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犯病到现在治疗快一个月了，钟国仁感觉自己的脸丝毫没有好转。左眼情况比原先还要糟糕，三天两头感染，先前还能看点书报，现在闭上眼都很刺痛，整日泪流不断。药天天吃，液天天输，针天天扎，理疗天天做，就是不见疗效。神经内科的病人中，重的轻的，前面后头来的，经过治疗多少不同都有起色，就他是个例外，弄得他和曾可艾焦虑不已。俗说“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照这进度抽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康复。r
由于使用了大量激素，钟国仁明显胖了一些，这使非常注重丈夫体型和具有保健知识的曾可艾坐立不安，听说补充维生素可以帮助神经修复，她便每天让钟国仁吃黄瓜、吃苹果、吃蔬菜，甚至还从药店买来日本进口的维生素，只要吃的做的能对钟国仁面瘫康复有利，什么她都愿意试。这天下午，有位老太太来看一个病情不重的中年妇女，闲谈中得知，民间有用金耳环和鳝鱼血医治面瘫的偏方，曾可艾如获至宝，决定回家试试。她跟主管医生商量，让钟国仁不退病房，白天治疗，晚上回家休息，理由是病房嘈杂，不能安静休息。获得同意后，她赶紧打电话给贾怀当，可几次电话打到学生公寓，都说贾怀当不在宿舍，一直等到四点多种，好容易找到人。曾可艾很焦虑，让贾怀当赶紧去趟农贸市场，买两斤黄鳝送到家中。r
虽然快到雨水，中午暖和一些，但傍晚寒意依然较重，特别是剪刀一般的寒风，钟国仁十分害怕，从病房到医院大门口几十米距离的露天地带，他竟用围脖将脑袋裹得严严实实，为的是防止脸部吹风着凉。看到这副模样，人家以为他是重号病人，一连几辆出租车都不愿停靠，曾可艾招了半天手，好容易叫停一辆。r
天快黑了，钟国仁曾可艾赶到家中。贾怀当早已提着塑料袋在门前等候，上次扛来的编织袋同样放在了门口。门一打开，曾可艾顾不得招呼钟国仁贾怀当换鞋，迫不及待直奔卧室，风急火燎地寻找多年不戴的金耳环。r
这是一套副教授级别才能住上的房子，因钟国仁资历较老，加上是双职员，类似的情况才两户，可比性不强，学院在分房时还是照顾了他们。虽是三室二厅，面积不大，只有九十平米，尤其餐厅和书房，小得几乎不能成用，客厅做成了长方形，倒还宽敞。经过装修，客厅里陈设了一套细胳膊细腿的明式红木家具，博古架内放满了诸如唐三彩马、红木雕象、白瓷弥勒、青花仕女、水晶酒具等物件，最高处是一艘做工精制的刻着“祝一帆风顺、愿前程万里、创千秋大业”的红木龙舟帆船，隔板下面正中央放置是18吋彩电。茶几上摆着电话，话筒用镶白边的花布饰物包住。黑白图案的大理石地板上并排放置了一对比西瓜大些的青花釉里红瓷翁。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挂在迎面墙上的一幅装裱精致的书法作品，看上去像板桥体。r
曾可艾找出耳环，并且拿出一段红毛线，开始制作治疗器械，她瞅了瞅放在门口的编织袋问贾怀当：“怀当，那是什么？”r
贾怀当在厨房回答：“没什么，一点地瓜、芋头、南瓜和花生，不值什么。”一会儿他问：“师母，您说鳝鱼怎么弄？”r
曾可艾说：“你等会儿，待我将金钩做好了给他钩上，咱们再取鱼血。国仁啊，你过来，钩上试试。”r
钟国仁从书房出来，不太情愿地说：“这怎么可能治病，道理上根本讲不通，分明就是迷信嘛。”r
曾可艾不与钟国仁争辩，拿了耳环用酒精棉球擦了擦，就朝钟国仁的左嘴角钩，然后将红线系在他左耳上，边系边振振有词：“什么迷信，针灸那玩意扎扎如果管用，这金钩子钩上肯定有效果，我听人说，面瘫多半是坏风邪气吹的，金子能避邪，反正又没有什么痛苦副作用，试试有什么坏处？”r
由于环钩弯得小，加之拉力大，被钩上耳环的钟国仁左嘴角很不自在，那张被拉得变了形的嘴巴，张，张不开；闭，闭不拢，不但话说不了，就连咽唾沫都困难。贾怀当见其不住地用手调试系在耳边的红线，问他难不难受，钟国仁用眼神乜斜一下不太高兴的曾可艾，一个劲地皱眉摇头。r
见钟国仁一脸不情愿，且不住地用手往下抹线减轻不适，曾可艾咂咂嘴懊恼地说：“总比针灸舒服吧，瞧你一副痛苦相，好像谁故意让你受罪似的，男子汉大丈夫算个啥呀，嘴巴歪成这样不忍忍能行吗？”看看外面天都黑了，也算是转移话题，她对贾怀当说：“怀当，饿了吧，我来下面条，吃完了咱们整那个。”贾怀当笑着连连答应。r
