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容易轮到钟国仁接受治疗。胡教授首先询问发病特征和前期治疗情况，然后让钟国仁蹙眉、闭眼、鼓腮、吹气，诊断一番后马上下结论，只要用现在的治疗方法，不用吃药不用打针，两个疗程即可基本痊愈，同时他对钟国仁进行针灸治疗很是遗憾，认为这是一种极其落后的治疗理念和方法，其效果肯定甚微。征得钟国仁的同意，胡教授开始治疗。首先，胡教授给坐在方登子上的钟国仁围上白色围布，然后从女助手手中接过一小块用泛黄且有生姜刺激味的液体浸泡过的棉纱，接着往钟国仁脸上涂抹。抹的动作极尽夸张，其路线，从左到右，由上而下，由前到后；其动作，先轻后重，先缓后急，先擦后揉；其用量，先多后少，左多右少，面多脖少，十几分钟下来，把个钟国仁擦得，面红脖赤，皮火肉辣，脑袋脖子仿佛一般粗细。教授的解释很简单，第一步活血化淤。接下来的第二步舒筋活络。此时，女助手已经把调成糊状的咖啡色药膏，均匀地涂在了一块块蚕茧般大小的椭圆形白色小布贴上，胡教授一张压一张地按照所谓经络走势，贴到钟国仁的脸上。全部贴完后，钟国仁的左半脸就像一只被打伤且有了窟窿的穿山甲一般，看上去既滑稽又瘮人。r
按照胡教授的嘱咐，这层贴物至少要保持十小时以上，而且要连续做两个疗程，一个疗程约需十天。他负责免费做三次，药品费用患者自理，每次治疗前只须交押金五十元。这就告诉每个接受治疗的人，至少必须留下三天的费用一百五十元钱。r
休息室里，围坐了一圈贴着药片的患者，乍看真像一群怪物。病情严重的患者，由于脸颊不停的抽搐，贴着的药片纷纷掉了下来。不少人互相倾诉着得病经过、治疗经历和困惑烦恼，对这种治疗究竟有无效果，谈吐中似乎谁的心里都没底数，治还是不治，成了他们还有钟国仁曾可艾的共同话题，但这些前来治疗的大多数患者，都是治了很长时间没有效果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而来的，似乎不治一下又不太死心。r
晚上，钟国仁曾可艾回到了早上退了房的那个小旅社。一进门，女服务员被钟国仁那贴满药贴的半张脸吓了一惊，曾可艾一番解释，服务员才缓过神来给他们安排房间。晚饭很简单，一人一碗方便面加两根火腿肠，都是刚才顺路买来的。面泡好后，曾可艾让钟国仁先吃。生病后吃饭本来就别扭的钟国仁，由于贴了药贴，脸皮尤如木板，绷的紧紧巴巴的，吃东西更加困难，一碗面都快糊了凉了，才吃下一半，弄得桌上地上到处掉的，看上去狼狈不堪。r
现在，钟国仁洗漱只能洗半张脸，涮牙同样十分小心，生怕牙刷捅到左边用力过猛而将脸上的药贴捅掉。按照医嘱，药贴到夜里十二点前后才能拿掉。与昨天一样，夫妻俩同样是和衣而睡，但钟国仁只能脸朝右侧而卧，屁股冲着曾可艾。躺下不久，曾可艾见钟国仁不住地摸脸，关切地问：“这个治疗感觉怎么样？”r
“说不清楚，但似乎又有点道理。”钟国仁若有所思地继续说：“我想，起码开始擦的那个药水有点用处。”r
“为什么？”r
“那么长时间又擦又按，无异于做了面部按摩理疗，加上那个药水火辣辣的，不断往里渗透，舒筋活血肯定没问题。”r
“看你脸上红的，简直像个关公。”r
“其实这个感觉不好受，整个脸和脖子，如同火烤一般。”r
“药贴贴上怎么样？”r
“起初凉凉的，待干了一些，就把脸皮绷的不自在了，很不舒服。”说到这儿，钟国仁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问：“对了，小妍什么时候来，不会扑空吧？”r
“只是说最近，没讲具体时间。”曾可艾话锋一转，说：“这位胡教授怎么看怎么不像专家，到像江湖游医。”r
