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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赶伍隍有惊无险 批斗会成双成对


颜中才性格开朗,好交朋友。他回来一呼,石匠,抬匠都来帮忙,几天时间就把山修好了。腊月二十七修好山,腊月二十八晚上子时,宋明香便不行了。颜品文赶紧给她穿上寿衣,把她抬到房间里的马架子上,穿上寿鞋,叫公上跪在中间,其他儿女、儿媳、女婿围着跪,颜品文念祭文。他边念边哭,大的几个儿女哭得很伤心,想到母亲劳累一生,没有享一天福便离世了,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公上虽然只有九岁,但他知道从此以后便再也看不见母亲了,也哭得很伤心。大嫂魏清华见公上这么小便失去了母亲,今后怎么办?她抱着公上的头,哭得更伤心。颜品文念完祭文,宋明香便落气了。当晚,四邻八舍的都赶来吊丧,帮忙。第二天,沟上沟下的乡亲都来吊丧,宗亲赶来奔丧。腊月三十日上午,宋明香四十七岁便入土为安了,时年公上九岁。

宋明香死后,颜品文一家的厄运便开始了。

赤龙和蛇魔感知宋明香死后,欣喜无比,赤龙感应蛇魔道:“魔弟,公上的母神已亡,仅有颜品文的父神是不足以保护他的。他不死令我不安,难以全神贯注筹取世界,你叫几个妖魔鬼怪设法制他于死地,免去我后顾之忧。”

赤龙和蛇魔虽志同道合,但也各怀异心。蛇魔受托管理赤龙东土的一片天地,虽不能独立门户脱离魔道,但不想长置于赤龙魔下,欲与赤龙平起平坐,甚至想凌驾于赤龙之上,便打起了翻天云,与赤龙貌合神离,勾心斗角,对赤龙表里不一,阳奉阴为。采用答非所问,颠三倒四、东拉西扯,想的不一样,说的不一样,做的不一样的毒招对付赤龙。赤龙虽有所察,但因蛇魔魔力大增,加上赤龙要想呑并世界,无力分心,不想妄动蛇魔。

得到赤龙的感应后,蛇魔应道:“魔兄放心,公上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肉眼凡胎,我不用吹灰之力便可让他此生不能展现天功。西方需要你,世界需要你,你专心谋划吧!。”

公上投胎转世时过了奈何桥,喝了迷魂汤,前世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更不知自己是天鸡下凡和天鸡至尊。也不知什么水火大战,赤龙、蛇魔。来年春末,公上十岁了。宋明香死后,公上每天晚上从晚到亮,都要梦见她,还是像生前一样的呵护他。颜品文虽然庝爱公上,但因他戴上富农分子帽子,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夹着尾巴做人,精神压力难以承受,没有心情来呵护、关心公上。一天晚上,公上吃了夜饭,到当门太阳田洗脚,下了几步石板梯步,到了当门太阳田有几砣条石砌成的水塘边,此处因几家人要经常用来洗红苕、洗脚、洗被盖、衣服,水要比外面的水深一米多。公上把鞋子放在条石上,踩到水下二十公分的条石上洗脚。

此时,蛇魔认为机会到了,他派了几条蛇精趁公上在洗脚时左脚靠右脚,右脚靠左脚,便化作一团青苔在石头上,公上踩到石头的青苔上一滑,摔倒在太阳田深水塘中。

就在这时,护法使者感知天神,天神法力一出,说来也怪,公上不会水,手不挥,脚不蹬,居然不沉,平仰在水面上。他在水上趟了几秒钟后,心里一慌,手脚不由自主地乱动,身体直往下沉,他想喊叫,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头顶被淹的一瞬间,天神用力一托,公上用力一冲,冲出水面,无意间左手抓在水面的石头上。有了着力点,他抓住不放,借力双手抓住石头,爬上岸来。他穿的一套粗布单衣全湿了。脱险后,他才感到后怕——这里的水有两米多深,若不是抓着石头,沉下去必定淹死。他当然不知有天神护佑,只想到自己被淹死了都没人晓得,更没有人关心,悲从中来,眼泪成串地流下来,提着鞋子,哭着回家。

