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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回去之后,顾香生找上焦太夫人,将今日与徐澈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因为除了焦太夫人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帮她排忧解难。

  焦太夫人一生经历过许多风浪,听见这件事,也只是一笑,并未意外:“若非徐澈忽然要回国,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顾香生有些迷惑地摇摇头。

  焦太夫人又道:“如果你决定非徐澈不可,我也可以进宫为你说项,你们身份相当,倒也算得一桩好姻缘,想必陛下愿意成人之美。但你须得考虑一件事,那就是去了南平,举目无亲,人地生疏,你是否能够适应,我听说这次徐澈之所以能回国,是因为平国皇帝之弟被遣来与他交换,而平国天子如今膝下无子,几方人马正虎视眈眈,可见内部倾轧之烈,你能保证徐澈回国之后不会被卷入其中么?”

  顾香生没有说话。

  她和徐澈互有好感,可要说到生死相许,好像又还没到那一步,如果时间许可,循序渐进发展下去,也许感情会逐渐深厚,直至非君不可。

  但现在,要她在两天时间作出决定,跟着徐澈离开魏国,前往前途未卜的南平,这个决定似乎异常艰难。

  焦太夫人拍拍她的手:“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与阿婧不同,她内外皆柔,秉性如水,你则外柔内刚,什么事情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动摇,如今我问你的问题,你却一个都答不出来,到底应该如何抉择,你心中应该有答案了。”

  顾香生低下头:“我就是觉着,自己有些对不住徐澈……”

  焦太夫人失笑:“傻孩子,他若对你情比金坚,便不会将选择丢给你,哪怕你不愿去南平,他也愿意留下来陪你,可见不是情非得已,只是用情不够深,仅此而已。”

  这番话让顾香生深受震动,也刷新了她以前对焦太夫人固有的印象。

  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焦太夫人调侃:“怎么,你觉得我是个精明顽固的老婆子,成日里只会计算顾家得失,教训晚辈?”

  顾香生吐吐舌头,忍不住撒娇:“您明明知道孙女不是这个意思!”

  焦太夫人悠悠道:“人生漫漫,总会遇上许多人和事,其中有些注定与你有缘无分,终将错过,最后能够牢牢抓在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若顾香生如今真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也许还对这番话没有太大的感触,但此时,太夫人的话语中所流露出的复杂意味,也被她捕捉到了。

  想来不管如何精明强干的人,年轻时免不了都会有一些毕生难忘的际遇,就连太夫人也不例外。

  顾香生若有所悟:“多谢阿婆开解。”

  焦太夫人一笑:“我这把年纪,也开解不了你们多久,人永远要在每件事情上作出选择,选错了不要紧,只好不后悔,问心无愧,就可以了。”

  顾香生:“孙女谨记。”

  此事过后,她与徐澈再无见面。

  不久,会盟结束,各国使者陆续离去,平国天子之弟来质,徐澈与其相换,不日也要归国。

  当城墙边上的嫩绿换作郁郁葱葱的颜色时,这意味着盛夏已然到来。

  耀眼的阳光下,一行人徐徐出城,为徐澈送别。

  “春阳,此去遥遥无期,不知何时方能再会,且干了这一杯酒!”王令举杯道。

  “这可是王郎君特意从他老爹的珍藏里偷出来的御饮,一滴都不能浪费了哟!”周瑞调笑。

  这一杯接一杯,众人陆续上前敬离别酒,徐澈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三五杯,闻言连忙摆手苦笑:“你们就饶了我罢!这酒我喝过,入口绵软,后劲却大,你们也不希望我醉在半路上罢?”

  有人玩笑道:“醉在半路也不错,花眠柳宿,岂不风流快哉!”

  众人听了这话,便都哄笑起来,徐澈虽然也跟着笑,视线却时不时瞟向人群后面。

  他这些年在大魏的人缘不错,送行的人也不少,他本身的身份不足道哉,来者要么冲着与他本人的交情,要么冲着徐澈的名气才情,这也算人走茶不凉了。

  但他最希望出现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其实早在林子里的那天,二人不欢而散时,他心里也已经有所预料。

  并非无情,而是情不够深。

  他们开始得太晚,而又结束得太早。

  徐澈掩下心头微微怅然,准备上马,却听周瑞道:“春阳不妨再等等,兴许还有朋友没来呢?”

