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峰看了一眼门镜，就钻进了洗手间里，“是我妈，我躲一躲，别说我在这里。”
苏悯的心里七上八下，连忙擦干净双手，带上洗手间的门，就去打开了房门，程峰的妈妈正立在门口，脸上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就像苏悯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阿姨，有什么事吗？”苏悯将程妈妈让进了屋里，将房门虚掩。
程妈妈在一张单人床上坐定，搓了搓手，道明来意：“我是来和你谈谈程峰的。”
苏悯在她对面的床上坐下，“阿姨，您说……”
“我听程峰说，你因为他，差点失了明，伤疤在哪里？”程妈妈的开场白，出乎苏悯的意料，她指了指自己的左眉，程妈妈看清楚那道藏在眉毛里的疤痕，叹了口气，“还算万幸！缝了七针是吧？现在还会疼吗？”
“阴雨天的时候会有点不舒服，不过没什么大碍。”苏悯坦然作答，“阿姨，您别听程峰乱说，不是因为他，是一次意外，只是一点点小伤。”
对于苏悯的回答，程妈妈十分满意，她突然面露难色，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小悯，我和他爸爸商量，想要给你一笔钱……”
此言一出，苏悯当即僵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程妈妈继续讲下去，“我晓得你和程峰爱得很苦，也确实是我儿子对不起你。日后，你们也很难再见面了……我也知道，我这儿子，没什么分寸，你一个女孩家的……吃了亏……”
看程妈妈吞吞吐吐的样子，苏悯清醒了几分，又觉得脸上发烧：“阿姨，谈恋爱是你情我愿的事，没什么赚了亏了，我不可能要您和叔叔的钱，我不缺钱。”
“你真是个懂事的女孩。”程妈妈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们家已经商量好了，过两天就为程峰办理休学，让他好好养养身体。他的病，是我的一块心病，其实，这病是从我家里这一脉遗传下来的，我虽然身体弱，但没有发病，没想到儿子却发了病，我觉得愧对儿子，让他受那么多苦……”
说着说着，程妈妈就开始抹泪，苏悯也陪她哭了起来，程妈妈哽咽着说，“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要留住我的儿子，将来你也是要做母亲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当妈的心情……”
沉吟片刻，望着苏悯梨花带雨的俏脸，程妈妈略有不忍，但还是下定了决心：“小悯，有件事，还是想先告诉你，反正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程峰和向岚，春节之前就要订婚了，我们两家是世交，向岚也是个好孩子，对程峰一直用心……”
忽然之间，苏悯的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只见程妈妈的嘴巴一开一合，却听不清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她有些粗暴地打断了程妈妈：“阿姨，这事程峰知道吗？”
“我了解我的儿子，他不会反对。小悯，你可能不晓得我们家乡那边的习俗。虽然现在社会进步了，但是我们那边的嫁娶，还是很看重门当户对，家族之间才好互相帮衬。其实在几年前，向岚就是我们认可的儿媳妇了。程峰自己在外面谈恋爱，我们也没法管他，但是要娶进门，还是得我们点头才行。”程妈妈刹那间收起了温柔和煦，露出了犀利无情的一面。
苏悯有点发懵，但更觉得愤怒，她确实想要和程峰一生一世守在一起，但这和门当户对、父母之命都没什么关系，真正阻碍他们的，是程峰的病魔和心魔。这时，苏悯也不再脆弱，她目光坚定地对程妈妈说：“阿姨，我也很了解程峰，他不会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阿姨，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进您家的门，虽然我的家境没那么好，但我从来都活得很开心、很自豪。”
苏悯的应对，令程妈妈措手不及，她不由得怒火中烧，“你不想嫁给程峰，那是最好。等到程峰明年5月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他和向岚就会领证、摆酒。”
程妈妈顿了顿，道出了她此行的真实目的，“我们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来找程峰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总不会当第三者吧？我和程峰的爸爸打算给你10万块钱，就算是你的青春损失费……你不要急着拒绝，如果你觉得少，20万也是可以的，这笔钱可以在上海买个小房子了，在你的老家天津，一套大房子也买得起。这件事我们也不必让程峰知道……”
苏悯感觉自己从内到外都要炸开了，痛心和耻辱令她变得疯狂，双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阿姨，我不能保证，以后不来找程峰。你也不能保证，程峰会不来找我。”