几条蛇精见有天神助公上,吓得灰溜溜地跑去给蛇魔复命。

一九六八年,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风浪吹遍神州大地,也吹到了这块荒凉的土地上。解放后,寿民中学改成伍隍中学,伍隍中学的学生串联,要到北京去见毛主席。数百学生走在公路上,打着横幅,一路高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党中央!”“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口号整天响,歌声响彻云霄。红旗、横幅在队伍中起伏、飘扬。

颜定成在伍隍中学读初二,也在队伍中。到了家乡,见到乡亲和熟人,他故意出列打招呼,显得十分得意。公上在学校的操场上,见到四哥在串联队伍里,故意高声喊叫,向同学们炫耀自己的四哥也要到北京去见毛主席。确实有很多同学都羡慕他。

袁文中老师的书教得好,到了五年级,大队决定将五年级、六年级并在六年级的同一间教室里上课,都由袁老师教。袁文中一节课教六年级,下一节课教五年级,上、下午依次轮回,一个老师同时在一个教室教两个班,送走六年级后,袁文中才单独教公上他们这个班。

文化大革命运动越演越烈。学校要选红小兵、红卫兵,少先队员,三好学生,戴毛主席像章,发毛主席语录“红宝书”,所有这些,全班除公上外,其余同学都有。这一歧视对公上打击很大,他再次认识到自己比贫下中农子女低人一等。中午放学回家,看见贴在墙上的毛主席像,他好奇的爬在小方桌上,脱手画了一张毛主席像。他自己都感到很神奇,自己从来没有学过画画,居然能把毛主席像画下来,而且画得还很像。他开心极了,放在书包里,准备下午拿给李平学看,好在他面前显示显示,表明他也热爱毛主席,热爱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

下午上课前,为了讨好李平学,他见李平学从书包里拿出书来准备上课,他也从书包里拿出书本,故意把他画的毛主席像放在上面。谁知坐在左边的李平学看都没有朝他这边看一眼,而是偏着头,盯着书看。公上失望极了,他必须要在上课前表现。袁老师管得很严,上课是绝对不准开小差的。他右手拿起画的毛像,故意咳了一声,李平学还是没反应。他等不及了,埋着头,左手碰了一下李平学的右手。李平学转过头来,一眼便看到了公上手上的画,他惊讶的问:“这是你画的?”公上点点头。李平学把画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下,然后严肃地说:“你一个富农分子的子女,敢乱画毛主席像,你这是侮辱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我要告你。”

公上抓过画,他不敢撕烂,他急忙把画的毛主席像放回书包里,说道:“我是热爱毛主席,所以才画毛主席的像。我不是侮辱毛主席,算了,算了,就当我没有画,你也没看见。”

李平学比他大一岁,见他害怕的样子,内心很高兴,但嘴上却说:“这次放过你,如有下次,我决不饶你。”

公上讨好不成反告饶,连连地点了几个头。虽然公上只有十二岁,但他深知,他是富农分子的儿子,若以这张画为据,给他套上个“小反革命”罪名,后果不堪想象。故而公上是真的害怕,诚心告饶。

公上放学后,沮丧地回到家里,赶紧把画烧了。颜品文见他坐在板凳上发呆,没有理他。

张子洪生病死了后,李之黑当上了生产队长。他当队长,颜品文内心的高兴程度溢于言表。颜品文认为:解放前李之黑给他当放牛匠,我待他不薄,他肯定会记情,现在又成了亲戚,他肯定要额外关照。一天下午,因这个大队只有颜品文的字才写得好,尽管他是富农分子,但断定他不敢写反动标语,所以李之黑叫颜品文在生产队的岩石上,石板上,墙上用石灰兑成水写“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等革命标语。