  人群之中,知道徐澈与顾香生事情的人很少,周瑞算是一个。

  听了他的话,徐澈摇摇头,怅然一笑。

  “徐郎君,该启程了。”南平使臣提醒道。

  徐澈颔首。

  “等等——!”清亮而熟悉的喊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踏踏马蹄。

  徐澈下意识回头,便见两名少女骑马自城门处飞驰而来。

  其中一人身着浅黄色衣裳,衣袂飞扬,身姿窈窕,正是他久等而不至的人。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在心头缓缓炸开,那一瞬间,徐澈感觉自己既像是喜悦,又像是释然,单是这样看着那少女朝自己越来越近,他已忘了一切,眼睛深深凝视,心里只想留住这美好的一刻。

  “你们怎的那么心急,这才什么时辰呀,城内不能纵马疾驰,我们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赶上的!”魏初的抱怨让徐澈回过神。

  不忍让南平使臣背黑锅,徐澈拱手笑道:“早些启程,才能早些歇息,没想到你们会来!”

  魏初笑嘻嘻:“美徐郎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自然要赶来多看几眼,大魏往后可就又少了一位美人了,多可惜呀!”

  徐澈苦笑,没有计较魏初拿他的相貌来开玩笑。

  南平使臣一行心有戚戚然,他们逗留的这几天,已经深刻体会到徐澈在京城女子心目中的魅力,正因为这样,他们才要挑在大清晨的时候悄悄走,不然等消息走漏出去,恐怕就不是眼前这种正常送别的景象了,到时不知天黑还能不能成行呢。

  “好啦,十娘,不要欺负老实人啦!”顾香生接过她的话头,语调轻快道:“我们等到六合庄开门,打包了一些热菜,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吃的,所以才来吃一步,虽说南平也有美味佳肴,可潭京的六合庄只此一家,就当是为你饯行了!”

  徐澈看着少女清丽柔美的脸庞,平日也不算口舌笨拙的他,此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瑞忍不住戳了戳他,见徐澈没有反应,只好代他接过顾香生手里的食盒,递给徐澈的仆从,又低声催促徐澈:“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以后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徐澈暗叹一声,他的确有许多话想说,但等真的看见她时,却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

  “谢谢你们,谢谢你,阿隐。”

  他深深地看了顾香生一眼,仿佛要将对方容颜镌刻下来。“愿你以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即便最后伴你左右的那个人不是我。

  “嗯。”顾香生眼底隐然有水光闪过,但很快,她扬起灿烂的笑脸,拢袖弯腰,郑重行了个拜礼:“此去山高水长,望君善自珍重!”

  那一瞬间,徐澈几乎想伸出手,将她拉入怀中。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只是转身上马,对南平使臣道:“走罢。”

  就在徐澈回南平之后没多久,顾家就收到了一个震撼性的消息。

  确切地说,是一道震撼性的旨意。

  真正将顾家上下震得头晕目眩,反应不过来。

  皇帝有意为思王聘顾香生为正妃,所以派礼曹尚书过来提前知会一声。

  民间婚事有六礼之说,皇室也差不多,顶多是在某些环节上加以细化或扩大。

  在承袭前朝规制的基础上,本朝亲王纳妃也有自己的一套流程。

  首先是纳采,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提亲,皇帝颁旨,顾家自然不可能拒绝,但皇帝也要顾及顾家的面子,象征性地过来征询一下意见,备上雁礼求婚。

  等顾家收下诏书,就可以进入问名和纳吉阶段了,也就是将顾香生的生辰八字要过去,让司天监的人与思王的生辰八字进行卜算,看他们俩是否八字相合,如果得到的是吉兆的话,皇家那边便会派人来下聘了。

  虽然是知会,但也是有旨意的。

  焦太夫人收到旨意之后,就将全家人都召集起来。

  此时大家还都表情呆滞,没有反应过来。

  焦太夫人将诏书递给许氏:“你是四娘的母亲,理应看一看的。”

  许氏接过手诏,轻声念了出来:“配德元良,必俟邦媛,秘书少监顾经四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作俪藩闱,实惟朝典。可思王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及至听到许氏念出上面的内容,众人这才渐渐回过神,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都纷纷向顾香生道喜,恭贺之言不绝于耳,连许氏这个当母亲的,素来与女儿感情淡淡,此时眉梢也带着喜色,看向顾香生的眼神几乎能柔出水来。

  焦太夫人将众人招来说了这个消息,却并未让他们久留:“好啦,我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罢,四娘留下来,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众人便都齐齐告退。

  顾香生见焦太夫人面露疲惫,关切道:“阿婆若是身子不适,不如改日再说罢?”

