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的服药打针吊瓶子，钟国仁的病情稍稍得到控制，明显的是头不再那么疼痛了，但左脸仍然耷拉着，左眼和嘴巴照例不能闭合，且左眼干涩发炎，睡眠很差。医生说，下步除了继续抗病毒用激素补充维生素外，接着就是开始理疗了。早上，医生查完房，曾可艾陪钟国仁来到理疗科。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原来得这病的人还不少，男女老少皆有，有的轻有的重，虽说绝大多数出了院，但仍然在这里接受理疗，据坐在旁边排队的中年病人讲，他的病已经半年多了，天天来做针灸，至今没有好转，心里十分烦恼。中年人一席话，听得曾可艾连连叹息。r
好在理疗床位多，不一会儿轮上钟国仁，曾可艾被很不礼貌地挡在外面，心情极不愉快。接诊的是位年轻女医生，头发烫得绒绒的，嘴唇涂得红红的。她让钟国仁先烤半小时红外线。钟国仁躺下后，女医生动作熟练地将灯头对准钟国仁的左半脸，不一会儿钟国仁感到了一阵温暖，再过一会儿脸皮开始发热，之后便是阵阵发痒发烫了。大约坚持了五分钟，钟国仁建议女医生将温度调低一些，女医生不假思索地说温度高点效果好。钟国仁说烫得有点受不了。女医生冷笑说昨天十岁孩子都这温度，说罢不太高兴地与几个医生聊起了家常。钟国仁无话可说，只好忍了。过了一会儿，钟国仁实在被烫得忍无可忍了，又不好吭声，只好偷偷将头偏向一边，任由灯头对准床单烘烤。这样多次反复，好容易熬过半个小时。红外理疗仪的定时器响了，女医生笑吟吟地走过来。她一见钟国仁的脸红红的，马上惊讶地问：“温度很高吗？”钟国仁摸了摸烫烫的脸，说：“可不是，差点烤熟。”女医生说：“没这么玄乎吧。r
看来你的脸皮比较薄。”说罢冲门外叫道：“十四号进来。”随着呼喊，一位约莫六十岁的白头老汉蹒蹒跚跚进来。“先到这边烤红外，对，叫你呢，到这里躺下吧。”老汉慢腾腾躺下，女医生不耐烦地将灯头对准老汉脖子。“你到那边躺着准备做针灸。”钟国仁看着女医生手上的一把银针，心中难免有点发怵，手心一下渗出冷汗，但看看旁边脸上豪猪一般扎满针安安静静地躺着的患者，心中似乎又踏实了许多。女医生在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夹了七八根银针，接着用食指和拇指在钟国仁脸颊上寻找穴位，之后用右手上的棉球往钟国仁脸上轻轻一擦，然后迅速将右手拇指与食指上捏着的银针“吱”的一下扎入皮肤，一路捻插下去，待钟国仁回答有些酸胀时方才停止，接着准备扎第二针。女医生擦好棉球刚要扎针，一阵“哎哟哎哟”的叫声将她和满屋人吓了一跳，叫得坐在过道里的曾可艾和几个病患都跑了进来，女医生直叫别进来。r
叫声是刚才接受红外线治疗的那位老汉，忙碌着的中年男医生立即丢下手中活儿跑到红外线床边，问：“老同志，怎么了？”“温度太高，吃不消，烫死了，烫死人了。”说罢，老汉用手护住红红的脖子。男医生立即将温度调低，老汉这才唧唧咕咕躺下。钟国仁一听乐了，笑得嘴巴歪到耳根，漏着气说：“我说烫吧，还不相信，就那温度，如果我不及时挪移位子，牛皮做的脸恐怕都会烤糊。”女医生听着老汉的叫唤，本来一肚子不高兴，再听了钟国仁这番幸灾乐祸的话语，显得很不受用，板起红起的脸，极不友好地说：“别动。”说罢，在钟国仁脸上猛扎一针，顺势一插到位，疼得钟国仁眉头直皱，险些叫出声来。接着是第三针、第四针、第五针……随着女医生情绪的逐渐好转，其扎针的舒适度逐渐好转，但比起第一针蚊虫般叮咬的感觉来，显然痛苦了许多。钟国仁暗地叫苦不迭，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闭上眼，不愿多看女医生那张比猴屁股还要难看的嘴脸。扎针完毕，女医生冷冷地抛下一句“半小时取针”，匆匆离开，准备为下一位病人扎针。钟国仁鼻腔里发出一声粗壮的“嗯”声。r
