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遍散寒霜。
战火熊熊、烽烟缭绕的襄阳城,此刻如一头沉睡的雄狮,安静而肃杀,表面上看上去虽安详宁和,然而紧绷的神经下,却可以随时随地张开血腥的巨口,将来犯的敌人咬个粉碎。
天九和岳霆两人,就这么躺在将军府的屋顶上,如同在少林寺柴房时一样,满怀惬意地接受如薄纱般月光的轻抚。
“真没想到啊,当年那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和尚,居然敢大闹达摩院。”岳霆听罢天九的讲述,顿生感慨,这人的变化当真和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形势差不多,只不过眼前又有一个十足的反例,那就是天九,这个不论经历多少磨难和挫折都不曾改变当大侠愿望的家伙。
“唉,我也没想到,要是早知如此,不知道我当初还会不会教他武功。”天九感叹道。
“你胆子也不小啊。”岳霆见天九伤感,笑着擂了天九一拳道,“敢当着方丈他们的面放走觉心,不知道是因为你武功高胆子大了还是和原来一样都是先做了事再去考虑后果。”
“你敢嘲笑本大侠做事不过脑子,是想挑动本大侠的杀机吗?”天九故意凝绷双眼,模仿着瘦弥勒澎恰恰的语气道。
“哈哈,你挑动本将军的面肌了。”岳霆看着天九搞笑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还以为你忘了怎么笑了。”天九也跟着笑道,“说实话,直到现在,我才从你身上看到一些在少林寺时的那个鄂十三的影子。”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直白,我也说实话,在见到你之前,我确实是以为自己忘记了怎么笑了,特别是在看到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时候。”岳霆坐起身来,看着身下略为有些破败气息的襄阳城,眼中满是疮痍,沉默了半天,才继续道,“天九,我离开这两年,少林寺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改变的吧,赌技超烂的方丈还是那么烂赌,赌品却越来越差了,经常赌到一半掀桌子。”天九娓娓道来,“当上戒律院首座的不戒师父因为把私房钱都拿去给方丈还债,后来因为没钱在山下买房,最后还是和他的姘头分了手,据说就是因为如此,痛定思痛的不戒师父才在之后力主少林寺扩大招生规模。”
“看来少林寺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岳霆笑了笑。
“不过岳大哥你倒是变了不少。”天九看着岳霆,直觉后者的眉宇之间多了不同以往的凝重,“我还真没想到,你只用了两年左右就当上了大名鼎鼎的八字军统帅,比我窝在少林寺每天捱不败师父的揍要强多了。”
“这还是依赖爹的名声。”岳霆看往远处,“从我下山的第一天起,我就四处去寻找父亲曾经的旧部,所以才能在半年的时间里迅速组建起以岳家军为核心的抗金义军,而我也因为是父亲的儿子,所以被他们拥立为主帅,后来朝廷向我们招安,我们就顺势整合进宋军当中,再经过一年多的磨合和广纳良才,才有了今天兵力十数万,战力丝毫不逊于金人的八字军,可惜的就是秦桧那奸臣竟然已经病逝多年,否则我定要替爹和大哥讨回公道!”
说到最后,岳霆眼中射出强烈的仇恨和不甘。
“公道自在人心。”天九看着露出激愤之色的岳霆,拍着肩膀安慰道,“真的大侠,就算身死,精神也是不灭的,就岳元帅一样,虽然过逝多年,但其他人仍愿意因为他而相信身为岳元帅儿子的你,因为他们相信,你的身上已经继承下了岳元帅的精神,这或许是人另一种方式的存活吧。”
岳霆面露奇异神色地看着天九,由衷称赞道:“看来在少林寺这几年你不但是功夫长进了,连安慰人的功夫也是不同以往了。”
天九下颚上扬,得意道:“那是,大侠总是……”
“大侠总是会安慰人的嘛。”岳霆抢过话来,笑道。
两人忍不住扑哧一声,抱肩而笑。
笑过一阵,天九总算缓过神来,随口问道:“不过你以前都是呆在少林,学的都是不瘦师父的煮菜手段,这带兵打战的手段又从哪里学得?”
