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吴曾妍回乡下，曾可艾感到了却了一桩心事。其实，发自内心地说，她并不讨厌贾怀当，如果贾怀当是任何人家的孩子，她都不会持否定意见，都怪贾怀当命运不济，偏偏生在那样的家庭。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说到底，人活在世上，终究还要顾张面子。为了这张老脸，某些时候，人不是为自己活，而纯粹为了别人。这道理似乎讲不通，但现实就是如此。r
这两天，钟国仁的脸已经明显好转，比如，眼睛嘴巴能轻轻闭合，使使劲左额上也能见到稀浅的皱纹了，再调养一阵子，恐怕就能康复了。但近来不知为什么，晚上睡觉总是不太好，特别是盖上被子身上发热后，一种莫明的暗痒在周身流动，手不知往什么地方抓挠才好，挠了腿好像胳膊痒，抓了胳膊好像背又痒……反正，就是找不着要害之处。r
中药已经停掉，只是那个活血丸还在继续服用。吴曾妍走后，家中一下冷清了许多，金庸的《鹿鼎记》虽然看起来轻松，但毕竟飘渺虚幻，无聊之际，钟国仁上午干脆不在家中闷着，而是到公园走走，春天嘛，观赏观赏自然风景，吸呼吸呼新鲜空气，放松放松孤寂心情，真是再好不过。r
自从那天拿完书，贾怀当已经一周没来了，钟国仁有些纳闷，难道曾可艾反对他与小妍交往的意思小伙子意识到了，可谁又说了什么呢，什么也没说嘛，即使说了也不至于不走动呀。至于小妍回乡下，不是她奶奶病了嘛，理由充分没有破绽。平心而论，贾怀当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与小妍也是般配的，将两个年轻人拆散挺可惜，可谁让婚姻有那么多附加条件呢？公园内的芍药开得十分热烈。看着这些花儿，想着这些事儿，钟国仁内心极不和谐，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无奈之至只好不住摇头叹息。r
吃过午饭，曾可艾被朋友约去逛商店。钟国仁刚要躺下睡午觉，教研室小陈来电话，问最近身体好些了没有，说如果好了的话，学校准备专门为他进行职称答辩。钟国仁一听，不禁发出冷笑，硬棒棒地对小陈说，谢谢，不要说病没好，即使好了也不再答辩了，副教授这个烂玩意不稀罕，给就给，不给拉倒！一席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小陈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电话。r
钟国仁放下电话，刚要躺下，电话又响了。他很恼火，拿起电话刚要吼，一听是吴曾妍的声音，马上调整口气：“哦，妍妍呀，吃饭了，噢，奶奶的病怎么样了？噢，是吗？你的胳膊坚持锻炼了，噢，好，好，好，你说贾怀当啊，来了，书拿走了，对，这一向没来，好，好，来了我代你向他打招呼，好，好，我会注意身体，你也要好好锻炼，行，回来我跟姨妈说，就这样，嗯。”r
为了防止电话再打搅，钟国仁挂上电话，干脆将话筒搁在一边，可刚躺下，话筒忽然发出了细细的“咕咕”声，真讨厌，他索性将电话线拔下，这下总算安静下来。躺了一会，渐渐有了睡意，可不知怎的，被窝里一热，身上好像又莫明其妙地痒了起来，这痒痒得怪怪的，怎么挠也挠不到点子上，而且一阵强似一阵。头晕得想睡，身痒得奇燥，心烦得要命，这他妈怎么了。钟国仁不住地想吐脏话。他干脆坐起来，心想，老子干脆不睡了。r
下午，曾可艾回来很晚，钟国仁自然不悦。这一天，他心情郁闷，他想，是不是到了更年期，要不然，怎么从早到晚都这么烦闷呢？晚上，简单吃点面条，钟国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曾可艾锅碗还没洗完，他便坐着打起了呼噜。曾可艾走过来推了他一把，问他电视里播的什么，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坐着睡着了。曾可艾说，早点洗洗上床睡算了。钟国仁点点头走进卫生间。一会儿，他便上床睡觉了。说实话，他太困了，倒下便呼呼大睡呼噜震天。r
小妍怎么都穿上连衣裙了，这才几月份，钟国仁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感到天气特别暖和。更让他奇怪的是，春天怎么有知了的叫声呢，而且叫过不停，难道是幻觉还是什么别的。还有，曾可艾怎么不怕别人笑话，大白天的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而且怎么让都让不开……忽然，吴曾妍笑着问他要树上的知了。钟国仁说行，这就上树逮。说罢他便朝身边的一棵柳树上爬去。树上的知了真多，个头也大，难怪叫声这么大，一手拍下去竟然按住了两只，而且“知知”叫过不停。钟国仁高兴极了。正当准备下来的时候，坏了，他发现这棵树上扁平的洋辣子特别多，绿绿的，身子上还有几根红毛。r
