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失双亲,不曾有过如你所说的姓、氏、名和字。”呆子答道。r
“真可怜,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苗雨叹道。r
“在莘庄员外家时,大家唤我做‘喂’。后遇三哥,三哥唤我做‘呆子’。”呆子道。r
“你真是个呆子。”苗雨笑道。r
“为何?”呆子问道。r
“你不是汉人。”苗雨道。r
“你如何知晓?”呆子惊道。r
“你既是汉人,为何不知自己姓名?”苗雨笑道。r
“双亲早亡,未曾对我说起过。”呆子道。r
“哈哈哈,汉人对自己姓与名十分珍重。如你方才所说,不足为信。”苗雨大笑过后,看着惊愕的呆子,正言道,“‘姓’为左右结构,左‘女’右‘生’,意为从‘女’而‘生’。很形象,不是吗?因此‘姓’尊重的是母亲,注重的是血亲,是家族的标识,表示与某个大家族有血缘关系。r
‘氏’则是父亲的荣耀。其子为纪念他创建的丰功伟业,多以父封号、封地之名为氏,而后代代相传。因此,‘氏’纪念的是父亲,也是子女都随父姓的缘故。例如父亲和我同是芈姓,他是白氏,而我是苗氏。r
‘名’是指个人的符号。婴儿出生之后,到了‘百日’这一天的早上,由母亲和保姆抱着婴儿来到厅堂见他的父亲,父亲郑重地握住孩子的手,给他取名。名取定以后,母亲和保姆把孩子抱回内室。然后母亲把孩子的‘名’告诉公婆,公婆通告亲戚,父亲则告诉朋友,并报告地方长官,入籍登记。晚上还要在家中办‘百岁’宴席。r
汉人在祭祀神灵和先祖的时候,为了表示恭敬,不敢直接称呼神灵和先祖的名,这样就产生了‘字’。因此,‘字’实际上是表示尊敬的人名。‘名’与‘字’之间是有一定意义上的联系的,互相映衬,互相补充。汉人认为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例如我是芈姓、苗氏、名润、字雨。因此,父亲唤我做苗雨,而不是苗润。r
姓氏对于汉人来说,如此重要,即便你自幼父母双亡,待你十二岁时,收养你之人,定会将你姓名告知与你,并叙述你祖上功德。如此说来,你怎会不知你姓名?”r
既被苗雨看破,呆子索性不搭理,跟在苗雨身后,低着头默默赶路。r
“有蛮夷血统也不是你的错,”苗雨见呆子不言语道,“所谓蛮夷、所谓汉人,都是一家人。正所谓犬戎与匈奴同祖,皆出于黄帝。皇帝赐予归顺的蛮夷汉氏和客娘,并非是给这些蛮夷的恩宠,而出对于他们认祖归宗的认可。”r
“不知为何只给氏和名?”呆子问道。r
“尔等庶出啊。”苗雨笑道。言毕,见呆子有些生气,轻声道:“你来了,无非三个结局,死亡、留下被我们同化、不然唯有逃遁。”r
“你!”呆子怒道。r
“不要恼怒,”苗雨笑道,“此行成功,皇帝定会封赏与你,有了封号和封地,你的后人就可以依据你的功勋,获得姓氏了。”r
“我因凤凰山案有功,皇帝授我‘平夷公乘’、封为‘平夷大将军’。”呆子道。r
“如此说来,你若是娶妻生子,那孩子姓‘平’喽?”苗雨笑道。r
“你一个女儿家如此繁文缛节。”呆子咕咕囔囔道,“姓名与人,无非记号,便于相识记忆而已,你却说出这许多文章,好生无趣,难怪三哥连夜逃走。”r
“你?”苗雨气得面红耳赤,愤然道,“你个黄须儿,嫂嫂好生开导你,却不曾想落你如此羞辱!古往今来,我大汉屡遭外辱。非我大汉羸弱可欺,实是我大汉仁德宽厚,你这黄须儿便是见证。”r
“嫂嫂不要生气,”呆子慌忙作揖道,“我确实是鲜卑后裔,原居住于迁安,我家奶奶便是客娘。我父母均是客娘所生。祖父母过世后,依据帝国法律,奉旨随父母移民至顺安。不曾想途至莘庄,父母双双染病身亡。我当时只有五岁,被莘庄员外收养,陪同少爷玩耍。因有兽人血统,父母早亡,无人庇护,因此常受人欺凌。大家都唤我做‘喂’,日子久了,便忘记了姓名。十四岁那年,陪同少爷练习骑射,被教练欺辱,失手将其打死,流落在外,幸遇三哥,得以转机。后遇二哥,得以建功,再遇大哥,得以扬名。现三哥已死,二哥被掳生死不明,而大哥又不知何时再相见。嫂嫂方才一番姓氏言论,兄弟实在无法承受,故此冒犯了嫂嫂,请嫂嫂见谅。”r
苗雨闻之,不觉心头一酸,落下泪来:“族若血统不正,四处飘零;人若血统不纯,八方欺凌。”r
“嫂子莫非也有苦?”呆子闻言问道。r
“你虽有蛮夷血统,但被朝廷认可,尚有建功立业机遇,而我苗氏却是反臣之后。”苗雨道,“我家祖上斗越椒,为楚王重臣,因本领高强始终心怀野心,觊觎王位趁已非一日。百年残酷战争期间,趁楚王出征在外,在首都发动叛乱,并且断了楚王的归路,企图夺取王位。楚王得知消息后及时回师,斗越椒凭着自己力大无穷,拉圆硬弓,几乎一箭射死楚王。后来楚王让繇基与斗越椒赌箭,斗越椒被繇基一箭正中心窝。反叛失败了,斗氏一族惨遭灭门。而斗越椒之子斗贲皇却免于劫难,投奔晋王,受晋君礼遇,封于苗邑,后代子孙遂以‘苗’为氏。”r
“繇基?可是中郎将繇基?”呆子问道。r
“正是此人。”苗雨道。r
“与繇基比箭术,后果可想而知。”呆子摇头叹道,“百年残酷战争结束后,帝国撤番邦设郡县,终结了军阀时代,开辟了现如今的大一统时期。在大一统初期,皇帝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不知你们苗氏是否因此受到打击?”r
“那时我们便到了此地。”苗雨道。r
“原来如此。”呆子道,“此地被称为仙境,你们可都是仙人那!外面的人想进来,却找不到门。”r
“你有所不知,此地皆是躲避灾祸之人的后代。”苗雨笑道,“人生短短几十秋,平静安逸是正道,何苦要求那功名?正如好了歌所唱:‘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r
“原来如此。”呆子道。类似的背景使两人有了交谈的话题,虽然身世不同,其间多有争执。但随着两人的争执,想到三哥的死、二哥的去处、自己的痛苦,呆子慢慢地有了定居凤凰山镜像的念头,像白老伯、苗雨他们一样,避开那纷扰的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