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嘴张了张。 r
哥和娘和小娃一起凑上去听。 r
爹的嘴合上了。 r
娘呜呜大哭起来。 r
小娃哇哇大哭起来。 r
是牌九。哥说。 r
是白酒。娘说。 r
驴蛋到死也没忘了那些屁东西。 r
小娃最后叫九儿。这是我和哥和娘都会写的字。 r
我不想说了。 r
我快哭了。 r
正月十五是爹的头七。娘和九儿一起哭。 r
我对娘说，明儿过节，不好哭。 r
娘怕新正里常哭就要一年哭到头，总算劝住了。剩下九儿独个哭。 r
九儿这一哭就哭到了正月十五，喂什么吐什么。 r
娘着了慌。 r
为了安葬爹，娘把田抵给了李家，爹入土时又卷走了家里唯一的草席，空荡荡的屋里已经找不出半点值钱的东西了。娘的眼泪又垂了下来。 r
娘说，铁蛋，今晚咱们不吃元宵成不？ r
我点点头。 r
娘从腰里挖出个黄布兜，打开来，都是花花绿绿的毛票。娘把它们一张一张地摊平，一遍一遍地数。三块四，再数也不能多数出一毛来。 r
娘一抹眼泪把黄布兜塞给我哥。强子，快去庄头找郎中来。快点。快。 r
不大会儿，老王头一颤一颤地颤来了，一颤一颤地颤走了。自个儿剩下半条命的人还能指望他医好谁？ r
他临走抛下话：大嫂，这钱我要不起，去请请仙姑不定还有个回还的余地。 r
妙峰山的何仙姑没有五块钱是不出山的。娘没了退路，只好向杨六嫂子借了一块六毛钱。 r
掌灯时分，何仙姑一颠一颠地颠来了－－后面跟着个四五十岁的“童儿”。仙姑穿着一身黑缎裳，活脱脱一只老乌鸦，头上别了朵红腊梅，厚眼皮重重地耷拉着，看不清里边装着眼珠子还是别个什么黑东西。 r
娘奉茶，她不开眼。 r
童儿努努嘴：知道规矩么？ r
晓得的，晓得的。 娘忙不迭双手递上一摞毛票。 r
仙姑不开眼也准准地把钱揣进怀里。 r
真神哪！娘大约觉得有盼头了。 r
娘把好容易睡着了的小娃抱到仙姑面前。仙姑好像抬了抬眼皮。 r
这屋里阴气重。 r
啊？啊！孩子他爹刚走不久。 r
仙姑净了手，磕了头，上了香。她直勾勾地盯着火苗，盯到熄为止，又闭眼了。 r
屋里静得吓人。我也觉着了，这屋里阴气重。我还觉着，仙姑盹上了。 r
仙姑盹了不知多久，浑身上下突地一块儿抖起来。头抖得尤其厉害，红腊梅差点给撼下来。 r
童儿轻声说仙姑去地府招我爹的魂了。 r
嘛哩嘛哩哄！嘛哩嘛哩哄！叽里呱啦稀里哗啦噼里啪啦…… r
没防备，仙姑狠狠打了个冷颤，叫人不由得跟着哆嗦。 r
仙姑没动静了。 r
仙姑左脸的肥肉和眼皮一起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