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林掐掉烟，从一个铁皮桶中拿出几个小塑料包，取出里边黄黄的药粉。他用一种透明的液体将那药粉调成糊状，用小匙均匀地摊到两块一寸见方的白纱布上，然后放在一边待用。他对钟国仁说：“我得先将你的左眼封起来，不然这个药挥发出来会灼伤眼睛。”说罢，用白纱布将钟国仁的左眼封得严严实实。临贴那两块药贴之前，王友林再次提醒钟国仁：“钟老师，现在不治还来得及，待会儿贴上去，就得遭罪，你看怎么样？”r
“开始吧，我已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钟国仁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r
王友林用纱布蘸上清水，给钟国仁擦拭脸颊，擦干净后，将两快药贴小心翼翼地贴到钟国仁的左脸上，然后迅速用纱布和橡皮膏封严实。r
一开始药贴贴上去钟国仁感到凉凉的，短短几秒钟，就感到有点发热，一分钟左右，脸上开始发热，接着发烫，再后来就是发烧，这烧像火燎、像针扎、像鞭抽、像刀砍，一阵一阵，一层一层，一挖一挖，大有将其左脸烧焦割去撕裂的感觉，痛得人躲不了、让不掉、避不开，钻心入肺，如掉炼狱。他感到，那两张药贴不是纱布做的，而是烧红了的火烙，他觉得脑袋要炸，眼球要爆，整个左半脸在扭曲、在膨胀、在变形、在碎裂，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痛彻心肺惶惶不可终日了。r
王友林见其手足无措，疼痛难忍，忙问：“怎么样，吃得消吗？”r
钟国仁咬得牙齿格嘣响，说：“行，能行，我能顶得住。”r
曾可艾见钟国仁满头大汗，右半张脸铁青青的，一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时紧咬牙关，攥紧拳头，知道钟国仁正在经受煎熬，握了握他汗津津的手，关切地问：“怎么样，十分难受吧？”r
钟国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将曾可艾的手攥得更紧。r
贾怀当见钟国仁那副倍受煎熬的样子，内心十分不安，心想，让老师来治，受这番活罪不知是做了好事还是干了坏事，他不时用眼光瞟一下曾可艾，自己好像犯了错误一般。r
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了，钟国仁仿佛过了平时的几个小时，他不时地用手抚摸那块令其痛不欲生的纱布，愈发感到自己的脸好像被焚毁了蒸发了。接下来王友林给钟国仁包了十包中药，两盒消炎药，两盒活血丸，一瓶强力松。他说，这些药回去就可以服用，药贴夜里十二点以后拿掉效果最好，拿掉时，皮肤上要产生很多水泡，但无论如何不能用手碰，否则会留下疤痕。这层水泡两天就会收敛自行结痂，之后会慢慢脱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r
曾可艾问中药开的什么，王友林说药里边有张药方，吃完这一剂还可以再到药店配，都是治疗气血两亏、活血化淤的，主要有黄芪、当归、白芷、川芎、地龙、全蝎和僵蚕等，这里边最贵的就数全蝎了。r
曾可艾接过药，准备给钱，王友林马上笑道：“别、别、别，现在千万别给钱，我说话算话，不好不给钱，治好了再给不迟。”r
曾可艾见其不是诓话，说：“怎么说也得把抓药的钱给你，手术费后面再算吧。”r
王友林说：“这些药的确有点贵，我现在不说多少钱，等你抓了第二副，按那个价钱给我就行了，手术费只适当收取一点点。”r
贾怀当想，看来这个乡下医生还真的讲点信誉，他索性劝曾可艾：“师母，也好，过些时日我们再来，到时候一起结账就是了，要不今天我们先给点押金怎么样？”r
“不需要，不需要，一看就知道你们是省城来的，都是场面上的人，交不交押金无所谓。”r
钟国仁尽管痛的六神无主，但还是让曾可艾先留下五百元，王友林说：“既然钟老师这么相信我，那么就暂且收下，日后再算细账就是了。”r
钟国仁问什么时候可以走，王友林说立即可以回家。于是，他们一行三人，收拾一番，离开王氏诊所，贾怀当去了农场，钟国仁曾可艾搭上了去省城的班车。车上人不多，对号入座，钟国仁用一块大毛巾捂着脸，闭上右眼，疼痛使其忘却一切。到了省城他们打的回家。r
吴解放还没有从医院回来，钟国仁因脸部疼痛周身不安地在地房子里转来转去。曾可艾看天色不早了，问钟国仁想吃点什么，钟国仁说脑袋都快炸了，还吃什么吃呀？要在平时曾可艾非回敬他几句，一看他疼成那副德性，也就只好叹了一口气，兀自做她的饭去了。r