颜品文的颜体写得好,厚重有力,风华骨骼,庄密挺秀。行以篆籀之笔,化瘦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凡是识字的人都称赞不已。

晚上,李之黑通知开社员大会。公上好奇,跟着颜品文去开会。到了保管室,月亮把地坝照得通明,地坝上坐了一百多人。人到齐后,李之黑说:“今天开个社员大会,会议主要是贯彻落实公社的号召,要在群众中大搞忆苦思甜,提高阶级觉悟和阶级斗争的警惕性。我想了一下,解放前,我是最苦、最穷的。但说句良心话,以前干活,吃穿不愁,干一年下来,还有几担粮食,每个月还要打两顿牙祭,就是吃饭,我们都是吃的上面的干饭,主人家吃下面的红苕。所以叫大家来坐一会儿,有人问,就说我们开了忆苦思甜大会就行了。”社员大会一会儿便结束了。

第二天,颜品文带公上去赶伍隍场,也顺便去公上的大舅舅宋明德家走亲戚。宋明德解放后在伍隍中学当工人,负责给学校上、下课敲钟。他也是八姊妹,他是老大,下有四个弟弟、三个妹妹。他对兄弟姊妹都很照顾,只要有条件、有机会都要关照,兄弟姊妹都很尊敬他。

逢场很闹热,伍隍场一条丁字路的街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上午九点多钟,颜品文父子到了伍隍场,走到滾子街,只见人群涌动,纷纷向街上挤,说是今天开万人斗争大会:先把杨芳毓夫妇弄来游街,然后在伍隍中学操场上开斗争大会,把全区表现差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弄来陪斗。

解放时,杨芳毓率部起义。解放后,杨芳毓任中国轻工业部副部长、衡阳市副市长。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杨芳毓夫妇被押解回原藉。回来没有地方给他住,便叫一房屋较宽的农户腾了一间草房给他夫妻二人住。二老七十多岁,过惯了“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生活,煮不来饭,因他在当地很有名,又是阶级敌人,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提供帮助。夫妻二人相依为命,煮的饭到生不熟,生就生吃,熟就熟吃,还要经常挨批斗。

颜品文牵着公上的手到了丁字路口。只听见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杨芳毓夫妇被反剪着双手,胸前挂了一块长一尺、宽六寸的黄纸牌,上面写着“反动分子杨芳毓”的墨字,杨芳毓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大红叉。

杨芳毓低着头、弯着腰在前,他夫人居二,两边分别有两个民兵押着。后面有十多个地、富、反、坏、右分子排成单行,低头弯腰跟着走。到了丁字路口,口号震天,此起彼伏,群情激愤。有的人用烂鞋,有的用菜叶甩去打杨芳毓夫妇。夫妻二人矮小干瘦,人老枯黄,不敢避让,战战兢兢地被押着游完伍隍场两条街,然后转到伍隍中学一个宽大的主席台上批斗。

颜品文牵着公上随人群挤到伍隍中学操场,操场上果真上万人。宽大的主席台上坐了十多个干部。杨芳毓和十多个地、富、反、坏、右分子在前面站成一排,杨芳毓夫妇面子很大,被安排站在中间。

批斗大会主要是以呼口号为主。尽管主持人在台上歇斯底里的喊叫,但因场地大,人多,听不清他们斗的啥子。批斗会进行了约一个小时,又将杨芳毓等人押回游街,人群又朝街上疯拥,杨芳毓等被押回区公所。突然有人大叫:“重庆八一五的红卫兵打上来了,快跑。”只见商店关门,卖菜、卖粮食的农民背着东西就跑。人群像疯了一样的拥挤,像泻了洪一样朝场头奔跑。颜品文牵着公上正好在场头。一个中年人背着背蒌见父子二人还没有跑,边跑边叫道:“你们还不跑,街上都踩死两个人了,红卫兵马上就要来了。”