“这个问题你总算是问着了。”岳霆露出神秘的笑容,随之从衣内掏出一本秘籍来。
“不会是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吧,这些我村里的老秀才可是倒背如流。”天九笑道。
“你说的那些三岁小孩都能随意诵上一两句,可是这本,当今世上能把上面的内容倒背如流的可只有我一人。”岳霆拿着书在天九面前晃了晃,略显自豪地笑道,“因为这是我爹写的兵法秘籍,世人都称他叫武穆遗书。”
“岳元帅写的?”天九大感兴趣的拿过秘籍随意翻了翻,见上面写的果真是有关领兵打战的心得总结,及许多精妙难解的阵法布局,然而没一会儿,天九便觉得索然无味。
“就知道你对兵书没什么兴趣。”岳霆笑着夺过武穆遗书,重又放入自己怀中。
“有了这本打群架的宝典,看来以后什么金人银人铜人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了。”天九大臂一展又躺了下来,看着月亮说道,“那岳大哥,你还会和铁木真他们结盟吗?”
岳霆闻言始止住笑意,皱眉道:“结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你不是这里的最高统帅吗,为何不能决定?”天九不解。
“其实你有所不知,我虽然是八字军的最高统帅,但像结盟这种大事,需要我的八位部将中超过半数同意才行。”岳霆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也是我当初订下的规矩,是为了防止主帅独断专行。”
“那他们应该都同意吧?”天九想不出不同意的理由。
岳霆却是摇摇头,“方才安顿好铁木真等人后,我们也开了一次会议,结果却是让人更加难以抉择。”
“为何?”天九问。
“四个人同意,四个人反对,最后还是将决定权抛还给了我。”岳霆对着天九苦笑一声,“是不是开了和没开一样。”
天九挠头,“两边结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我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反对。”
“那是因为我们大宋以前就吃过结盟的亏,而且很惨重。”岳霆眼中流露出悲怆之色,握拳说道,“当年我们和金国结成海上之盟,分兵进攻日渐式微的辽国契丹,结果金国大获全胜,攻下中京,而我们的二十万大军却在攻取燕京的过程中大败,损兵折将不说,最后还没得到先前金国许诺下的燕云十六州,再之后,因灭辽而更加强大的金国虎狼之心毕现,更是强找借口来攻打我们大宋,后来,唉,也就有了让我们所有宋人都感到羞耻的靖康之难。”
“所以你也担心铁木真的蒙古会是第二个怀有虎狼之心的金国。”天九恍然道。
岳霆点头,“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但又不得不承认,我们现在和金国的对抗是处于下风的,所以若和蒙古结盟,那就很有可能会逆反这种形势,甚至是夺回我们失去的河山,这的确很诱人。”
“哈,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犹豫了呢。”天九双手枕在头后,欣赏着不断在云雾间穿梭的月亮。
“天九,你要认真地告诉我。”岳霆突然无比严肃地看着天九,说道,“你相信那个蒙古来的铁木真吗?”
天九略一沉思,“他的岁数虽然和我们差不多,但举手投足却有一种和平常人不一样的气度,让人会不由自主地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好,我决定了!”岳霆蓦地站起,紧锁的剑眉舒展开来,显是再无犹豫,“我最好的兄弟既然相信铁木真,那我也就相信,这关乎大宋未来的重要一赌,看来要由我岳霆摇下第一盅骰子了!”
“多谢你,岳大哥!”感受到岳霆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天九也慷慨激昂地站起。
“我们兄弟间不存在这个‘谢’字。”岳霆将手搭在天九肩膀上,笑道,“还有你说的关于觉心的事,放心吧,明天我就命手下暗中探查觉心的行踪,我敢打包票,只要他真的是在襄阳范围内,那相信不用多少时间,我就一定能告诉你觉心的下落。”
“那我就不再说谢了。”天九突然摆开架势,笑道,“就让我的双掌说吧。”
“怎么,手痒了吗?”岳霆笑道,心中突然重新泛起在少林寺学武时的感觉。
“是啊,我一天不被高手揍就会觉得皮痒。”天九笑嘻嘻地拉开双脚,双拳运化,却是岳家拳的起手式。
“岳家拳,哈,好久没跟你切磋岳家拳了。”岳霆突感兴奋,“不过武功不是一成不变的,如今你的功力不可同日而语,我的岳家拳也较以前而言有所改变了。”
“哦?”天九露出兴趣的表情,“你还敢改岳元帅创的拳法?”
岳霆不以为意笑道:“我父亲曾说过,学武最忌讳拘泥不变,乃至谨遵前人足迹而不能有所突破,所以我离开少林之后,就将从你那里学来的功夫融入岳家拳中,改进了岳家拳讲究实用而缺乏精妙,重形而不重意的缺陷,到现在总算是有所小成,而且我还给自己创的这套拳法起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天九迫不及待问道,在他心中,任何能自主创出一套拳法的人都很了不起,因为在天九看来,创招是实在一件费脑子的辛苦活。
“形意拳。”岳霆突然摆开架势,动作潇洒不羁,形具而意备,笑着回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