“不要脸！”程妈妈破口而出，“我早就晓得你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孩！那次和程峰去我们家，你以为我不晓得他钻进你的房间里过夜？我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程妈妈将所有的善意都卸下了，她冷笑一声：“你晓得吗？我儿子这次差点救不过来，都是因为你！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即使是他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他也没有那么消沉过，对于他来说，你就是毒药！你真要害死他，才甘心吗？”
从没被人这样指责过，苏悯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执拗地看着程妈妈，而她还在奋力进攻：“无论你怎么想，你和程峰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向岚明年进了我家的门，即使我儿子病了，我还有这个儿媳妇可以依靠，我是认准了这个儿媳妇，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嘭”的巨响，程峰终于忍无可忍，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当看到青筋暴起、目眦尽裂的儿子，程妈妈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妈，你就那么急着为我料理后事吗？”程峰压抑着怒气，眼前这个令他完全陌生、正在肆意伤害苏悯的女人，竟然是他一直信任、敬爱的母亲，“如果你那么喜欢向岚，那么收她做女儿好了，等我死了，正好让她继承你们的财产！”
“弟弟，你不要这样……”程妈妈唤着儿子的小名，涕泪横流，“妈不是这个意思！”这时候，程妈妈对苏悯恨意更重，苏悯明明知道程峰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却仍旧逼她说出这样的狠话，这不是挑拨他们母子关系吗？苏悯此时也生出了一丝悔意，本来两人的谈话十分克制，但当程妈妈说出程峰和向岚就要订婚，场面就失控了，苏悯甚至忘却了程峰还在旁边听着。
“我本来已经和小悯约好，不再见面了，你们居然在这里拿钱买她的承诺，真他妈的可耻！”一向优雅的程峰爆了粗口，他从来没有这样声色俱厉地对母亲说话，“妈，我告诉你，我不会娶苏悯，也不会娶向岚，你们怎么能这么自私？！我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耽误别人？即使我没有病，我也只会和苏悯在一起，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我他妈的不是贾宝玉，你也不能塞给我一个薛宝钗！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如果你喜欢，你去娶好了！”
程妈妈完全崩溃，掩面痛哭……暴怒的程峰转过身，想要离开，当他一把拉开房门，却看到满脸泪痕的向岚就站在门口，漂亮的杏眼蕴满了泪水，“啪”的一声，向岚狠狠扇了程峰一记耳光，随后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十分钟后，向岚拉着行李想要离开青年假日酒店，被程妈妈苦苦哀求着留下。这一回，程峰终于没有躲过秋后算账，被老爸狠狠地削了一掌。
不过，程峰没有屈服，他对父亲说：“就算是你们和向伯伯说好了，我也不会娶向岚，你们这么做，不但不尊重我，也是在害向岚，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做的！”
程爸爸又把巴掌举了起来：“你个逆子！你真要气死我和你妈不成？”
“爸，你打吧……”程峰的面容平静而憔悴，“这些年，我一直都听你们的话，你们让我报什么大学，我就报，你们让我选什么专业，我就选，你们让我休学，我就休学，你们让我学做生意，我就学，你们让我怎么治病，我就怎么治，你们说要做骨髓移植，我就乖乖地等配型……只是有一件事，我没法听你们的，你们不能决定我爱谁！爸，你也年轻过，你也爱过，是吗？”
程爸爸颓然地放下了手，老泪纵横……
冲突平息，已是深夜。苏悯仍旧枯坐在床铺上，独自垂泪，刚才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的春晓，立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突然，苏悯说：“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要走也得明天一早，这雁荡山的酒店都是爆满的，火车站这个时间也没有车了。”春晓皱紧眉头，“狗-日的雁荡山！我们要是去个别的地方，也不至于这么恶心！你也太老实了，程峰他妈这么糟践你，你就不能骂回去？敢情你那么爱他儿子还错了？”
“她只是想保护程峰……春晓，我真的是毒药吗？”
“我靠，你要是毒药，我就是敌敌畏了！爱情才他妈的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