颜品文闻讯,牵着公上就往回跑,跑到伍隍中学操场上,见批斗会仍在进行,仍然人山人海。原来,根据程序,批斗大会结束,还要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重大成果的欢庆大会。颜品文的判断力强:领导都没有走,证明重庆八一五的红卫兵就没有来,这些人跑啥?很多跑出来的人也感到奇怪,一半人跑了,一半人留下来看节目。节目开始是领导讲话,鼓掌。掌声雷动,经久不息。第一个节目是伍隍中学的学生表演《毛主席的光辉》,十多个男男女女的中学生在台上又唱又跳。

第二个节目是表演“忠字舞”。台上响起了手风琴伴奏声,先是四个四十多岁的妇女上场,马上又是四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上场。男、女分成两排,中间空了两米宽,八个人随着音乐,对着中间的毛主席像又是比、又是跳、又是唱。

舞着,跳着,唱着,台上一个老头张着大嘴,喘着粗气,累得不行,明显十分难受,但他还是很坚强,虽然没有力气唱歌,但手还是在舞,脚也在跳。

公上见后,左手摇着颜品文的右手,右手指着台上说:“大爷,那个是大舅舅在跳舞。”

颜品文避开人头,伸头一看,台上第二个果真是宋明德。他笑道:“当真是大舅舅呢。”

原来,宋明德有严重的气管炎,平常走路都显累,故而如此。

看完这场歌舞后,颜品文说:“公上,今天大舅舅累了,我们就不去他家了,走回去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公上亲眼目睹,还有什么说的呢?只好跟着回去吃红苕汤。

李之黑被蛇精附体后,他自己并不察,与常人无异。蛇精没受到指令,也没有发作。令蛇魔意外的是,他没有想到区区一个肉眼凡胎的公上,居然会有众天神如此死心踏地地护佑。他深知凭他那点魔力和道行,岂是天神的对手,但此事他不便给赤龙说,否则赤龙会认为他无能。他想到赤龙令他去掉了公上的母神,我何不乘机去掉他的父神呢?此念一出,计上心来,他指令附身在李之黑体内的蛇精如此如此-----。

蛇精得令后,便开始慢慢发作,李之黑性情大变。春耕夏种之后,农闲季节,李之黒到公社去开了会回来。第二天下午四点多钟,他叫正在干活的社员到保管室开会,说是要传达上级会议精神。社员们乐得轻松,都高高兴兴的到了保管室的地坝里,各人找位置坐。天气太热,主要劳动大部分光着上身,穿一条短裤坐在地上。颜品文穿了一身土布单衣坐在围墙边,附带劳动自然衣服整着,也分别坐在地坝里。

李之黑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说道:“同志们:今天开会,主要是学习毛泽东思想。我们要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段斗争。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同志们,阶段斗争是残酷的、复杂的、尖锐的、长期的,我们要保持清醒的革命头脑和高度的革命警惕,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不甘心他们的失败,地富反坏右分子决不甘心他们的灭亡,他们必将作垂死挣扎,妄图复辟资本主义。他们天天翻着他们的变天帐,想让我们吃二遍苦、受二遍罪,还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想残酷的压迫、剥削我们贫下中农。我们答不答应?不!我们坚决不答应。所以,我们要提高革命警惕和阶级觉悟,搞好阶级斗争,对阶段敌人要实行残酷的、无情的无产阶级专政。”他滔滔不绝的演讲能力,令社员耳目一新。颜品文和地主分子张祖伯坐在旁边低着头。人们不时抬头张望二人。

这次会议,颜品文预感到大祸将至。

秋收过后,大队要召开千人斗争大会,大队支部书记张学明,大队长李安元召集各生产队队长在村小操场上开会,研究部署批斗事宜,叫各个生产队长推荐斗争对象。地坝里没有板凳,每个人都坐在一砣石头上,蛇精已全面掌握和控制了李之黑的思想和灵魂,李之黑坐在村小大门口处抢先说道:“我要求将我们生产队的富农分子颜品文作为这次被批斗的典型,他以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对我们贫下中农进行残酷的剥削和压迫,我就是受害者,现在应该把他弄来向人民低头认罪。”环境改变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李之黒变了。