“怎么讲？”r
“我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支吾搪塞，什么阴啊阳的，一个都没回答清楚。”r
“你的意思，这个治疗有点问题。”r
“我是说广告上说得神乎其神，可道理上讲不清楚，就涂这么点儿药水，贴这么几张药贴，一次收费五十元，还不开发票只给收据，越想越感到不大对劲。”r
“说实话，我也犯嘀咕，一看那么多人求治，加上现在这么个状况，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不妨先试试吧，据说中医很邪，说不准就行了呢。”r
曾可艾长叹一声：“但愿如此啊。太困了，睡吧。”r
钟国仁渐渐睡去，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回到了当年下放时秦时公社医院小河对面的那片桃园，对他来说，那不是一片普通的桃园，那是他的精神寄托，在这里他找回了自尊，找到了自信，找到了一生最为弥足珍贵的爱的归属，用他的话来说，没有这片桃园，他的青春岁月里精神生活将是一片荒漠。现在，他又来到了桃园，灿烂阳光下，桃花开得很烈很盛，枝枝桠桠粉粉嘟嘟的，花香浓烈得使人窒息，雾一般的花丛中，曾可艾穿着雪白的高领毛衣，微笑着缓缓走来，他激动地迎了上去，并把手中的一束桃花献了过去，可定睛细看，美丽的姑娘不见了，随即手上的花也凋谢了，天空突然飘起绒绒雪花，更加恐惧的是，她手上拿的不再是艳丽的桃花，而是一根粗黑的枯枝，再看四周，所有的桃花都奇怪地消失了，他打了一个激灵，顿然慌了神色，赶紧四下寻找曾可艾，不觉中他加快了脚步，直至奔跑起来，他寻啊找啊，就是觅不见她的踪影，由于疾步如飞，他的脸上被树枝扎了很多的口子，不但刺痛，而且流了不少血，他急了，边奔跑边大声呼喊：可艾……可艾……r
“国仁，国仁！”曾可艾推了推钟国仁，问：“怎么了？”。r
钟国仁懵懵懂懂地坐将起来，大惑不解地说：“刚才做了一个梦，怪怪的，身上很冷，脸上很疼，不过我现在感到脸上确实不舒服，针扎似的。”r
“那我看看。”曾可艾打开灯，先看钟国仁脸上那些已经干硬内卷的药贴，然后看了一下时间，说：“刚好过零点，拿掉算了。”r
其实，此时多数药贴已经内卷翘起，但这些药帖并没完全掉脱，内卷的干边就像爬山虎的爪子一样，牢牢地勾住皮肤，如不用水浸泡一下硬往下拽，钟国仁脸上的表皮肯定受伤。难怪钟国仁连梦里都感到脸皮扎疼呢。r
曾可艾弄来热水，帮助钟国仁涂在药贴上，待渐渐地涨软后，才慢慢将那些连在一起的像蛇一样的东西撕了下来。洗完脸，钟国仁感到脸上痒痒的，用手一摸，发现起了不少小水泡。他问曾可艾：“这是怎么了？”r
曾可艾仔细看看，说：“可能过敏了。明天能不能再弄，看来还得慎重。”r
钟国仁说：“问题不大，只要有效，有点过敏无所谓，不就痒点儿吗，忍忍就行了。”r
曾可艾说：“反正皮和脸都是你的，治不治自己定。”r
钟国仁不再吭声，继续和衣而睡，但这次躺下就不再是右侧而卧，而是仰面朝天，手捂左脸，搂着曾可艾沉沉睡去。r
第二天，仍然阳光灿烂。r
钟国仁曾可艾再次前往中心分部治疗。下午，胡教授把所有患者集合到一起，集中介绍治疗中心情况，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两个疗程的价格，像钟国仁这样的患者，差不多要掏一千二三百元，还美其名曰优惠。要知道，钟国仁一个月的工资才三百来元，哪里生得起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