不得了，让这小虫碰一下皮肤就不得了，那个痒痒，那个疼痛……忽然，钟国仁发现自己的胳膊上爬了一只，乖乖，不只一只，而是两只、三只……不得了，不仅胳膊，连脖子里边都有，那个痒痒，那个难受……他想摔摔不掉，想挠挠不着，想叫叫不出，索性一跃身跳下树来……哟嗬，原来是场梦，洋辣子没有，可身上的确痒得受不了，手背、胳膊、背后、前胸、小腹、大腿、脚面，到处在痒，而且此起彼伏，两只手无遐顾及。曾可艾一下被他挠痒的动作惊醒，见他这么痒，同样两手为其乱挠后背，奇怪的是皮肤上既无疹子又不发红，有的地方挠破后也不渗水，只是有种燥燥的感觉。一直挠到凌晨两点多，浑身几乎挠遍挠出了无数道红杠，且皮肤表面凉了下来，才稍微好了一些。曾可艾一个劲讲：难道吃什么过敏了？可晚上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难道是床上有螨虫？可前两天刚刚洗过被套，而且全部晒过。痒成这样，究竟怎么了？今年怎么这么背，不是这，就是那，这都什么体质。r
无奈，曾可艾找出一粒脱敏药让钟国仁服下，半个小时后，钟国仁才又昏昏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到艳阳高照。曾可艾本想起床跟马华一起做操，怕起床将钟国仁碰醒，只好睁眼躺着。看着钟国仁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地睡觉，既感到好笑更觉得辛酸，这段时间，病将他缠的，哪像正常人过的日子，简直就是折磨，真正应了老人说的那句话，人到世上是来受罪的。想到这些，曾可艾为自己没有生孩子似乎又找到了心里平衡，不觉超脱了许多。r
起床后，钟国仁将全身衣服里里外外全部换掉，一来内衣上沾了不少血痕，二来外衣去公园可能沾了树上的飞絮，尤其是那个悬铃木果子的毛毛。r
吃早饭时，钟国仁格外小心，他始终怀疑，身上痒是过敏所致，最大可能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比如鱼虾、牛奶、水果。他知道自己是过敏体质，比如不能闻剌激性的气味，油漆、橡胶水、塑料、蚊香、空气清洁剂之类，都不能靠近，否则一天得打无数个喷嚏，那一年装修房子，可能是油漆味太大，刚住进去时，一直打喷嚏流鼻涕，开始以为感冒，可打了两个月时发觉不对劲，一查才知是过敏引起的鼻炎。无奈，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住在家里。现在到了夏季，只好支蚊帐，不敢点蚊香喷杀虫剂，不然，打喷嚏非把裤带打断不行。r
曾可艾收完碗筷，让钟国仁换件体面衣服，自己稍事修饰一番，一起去皮肤病专科医院。r
到医院才深深感到，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到哪儿人都多。挂号排队，就诊排队，划价排队，交费排队，抓药排队，且都是一条条长龙。曾可艾去初诊，让钟国仁先去排队挂号。好容易挂上专家号，他们再到二楼排号等待。r
半小时后，轮到了钟国仁，看病的是个中年医生，戴着深度近视眼镜，从门前宣传栏的简介上得知，这是个医学硕士。硕士问钟国仁哪里不舒服。钟国仁将症状一一自诉。硕士看了看钟国仁的皮肤挠痕，问了一下过敏史，习惯性地用左手推了推眼镜，不假思索很快开起了处方。接过方子，钟国仁问：“这是什么毛病。”r
硕士眨巴一下眼睛，说：“没什么，是一种皮肤骚痒症，内服外敷一点药就行了。”r
“不是过敏吧？”r
“很难说，也有可能吧，不过，也有点像螨虫叮的。”r
“那回去注意点怎么？”r
“容易引起过敏的东西不要吃，像鱼虾之类；不要接触曾经引起过敏的物品，还有，回家将衣物被褥曝晒的曝晒，喷药的喷药。”硕士说罢开始接诊下一位病人。r
拿着病历和处方，钟国仁匆忙来到已在划价处排队的曾可艾跟前。一划价，着实吓了钟国仁一跳，那么一点吃的涂的喷的，三百多块，其中那个喷的一小瓶八十多元，还得自费。r
一到家，钟国仁立即吃药，让曾可艾将床上的被褥和自己的内衣全部拿出去曝晒，然后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噗噗”地喷药，进行全面消毒。r
下午，曾可艾将曝晒的衣物收回家后，钟国仁又是一件一件“噗噗”地喷过不停。r
晚上，钟国仁好好洗了一个澡，然后将药全身涂了涂。这一夜，钟国仁睡了一个特别安稳的觉。r
不觉五天过去，钟国仁每天吃药涂药喷药，身上再也没有痒痒。眼看一个疗程就要结束，中午钟国仁把药停了，晚上，早早地上床睡觉，大约到了十一点，那些流动的暗痒又由弱而强地发作起来，这一回似乎比先前来得还要猛烈，挠得钟国仁手足无措，曾可艾无法停手。这痒，沁皮入肉，游动起伏，简直要了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