大队民兵连长彭玉龙长得尖嘴猴腮,身材削瘦,他是七小队的人,对李之黑的底细很清楚。听了李之黑的推荐后笑着说:“你龟儿子也太没良心了,别人不晓得你的底细,老子晓得。颜崇德、颜品文解放前在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如果不是他们父子俩个做好事收你当放牛匠,你狗日的还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还不晓得在哪里讨口。他们一家以前对你恩重如山,你现在还要弄他来斗?”

李之黑一点不脸红,反口说道:“枉自你狗日的还是干部,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颜品文以前对我怎么样,那是私。现在是讲阶级路线和阶级斗争,我是生产队长,我有阶级觉悟,公、私我是分得清楚的。”他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彭玉龙说不过他,服输地说:“好好好,老子说不过你,你龟儿子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就在这时,蛇魔感觉知彭玉龙具有魔性,立即派遣一条蛇精潜入彭玉龙体内附体。

张学明长得圆头、圆脸,大嘴巴。见有了结果,笑着说:“光是一个男的还不行,还要弄个女的来斗。二小队的地主分子唐淑君解放后便跑出去躲了起来,现在把她揪回来了,把她弄来一起斗才成双成对,生动活泼,很有教育意义,你们说要不要得?”

彭玉龙着魔后,魔性大发,带头吼道:“要得,要得,这样子才有好戏看。”

会议最后决定将颜品文和二生产队的女逃亡地主唐淑君作为这次千人斗争大会的批斗对象。令颜品文、唐淑君各做一个稻草人拿到批斗现场。千人大会定在下个星期二上午召开,各生产队的所有劳动力都要来参加批斗大会。村小当天上午放假,由老师带队参加批斗大会,让孩子们接受现场教育。

星期二早上吃过早饭,颜品文在阶檐上拿起稻草人,捆在一根竹杆上,用纸写了颜品文三个字,画上一个大红叉,贴在稻草人胸前。颜品文的五个儿子,颜中才在石岭,颜定正在成都,颜定成在伍隍中学读书,只有颜定安在家。颜定安二十岁,懂事了,有自尊和体面,他不可能和父亲一起去村小大队部。公上跟着拿着稻草人父亲,沮丧地低着头往前走。

学校三千多个平方米的操场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全大队的男女老幼都来看热闹,足足有一千多人。大门前放了一根长条凳。张学明,李安元,彭玉龙站在操场中间,小学生坐在操场中间,齐唱《东方红》、《社会主义好》、《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在人群里的彭玉龙见颜品文来了,立即喊了四个其它生产队比较强壮的民兵,上前抓住颜品文的双手,做出一副被押阵仗。公上不敢到学生堆里去,他不想见到同学们嘲笑和愤怒的目光,他躲在大人堆里偷偷地看着这场斗争大会。

不一会,逃亡地主唐淑君也被四个男民兵押到。唐淑君有四十来岁,略胖,长相很漂亮。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抬头,四个男民兵抓住她,她也不敢动,死死地低着头。

唐淑君的父亲解放前有田有地,只有两个女儿,唐淑君是长女,解放前她父亲便死了,便由她当家作主,解放后她怕当地主,便跑到外地的亲戚家去躲藏,故而给她安了一个逃亡地主的罪名。