  焦太夫人微微摇头:“不知怎的,我这阵子总是胸闷头疼。”

  顾香生:“不若请大夫来看看罢?”

  焦太夫人:“不必了,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会开那些苦得要命的药,喝了也不见起色……不说这些了,你坐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待顾香生在她身旁坐下,太夫人便拉着顾香生的手道:“怎么,很意外是罢?”

  顾香生点头苦笑:“何止是意外,简直都吓得魂飞魄散了!”

  焦太夫人嗔道:“净会胡说!这是你的喜事,也是一辈子的大事,哪里来的魂飞魄散,真是童言无忌!哎,其实非止你没有料到,我也没有料到,本以为陛下只是在开玩笑,谁知他竟真要将你配给思王!”

  顾香生道:“孙女直至此刻,还有些心神未定,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坏,还请阿婆给我说道说道。”

  焦太夫人:“若是放在思王未废之前,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不过当时思王即为储君,那太子妃的位子,也未必轮得上你,如今对你而言,却是好坏参半。”

  顾香生不解:“此话怎讲?”

  她本以为,以焦太夫人谨慎不站队的原则,反而会觉得当思王妃比当太子妃更加低调安全呢!

  焦太夫人一语道破天机:“若思王从头到尾都是思王,将来身登大宝的另有他人,你觉得他到时会是个什么处境?”

  顾香生低低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魏临身为嫡子,又是长子,还曾经当过太子,从名分的正统性来说,就算刘贵妃当了继后,益阳王魏善也未必能超越他。

  不管谁当了皇帝,只要不是魏临,他的身份对皇帝而言都会是一根眼中钉,肉中刺。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魏临没有争储的心思,远远避开,但如果有人想造反,立马就可以打着他这面旗号来扯虎皮做大旗。

  换而言之,如今不当太子,魏临的处境反而更为险恶了。

  想及此,顾香生不由抽了抽嘴角:“那您还说是喜事呢,被您这么一说,我都不想嫁人了!”

  焦太夫人笑道:“我又不是吓你,只是将情况摆出来,让你心里有个数,再说嫁不嫁,也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没等顾香生哀叹前途黯淡,她又道:“陛下既然让你嫁给思王,看中的自然是咱们顾家不掌权,门第与思王般配。”

  顾香生苦笑:“您说了半天,我反倒更忐忑了!”

  焦太夫人:“傻孩子,争是不争,不争是争,所谓危机,其实也是机遇。换了二娘,可能还听不明白,但是你,我并不担心。太子虽然被废,但陛下也并非无情到底,你与思王成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外头可能会有许多风言风语,不过这些,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顾香生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但她习惯于有问题就当面问清楚:“阿婆的意思是,让我帮助思王……?”

  焦太夫人摇摇头:“路要怎么走,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是个有主见的,就算我说什么,等你回头反应过来,也未必就会听,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局面给你说明白,以后你才能走得更顺利一些。”

  顾香生心中感动,又有点惭愧:“孙女不懂事,从前还总惹您生气……”

  焦太夫人笑道:“好啦,别说你,你们个个都没少惹我生气,就连你爹……算了,我都懒得说他了,不过你须得记得,世间之事,总难两全。你外柔内刚,凡事太过苛求,最后容易伤人伤己。宫中情势,只会比顾家复杂百倍,许多人也许怀着二娘那样的恶意,却不会像二娘那样愚蠢,你必须要步步小心,才不会被绊倒,因为一旦摔倒,就未必有机会重新爬起来了。”

  说罢,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形容得过于恐怖了,生怕将顾香生吓坏,便安慰她道:“别担心,如今还未订下婚期,起码也得明年才能出嫁,这些日子你就跟在我身边,多看看,多学学,总不会有错的。”

  顾香生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