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曾妍走了，走得那样沮丧。曾可莲到汽车站送她，以往活泼开朗的人，突然变得一言不发。汽车来了，吴曾妍只轻声说“妈我走了”，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车。汽车开动了，曾可莲让她到秦州打个电话回来，吴曾妍微微点头。r
回到家，曾可莲再次伤心落泪，她特别难过忧伤，怪女儿吧，她爱上别人有什么错？怪丈夫吧，哪个父母不为子女着想？怪只怪老天不长眼，偏偏将好端端的孩子丢弃在那样的人家。更怪命运无情，竟然将两个无辜的孩子奇怪地扯到一起，冤家聚首啊！r
中午，吴解放下班回家，进门就问：“小妍到了学校没有，来电话了吗？”r
曾可莲阴沉着脸回答：“回家挨了一顿骂，谁还会来电话？”r
吴解放虽然内心后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今天郁闷了一上午，想起来就窝火，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看问题这么片面这么浮浅可笑，讲起话来不知天高地厚，你讲一句她顶三句，根本不把父母放在眼里。其实都是为她着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气死人了。”r
曾可莲说：“其实，你的话讲得也够难听的，就不能平等和气地商量着说话吗，或者婉转地提醒开导吗？现在到好，感情深厚的父女，剑拔弩张不欢而散，你没看见早上她的眼睛，肿得熟透的桃子一般，见过丫头这样伤心哭过吗？”说罢，曾可莲喉头发堵哽咽起来。r
吴解放默不作声，只有叹息。忽然电话响了，吴解放拿起电话“喂”了几声，里边就是不答，又“喂”了两声，那头仍然沉默，片刻挂断。看着“嘟嘟”着响的电话，吴解放莫名其妙，愣了半天神儿。曾可莲问：“谁呀？”吴解放说：“不知道，没讲话，挂了。”曾可莲讲：“是不是小妍打的？”吴解放长叹一声，“砰！”地挂上电话咆哮起来：“妈的，这是怎么了，养了十七年，话都不愿跟老子讲了，真她妈荒唐！”说罢眼中噙满泪花。r
见吴解放如此激动，曾可莲赶紧走过去，拿起电话拨了起来。r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接电话。曾可莲让其找吴曾妍，那头让等一下。又过了一会儿，那头回答：“回家了，还没来呢。”曾可莲虽然很失望，但还是十分平静地对吴解放说：“听见没有，还没到学校呢，刚才电话根本不是小妍打的，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女儿，再不懂事也不至于话都不讲，我说解放啊，不要因为贾怀当的事，就把孩子看得什么都不是，你说是不？”r
吴解放听了这番话，激动起来的情绪似乎平静了许多，他悲哀地说道：“是啊，我想小妍这孩子也不会这样，怎么说我也是她爸，再怎么不对，也不能不理不睬，那样一来都让人寒心啊。不过，那个电话究竟是谁呢？是不是可艾或国仁他们打来的呢，对了，不排除这种可能。给我，把电话给我，我给他们打电话，看有没什么事，不管什么事总该讲话吧，真是的。”r
曾可莲说：“现在几点了，他们都有午休习惯，打什么电话，管他谁打的，反正又没损失什么，要打下午或者晚上再说吧。”r
晚上，看完《新闻联播》，吴解放拨通电话，刚好是钟国仁接的。吴解放问中午有没来过电话，钟国仁说没有。听完这话，吴解放调适好些的心情一下又低沉下去，他断定，中午那个电话还是小妍打的，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就小妍的事与钟国仁商量起来。r
“那个贾怀当现在还到你们那儿去吗？”吴解放问。r
钟国仁说：“自从那次被可艾旁敲侧击后，再也没有来过。”r
“你估计，这事是小妍主动还是那孩子主动？”r
“据我观察，还是小妍主动，因为这孩子之前一直比较本分，没听说与那个女孩子有交往，再说，他的经济状况也不好，除了一点助学金，家里每月只给极少一点生活费，平时穿衣朴素，省吃俭用，怎么可能谈恋爱，要不是小妍主动，这种事不可能发生。”钟国仁语气非常肯定。r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昨天我将小妍叫回来了，说了半天就是听不进去，还和我吵了起来。这不，上午打电话回来听是我的声音，连话都不讲就挂了，弄得我满肚子不畅快，烦死了。”吴解放一腔委屈。r
钟国仁说：“烦什么，别吃肉返油味，我和可艾想烦还烦不到呢？不过呀，这两天可艾为这事同样在犯愁，某种程度上比你们还着急。现在看来，来硬的恐怕行不通，俗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能两头做工作，一是你们耐心劝说小妍，我呢，开导小贾，劝其用功学习，婚姻问题毕业后考虑。男女之间只要一段时间不联系不来往，自然会逐渐淡下来。这期间，你们给小妍物色个好对象。我就不信小妍没脑子。再说，我们都是真情付出，真心为她好，血永远浓于水，她终究会被感动的。”r