十点多钟,张学明用学校的口哨使劲地吹了几声,操场立即安静下来。张袓学大声说:“社员同志们,今天我们开一个批斗大会,是要让我们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解放前,我们深受地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没有吃,没有穿。今天,共产党、毛主席带领我们推翻了三座大山,让我们翻身做了国家的主人,过着美好幸福的社会主义生活。我们感谢共产党,衷心感谢毛主席。没有共产党,便没新中国。但阶级敌人亡我之心不死,对社会主义充满了刻骨仇恨,他们要作最后的垂死挣扎。所以,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把一切反动派及牛鬼蛇神批倒批臭,踏上一只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现在,我宣布:批斗大会开始,让我们高唱《东方红》。”他起了头,一千多人齐声高唱。

歌壮声势,声壮歌威,顿时,村小的天空和大地成了歌的海洋。马路上的树叶,野草,地里的红苕叶也为之震荡,摇晃。竹林里的麻雀,在林中叽叽喳喳尖叫,几只高空盘旋的乌鸦也在天上飞来飞去,哇哇啼叫,仿佛它们也沉浸在文化大革命的滾滾洪流之中而****歌唱。《东方红》这首歌年轻人耳熟能详,人人会唱。年龄稍大一点的人,只能唱前面几句,但为了表现自己,有的附和,有的哼哼。声音造成声势,这就是力量。

歌声完后,张学明又站在地坝中间高声叫道:“现在,让我们高呼: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彭玉龙手举得最高,声音最大,歇斯底里地带头高叫,另有几十人跟着同喊。等群众喴完,张学明又举起右手,身歪体斜地高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打倒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张学明带头,其他人跟着喊,这便叫呼口号。

呼完口号,张学明带着仇恨的眼神看了颜品文、唐淑君一眼,吼叫道:“把富农分子颜品文,逃亡地主唐淑君押上来。”

彭玉龙又凶神恶煞地吼叫:“押上来。”

八个民兵每四人一组,分别抓着二人双手、头、衣领,装模作样的把二人押到地坝中间,面向人群低头站着。

这一刻,颜定安站在马路边上,怒视着彭玉龙。公上站在大人堆里,侧头无神地看着父亲。又见彭玉龙将两块写好名字,打着红叉的纸牌用细绳子拴好,分别挂在颜品文、唐淑君的脖子上,把稻草人分别捆绑在二人的背上。

此时,赤龙和蛇魔都在天上观摩这场大戏。突然天气骤变,刚才还碧蓝如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几朵将被乌云呑食的白云在乌云堆里作艰难的挣扎,一会儿便不见了。阳光被乌云阻黯,暗然失色,地上太阳照着的人影消失。张学明见一切就绪,还不放心,偏着又大又圆的头,肥胖的身躯,移动着粗大的腿,围绕着颜品文、唐淑君转了一圈后回到原位。李安元不卑不亢,面无表情的站在张学明右边。彭玉龙蓬着一头乱发,托着一副干瘦的尖脸和削瘦的身躯,一双凶残的眼睛始终随着张学明转动。张学明看了他一眼,眨了一下左眼睛,低声说:“把他们押上去。”

彭玉龙会意,转身对着颜品文、唐淑君大吼一声:“站上去!”

颜、唐二人同时转身,走向一米远处放着的一条吃饭时用来坐的长条凳。长条凳长四尺,宽三寸,高三尺,由四根约五公分厚,四公分宽的木条支撑,当地都称为板凳。颜品文先到长条凳前,用左手搭在长条凳上,右脚踩着条凳中间,手脚同时手力,背上背着的稻草人的尾巴在颜品文背上一甩,颜品文轻松的站在了长条凳上。

唐淑君毕竟是女性,力不如男,加上她身体微胖,长相文静清秀,显得很斯文。她双手按在长条凳上方,两次想用力爬上去都爬不上去,惹得场内哄堂大笑。两次失败,她心里很着急,知道爬不上去的后果会招来更加无法想象和无穷无尽的侮辱。她害怕、心慌极了。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她不愿、也不敢哭出声来,只见她的眼泪成串的掉在地上。她试图想再爬上去,右腿刚抬到条凳上用力爬时,颜品文低着头,弯腰想用右手去拉她,彭玉龙大吼一声:“不准动。”颜品文吓得只好收手。由于她力气太小,长条凳又窄,这次不仅没有爬上去,反而从条凳上摔倒在地上。此时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倒在地上用右手的衣袖遮着脸,伤心地失声痛哭。