一会儿，女医生再次呼叫：“十五号进来。躺着先做红外，对，就躺那儿。嫌冷嫌烫都说一声。十四号躺这儿，做针灸。”r
“嗯，这个……我说小同志呀，你先憩着吧，我想请这位大夫扎，你看行不？”老汉颤悠着说。r
“为什么？”女医生极其不满。r
“不为什么，我喜欢这大夫。”r
“那不行，按班今天是我为你扎，要不你今天别扎，明天来好了。”女医生口气十分坚决。r
老汉一听不干了，立马提高嗓门叫了起来：“哟，我说小同志，对病人咋能这样讲话，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啊！”r
女医生不甘示弱，同样提高嗓门据理力争：“我态度怎么了？我又没有不给你做，病人如果都像你，挑三捡四的，我们还怎么治疗？还说我什么态度。”r
“好好好，不跟你理论，我找你们领导去，刚才将我的皮肤差点烤坏，现在又态度这么横蛮。这医院现在都怎么了，费用一天天提高，质量一天天下降，还‘病人至上，服务第一’，什么玩意儿。”说罢老汉歪着脸就往外走。r
男医生见老汉情绪激动，看看情势不对，赶紧上前劝阻：“老同志，您别激动，您坐会儿，我手上这个按摩做好了马上给您扎针好不好？”r
老汉十分气愤：“谢谢你小同志，今天咱什么都不做了，只图讨个说法，看看你们牛得章这个毬院长是怎么管教这帮手下的？”r
老汉骂骂咧咧地走了，引得一过道的人观望议论。女医生边给十五号病人扎针，边不服气地抱怨：“这老头真是莫名其妙，谁惹他啦，我只是按制度规章办事，告我好呢，我又没说不给他扎。”r
钟国仁不禁暗自高兴，心想：“就你这副德性，碰上我算你造化，活该遇上刁蛮的。”r
“十七号进来。”女医生继续叫唤，只是声音不如刚才那般有底气了。r
一会儿，电话响了，男医生接电话，电话那头讲话很冲，是管医疗的乔副院长：“小马呢，让她听电话。”r
男医生向女医生丢个眼色，说：“小马，乔院长电话。”r
女医生极不情愿地接过电话，刚一声“喂”，那头便吼了起来：“我说小马啊小马，跟你们讲过多少次了，对病人用点儿心，尤其服务态度好点儿，你说吧，这摊子怎么收，你知道那个老同志是谁？市卫生局的退下来的张处长，现在还坐在牛院长办公室不走呢，刚好省厅评三甲的工作组在这儿，现在好了，屁大个事弄得满城风雨，怎么解释都不依，非要院长拿出处理意见，你说怎么办？”不容这边解释，那头便“叭”的一声挂断电话。女医生拿着电话张口结舌，愣了半天神儿，长叹一声，自怨自艾道：“真倒霉！”然后重重放下电话。r
钟国仁起先有些幸灾乐祸，但看着女医生沮丧的表情，不禁又有些同情起来，一看十五分钟到了，马上小声提醒她：“马医生，时间到了。”女医生看了一下钟，顺手拿起小棉签，走过来轻轻巧巧地将七八根取出，这一次钟国仁几乎没有什么疼痛感觉。拔完针，女医生面无表情地对钟国仁说：“明天继续来吧。”r
钟国仁起身走下病床，连声道谢。女医生机械地回答“不谢”。r
等候在外的曾可艾见钟国仁揉搓着脸出来，忙问里边发生了什么事，钟国仁先不回答，等走出过道朝身后看了看才对曾可艾说：“现在医生的德性太差了，难怪老同志发火，让他们尝点厉害也行。”r
一席不着边际的话听得曾可艾如坠五里云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