见。
粉嫩嫩的小郎君一本正经道:“香生姐姐,我不是小孩儿了,再过三年,我便可以娶妻了。”
魏初笑得前仰后合:“五郎,你特意说这番话,难道想娶我?”
被她称为五郎的小郎君,并非大魏宗室,而是北齐皇帝之子,名曰夏侯渝。
寻常北齐人生得普遍要比魏人高大,在夏侯渝这个年纪已经出落得与成年男子差不多的也比比皆是。
不过兴许更肖生母,兼且发育得有些迟,十岁的夏侯渝甚至比同龄小姑娘还要柔弱一点,一张脸更是生得雌雄莫辨粉嫩可爱,也难怪魏初每回见了都会忍不住伸手调戏逗弄一番。
任谁遇上夏侯五郎,只怕心都要软上几分。
夏侯渝没有接魏初的话,反是对顾香生道:“方才那两人在背后说香生姐姐,这样的人,香生姐姐还是不要与他们多加往来才好。”
顾香生怎么看都觉得认真说话的夏侯渝可爱无比,她笑眯了眼,摸摸对方的脑袋:“都在京城住,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与她们过于冷淡,不过还是要多谢五郎,你的告诫我谨记于心了。”
眼前的少女笑容朗朗大方,在夏侯渝眼里,简直比天边的太阳还要耀眼,尤其是方才她在马上驰骋的潇洒英姿,遥遥看着,就像一抹云彩,引人注目,却可望而不可即。
也怪不得芸芸京城名媛,益阳王却独独对顾家四娘子有所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