“不说血倒也罢，问题就出在这个要命的血上！”吴解放似乎呛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都是这血惹的祸。”r
“话不能这么说，本来就是两回事，谁知道天下事就这么巧。再做做工作吧，小妍还是挺懂事的，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切都会改变的。”r
吴解放叹着气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同于我们当年，大人的话一句听不进去。你对她那么好，就是不理解。难怪有人说，父母对子女永远是单相思，现在想来真是那么回事。这样吧，这头呢，我和可莲再做工作，你呢，将那个小贾叫到跟前好好开导开导，让他现实点儿。人总得有点自知之明，明明不太可能做到的事，千万别强求。现在我们都还心存感激，客客气气，到后来脸不脸嘴不嘴的，大家脸上都挂不住，搞急了，做出荒唐事来，大家都后悔，不值得。”r
钟国仁说：“现在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样我明天就找小贾过来。你们对小妍的态度也要好一些，别动不动就发火，俗话说‘不打不骂过头儿’，小妍也大了，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况且压根儿她没有做错什么事。凡事不能急，急了反而容易弄糕。就是这个贾怀当我同样会客客气气地好好跟他谈的，人家毕竟是个无辜者。年轻人血气方刚，逼急了肯定出乱子，你说是不？”r
末了，两人谈了关于老太太身体的一些事情后挂了电话。r
打完电话，吴解放困倦地坐在沙发上，他索性闭上眼躺在那儿，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女儿小妍挂满泪水的脸庞时时浮现眼前，多少年来，父女情深，没想到闹出这样的别扭，唉，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情感，怎么那么不珍惜呢，真后悔啊！r
记得小妍三岁那年，吴解放回家探亲，由于他这个穿戎装的大兵爸爸和女儿一起生活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三个月。自然，与女儿也就没什么感情可言，尽管带了不少吃的玩的，可女儿怎么也不和自己亲近，只是躲在她妈身后，用怯生生的眼光盯着自己。让她叫“爸爸”，没门！“她家的！”东西是断乎不肯吴解放碰的，也不让吴解放亲近她的妈妈。晚上，吴解放坐到床沿上，她就冲她的妈妈又哭又闹，无奈，吴解放只好退避三舍，先到户外转转，等她睡着后，方才蹑手蹑脚回屋就寝，夫妻久别重逢的喜悦被女儿一股脑搅散。吴解放叹息，曾可莲默然，一夜夫妻相睡无言。第二天早上，女儿眼一睁，愤怒地低声责问妈妈：“这人怎么还不走？”天啊，这就是吴解放日想夜盼的女儿！然而，这能怪女儿吗？那一天，整整一天吴解放都闷闷不乐……r
烦闷之余，吴解放想出弥补办法诸种。首先，增加和女儿接触的机会，本着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朋友的社交原则，全家一起走亲戚、看电影、逛商店，等等。其次，做女儿感兴趣的事情，从点滴小事出发寻找双方情感的共鸣点。比如：折纸船鸟兽，买娃娃玩具，玩骑马游戏，与她的朋友交朋友，等等。再则，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强化女儿的“爸爸意识”。只要能融进爸爸这个词，一概将其塞入。比如“爸爸买”、“爸爸拿”、“爸爸喂”、“爸爸做”，等等。r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吴解放和女儿终于成了好朋友。r
那是一个多么晴朗多么令人赏心悦目的日子哟。吴解放和女儿正在玩皮球，无意中，女儿甜甜地叫了声爸爸。第一次听到女儿叫爸爸，甭提有多高兴了。吴解放一把搂过女儿在她的小脸蛋上，吻了又吻亲了又亲，长长地、高声地、痛快地答了一声“哎……”那一天，女儿叫爸爸成了头条新闻向曾可莲报道。中午，曾可莲打酒备菜，吴解放险些喝醉。醉翁之意何在酒啊！r
光阴匆匆，吴解放每每想起这些，心中便涌起阵阵酸楚，与女儿培养起来的深厚感情，难道就因为这个贾怀当而荡然无存，这也太伤神悲哀了，命运真是捉弄人啊，怎么会让这对冤家聚首，真是，真是的……r
想到这儿，吴解放潸然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