一会儿，吴解放回来了。一进门见钟国仁半张脸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且不停地走动，连忙问：“治得怎么样，有效果吗？”r
钟国仁苦着半张脸，喃喃地说：“这下可遭大罪了，没想中药也这么厉害，真不知道有没效果。”r
“是吗？看你周身不安的，现在还疼不？”r
“何止是疼，简直要了命。”r
“天啦，怎么办呢，要不吃点止疼药？”r
“不用了。对了，小妍怎么样了？”r
“医生说情况特别好，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不过，两周要到医院检查一次，主要是防止脑部渗出淤血。”r
“我早就料到一时半会儿不能回家，干脆住在我们这儿就是了，反正可艾平时也没什么大事，刚好侍候侍候我们的亲女儿。”说到这儿的时候，钟国仁脸上显得有些不自然，因为他们毕竟没有一儿半女，只是平时这么“亲女儿、亲女儿”地叫吴曾妍罢了。r
吴解放说：“院里初步估算，花了不少钱，光抢救费前几天每天都是好几千，要是摊到你我头上，真是吃不消。”r
钟国仁捂住脸问：“公交公司能主动承担这部分费用吗？”r
“先前送去五万，不知道够不够。”吴解放回答。r
“交警已经做了鉴定，司机负全责，但自己也搭上了性命，只好由单位垫付了。”r
“是啊，但愿这笔钱不要发生扯皮才好，要我们自己拿钱，也只能出很小一部分啊。”r
晚饭做好了，钟国仁坐下后，因剧烈疼痛，根本吃不下去，吴解放边吃边问治疗过程，钟国仁一一做了介绍，听得吴解放目瞪口呆，汗毛直竖。r
吃完晚饭，曾可艾收拾饭桌，钟国仁和吴解放坐在红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播的什么钟国仁根本不知，实在支撑不住了，只好与吴解放打个招呼，不洗漱就躺到床上。本以为经过下午的折腾，会极度疲劳，可躺下后，精力更加集中，脸上更加疼痛，脑袋一阵一阵抽搐跳动，躺着不行，只好坐起，坐着累了，重新躺下，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再看看钟，时间过得特别慢，真是痛苦不堪，生不如死，比死还要难受，钟国仁心里在骂：都是鸟职称惹的祸，以后谁再要这个破玩意，就他奶奶的不是人！r
时钟终于指向十一点，钟国仁实在坚持不住了，他跟曾可艾讲，必须拿掉了，现在不仅脸上疼，就连脑袋都疼，甚至连心脏都跟着闹事，跳得紧一阵慢一阵的，非常不舒服。曾可艾见钟国仁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赶紧上前帮其取下那充满了刺激味儿的药贴。r
拿下钟国仁脸上药贴的一霎那，曾可艾“啊！”的一声几乎吓昏了。只见钟国仁整个脸盘已经变形，左脸肿得超出了原来的一半；左眼上下眼睑肿得血红透亮已经合在了一起，蛙眼一般高高地鼓在外边；整个左脸像火烤过一般，嫩红嫩红的，生出一层豌豆大小的水泡；一眼看上去，活脱脱一个魔鬼现世。曾可艾看得几乎哭出声来，她流着热泪痛悔地说“天啦天啦，我的天啦，怎么治成这样，这不要人命么，这不是要人的命么。知道这样谁敢治呀，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r
曾可艾这一说不要紧，把个吴解放也给吓懵了，他披件衣服，顾不得忌讳，匆忙来到钟国仁他们的房间，一见钟国仁这副模样，同样吓得瞠目结舌，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这，这，这，毁了容怎么办，毁了容怎么办？”r
钟国仁见他们都是这副表情，知道自己的面貌丑陋到了何种地步，于是走到镜子跟前，看了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同样热泪盈眶，他长叹一声悲怆万分地说：“瞧我这副嘴脸还要什么副教授，我看连个普通人都不如，我呀我呀，真是鬼迷心窍，鬼迷心窍啊，老子不管好与不好，都他妈辞职不干了。”r
吴解放见钟国仁情绪消沉到这般境地，不免一番劝慰，他说，不管怎么讲，既然这个人敢治，就有一定把握，并且他也说了，是要形成一层水泡的，如果这样，我看不必担心，要不天一亮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下步怎么办。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听得钟国仁情绪基本稳定下来。曾可艾用消毒纱布给钟国仁将左脸盖上，但转念一想又怕粘连到上面，于是只好在枕头上再放上一条软毛巾，为的是不将钟国仁脸上水泡碰破和不把被子枕巾弄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