曾可艾这种凶巴巴的口吻，对于钟国仁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他一贯的态度是不答不辩，每每相安无事。钟国仁打开电视只看了两分钟便说刺眼，于是他让贾怀当继续看世青赛，自己捧着脸进了书房。r
这与其说是一间书房，不如说是一个通向阳台的大过道，西墙一排书橱，东墙一张沙发，显得很是逼仄，走路不太顺当。为了节约空间增加采光，装修时书房与阳台只好用铝合金玻璃窗户隔开，里边刚好放置一张较小的写字台。书橱里装得满满的，多数是精装书籍，一个橱子摆放植物标本。办公桌上也堆了不少书，外语居多，诸如《新英汉词典》、《大学英语》、《英语九百句》、《许国璋英语》和《环境资源管理》、《植物学》、《农业生态学》、《植物遗传育种及种苗繁育》和《种子生理研究》等书籍资料，几盒英文磁带和几张黑色的电脑软盘与打开的英文笔记本杂乱地放在一起。钟国仁简单收拾凌乱的桌面，打开贝壳台灯，刚想坐下翻书，客厅传来曾可艾“吃饭了”的声音。r
钟国仁托着脸走出书房，曾可艾贾怀当已将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子。钟国仁看看墙上的钟，指指脸上的挂钩，问曾可艾：“时间够了吗？”曾可艾径直走过去拿下，说：“先吃饭吧，吃完了我和怀当取血，你再钩会儿就是了。”钟国仁“嗯！”了一声，便坐上餐桌，他发现曾可艾给贾怀当盛面用的碗，是一只不经常用的特别大的青花彩碗。r
钟国仁吃饭仍然困难，面条根本吸不起来，只能用筷子团起来放入嘴巴深处，就这样嘴里还不断地往外掉小面碴儿，弄得面前支支拉拉洒了一片。看着曾可艾贾怀当吃得有滋有味，钟国仁羡慕不已。r
吃完面条漱完口，稍事休息一会儿，曾可艾洗碗涮锅，尤其是悄悄将那只青花彩碗和贾怀当用过的筷子用消毒液和开水烫过后，继续给钟国仁钩上金钩子。钟国仁坐在沙发上，眯着眼听电视新闻里播出秦州一家饭店推出《红楼宴》的消息。曾可艾叫贾怀当到厨房帮她取鳝鱼血。r
为防鱼血溅到身上，曾可艾让贾怀当也系一条围裙。她问贾怀当鳝鱼多少钱一斤，贾怀当以为她要给自己钱，连忙推说“不贵不贵”，他说：“太大的没敢买，听乡下养鱼的说，那种又黑又粗又短的鳝鱼，可能是用避孕药喂出来的，根本不能吃，开始不知道是取血，不然我就挑几条大的买了。”曾可艾找来剪刀，拿出一只小碗，然后将塑料袋里七缠八绕的鳝鱼倒入盥洗池中，她对贾怀当说：“这般大小正合适，你说得对，太大了肯定激素催的，那血说不定没效果呢。”见曾可艾挽袖要亲自取血，贾怀当马上说：“师母您别动，鳝鱼的劲可大着呢，黏黏滑滑的，一下弄不死很难整，家中有没旧毛巾，越旧越好，这样才抓得牢，你在旁边看着，我弄就是了。”说罢挽起袖子拿起那把崭新的剪刀，等待曾可艾找来旧毛巾。r
一会儿，曾可艾找来一条不算太旧的毛巾，贾怀当将其包在手上，看准一条扭动的鳝鱼，用左手迅速将毛巾往上一盖，一把将鳝鱼抓死，没等鳝鱼挣扎上串，右手的剪刀已将鱼头“咔嚓”剪下，殷红的鱼血滴滴哒哒流入碗中。没想到这把剪刀这么锋利，贾怀当接着取第二条、第三条鱼血时，也都轻轻一碰鱼头便“咔嚓”掉下。只是个别劲儿特大的黄鳝挣扎时，甩出很多血，尽管系了围裙，贾怀当的脸上衣服上还是溅了不少。曾可艾看得一个劲地眦牙咧嘴皱眉头。贾怀当起初没感觉，等弄得差不多了，发现自己越看没了脑袋的鱼身在腥腻的满是鱼污的池中扭动颤抖，越发恶心起来，紧接着有些眼花头晕，他闭了闭眼，深呼吸几下，才稍事平静下来。曾可艾问贾怀当怎么了，贾怀当推说好像血水溅到了眼里。曾可艾赶紧拿来餐巾纸给贾怀当擦拭。r
鱼血取好了，有大半碗，鲜红鲜红黏稠稠的。曾可艾让钟国仁拿掉金钩，洗把脸，准备涂血。钟国仁啧啧咂舌，慢腾腾地进入洗漱间洗脸。贾怀当还在清理水池中那些有头和无头的满是血腥的鳝鱼。r
钟国仁洗脸的当儿，曾可艾找出医用棉签，她让钟国仁坐在小椅子上，不顾腥臊开始往钟国仁的左脸上涂血。片刻功夫，钟国仁那张本来不算大的脸就被鲜红的鱼血占去了一半，看上去十分恐怖瘮人。贾怀当走出一看，惊得不住地咋舌。r
正当曾可艾替钟国仁补齐脸上没有涂匀的鱼血时，门铃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