场上众多男女为之动容,露不平之色,不少妇女也在掉泪。此时,一个约四十多岁的高大妇女,边走边用手擦眼泪,向唐淑君走去。人群骚动,纷纷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她,同时在问一个问题:她是谁,她要干嘛?唐淑君父母双亡,唯一一个妹妹远嫁她乡。她本人怕当地主,四处逃亡,孑生一人,在本地没有一个亲人。因她是地主,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敢和她交朋友。不容众人多想,只见这妇女走到唐淑君身边,正要弯腰去抶唐淑君时,彭玉龙大喝一声:“站往,你是谁,你要干啥?你想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来人毫无惧色,一双眼睛怒视着彭玉龙:“你少给我戴那么大的帽子,我不怕,也戴得起,我是贫下中农。”她用左手指着唐淑君:“你们要斗她,她爬不上来,我来扶她上来让你们斗,错了吗?”

彭玉龙哑口无言,不知所措,一双眼睛看着张学明。

张学明表面凶狠,刚才见唐淑君摔倒时,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怜悯之色。但他心知肚明,他必须要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否则这批斗大会就开不下去。如有人把他告到公社去,说他同情阶级敌人,与阶级敌人同流合污,那么挨批斗的就不是颜品文和唐淑君,而是他自己。他知道彭玉龙在等他发话,他故意“咳”了一下,用一种严肃、肯定的口气说道:“这位同志阶级觉悟高,能够划清阶级路线,怀着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和对阶级敌人的刻骨仇恨,为了使批斗大会顺利进行,她挺身而出,值得表扬。”他带头鼓掌。

这位妇女可不领情:“我可没有张支书说得那么好,也不懂啥子觉悟和仇恨,我是见她被你们整得这么惨,来扶她上来让你们斗。”说完,她弯腰去拉着唐淑君的右手。又继续说道:“哭啥子哭?怕啥子怕?不就是挨批斗嘛?你没有做亏心事,怕啥子?起来让他们斗,看他们能斗个啥子名堂?”

唐淑君止住了哭,借力站了起来。

彭玉龙又想发作,被张学明制止。

妇女扶着唐淑君上了长条凳:“你们快斗。”说完便回到人群中去了。

张学明为了控制局面,恢复声势,他又带头高呼了一遍口号。见气势差不多了,便用眼神示意彭玉龙。彭玉龙心领神会。走到唐淑君脚下,抬头凶狠地问道:“唐淑君,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跑?要当逃亡地主?你要老实交待,向人民低头认罪。”顿时,空气凝固,场地静得出奇,都想听她怎么回答。

唐淑君低着头,低声说:“我是害怕当地主挨打。”

她的确说得很小声,听不清楚。彭玉龙又抓住机会吼道:“大声点。”

唐淑君痛苦地、无奈地提高了一点声音:“我是害怕当地主挨打。”

彭玉龙仍然认为她的声音还是小了,又欲发作。张学明立即接过话:“你是怕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唐淑君迷惑地点了一下头。

此时,张学明又带头高呼了一遍口号,领唱了一遍《社会主义好》的革命歌曲。又一番热闹之后,按顺序,彭玉龙走到颜品文脚下,抬头问道:“颜品文,你解放前剥削、压迫过我们贫下中农没有?”

虽然这个问题很难答,因为无论怎么答都是错,但必须回答。颜品文说:“我不懂啥子是压迫,啥子是剥削。”

颜品文说的是大实话,他没有读过《资本论》,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剥削和压迫。他的回答,令在场的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真要解释压迫和剥削四个字,在场无一人能行。

不知千人斗争大会何时收场?篇幅所限,下回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