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露出鱼肚白。贾怀当经过一夜折磨已疲惫不堪。在这漫长的黑夜里，他想过无数遍，天一亮，第一给小妍打最后的电话，第二给家里打电话通报消息，第三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r
就着清冽的湖水，贾怀当尽情地洗头洗脸，同时将身上的血污泥垢洗去。一夜虫咬蠓叮，他裸露的前胸后背胳膊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头虽然很晕很懵，经凉水一浇，顿然清醒许多。望着水中自在游弋的鱼儿，看着天空自由飞翔的鸟儿，贾怀当潸然泪下。昨天还是令人钦佩的大学生，今天就要成为遭人唾弃的阶下囚。水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贾怀当即将身陷囹圄，是谁作的孽，谁作的孽呀？r
火车站附近有个小邮局，旁边有个磁卡电话亭，太早了邮局还没有开门，磁卡没法购买。贾怀当只好四下寻找公用电话。宽阔的火车站广场人来人往，远远望去，一辆白色警车停在那儿，几个警察正在值勤，这让他迟疑许久。猛然，他发现车站东北角有个售货亭，估计那里有电话，他急切地走了过去，老远他就看到了那部红色的话机。他很快走过去，拿起电话拨打秦州护校。一连拨打多次，终于有人接听，是位晨练的老师。他言词恳切地请求对方，无论如何帮他叫一下女生宿舍5号楼3层的吴曾妍，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过会儿再打过来。约莫过了十多分钟，贾怀当再次拨通电话，谢天谢地，接电话的果然是吴曾妍，她显得特别惶惑与不安。r
“小妍吗？我是贾怀当，听到吗？我在火车站给你打电话！”见亭子内的胖大妈在身旁，于是侧过身子捂住电话压低嗓音，“小妍呀，长话短说，今生今世我贾怀当欠你最多，可能只有来世再还了。”r
吴曾妍被贾怀当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不着边际，胆颤心惊，忙问：“什么呀，怀当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r
“我，昨天晚上闯了大祸，弄不好今天上午你就会知道，但你无论如何相信，我绝对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姨妈的。什么都别问，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有罪，罪大恶极罪该万死罪有应得，待会儿我就去投案自首，不说了，保重，挂了。”r
吴曾妍脑子没有来得及反应，贾怀当“咔”地一声挂断电话。回味贾怀当沙哑惶恐的声音，吴曾妍举着电话张大嘴巴懵在那里。脑子里一阵紧似一阵地回旋着“今生今世欠你最多……来世再还……闯下大祸……伤害姨妈……投案自首……罪该万死……”一连串致命词句，顷刻间化着阵阵炸雷，轰得吴曾妍天旋地转神志恍惚一时不知身处何处，躯体轻飘得如旋转的羽毛，一个劲地往下飞往下坠，掉入万丈深渊……r
没等吴曾妍插话，贾怀当匆匆挂断电话。听到那头惊恐颤抖的声音，他知道将会爆发狂风暴雨。他后悔了，后悔不该打这该死的电话。他知道，这对小妍来说是天打雷劈灭顶之灾。他五内俱焚不敢听吴曾妍心肝俱裂的话语。他接着给贾舍村打电话，极度的内心矛盾，他既怕有人接又怕无人接，可到底还是没人接听，这下他反而得到解脱。他将仅有的十元钱丢给胖大妈，扭头就走。胖大妈在后面叫他，似乎要找零钱，他根本不加理会，直冲警车走去。走到警察跟前，贾怀当平静地说：“警察同志，我要自首，昨天晚上，我砸伤人了，我把师母砸伤了。”r
警察一看贾怀当穿着背心，下垂眼睑，表情沮丧，忙问：“你叫什么？”r
“我叫贾怀当，农学院学生。”说罢，贾怀当双手并拢伸向警察。r
警察连忙招呼不远处的同伴，大伙儿过来一看，正是要揖拿的犯罪嫌疑人贾怀当。见贾怀当态度平和，警察没有立即给其戴手铐，而是让他上车，之后一边坐上一人，直奔鹭洲派出所。r
路上，贾怀当问警察曾可艾伤势重不重，得知曾可艾没到医院就死了，贾怀当嚎啕大哭，嘴中不停重复：“师母，师母，我不是有意的，真的真的，不是有意的……”r
悲伤不已的吴解放曾可莲刚想出门，电话又响了，是赵培明打来的，他的话几乎将吴解放击倒在地，曾可莲哭着问她要不要再吃点药，吴解放答非所问，喘着气不停地重复：“死了，死了，可艾死了，可艾死了！”说罢号啕恸哭。r
曾可莲如雷轰顶同样失声痛哭。r
吴解放一把抓住曾可莲：“可莲呀可莲，这可怎么得了啊，快，快，快去秦州，小妍，我们的小妍呀……”r
曾可莲边哭边喊：“可艾，姐姐，小妍，女儿呀……”r
吴解放曾可莲顾不得收拾家里，匆匆锁上门，带上所有现金，奔上公路，拦下一辆去省城的车子，哭诉着恳求人家捎上他们。r
汽车奔驰，曾可莲哭哭啼啼，既为女儿，更为姐姐。r
车到秦州，吴解放曾可莲叫辆出租，直奔护校门诊部。r
见到女儿，吴解放曾可莲悲痛欲绝。吴曾妍脸色蜡黄，眼圈乌青，嘴唇干枯，由于用了镇定剂，已安静地睡着。医生说，不知接了什么人的电话，受到这么大的刺激，这么沉重的打击，看看刚才的病情，不是一般的严重。r
一席话听得曾可莲泪如泉涌，吴解放热泪盈眶。r
医生问家庭有无精神病史，见吴解放迟疑不语，曾可莲如实讲述了吴曾妍奶奶的情况。听完后，医生说奶奶和孙女的病情诱因不同，现象也不一样，两者之间好像没有太多的遗传关系但又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医生决定，如果醒来后还是又哭又笑，必须立即转往市精神病院，不然会耽误治疗的。r
鹭洲派出所很快将贾怀当自首的情况报告区公安分局，分局迅速报告市局。因案情重大，市局刑警大队和预审处立即来人，办理刑拘手续后，随后就将贾怀当送至市郊重刑犯看守所关押。r
“咣当”一声，囚牢的沉重铁门打开，剃去头发，穿上囚服，戴上手铐脚镣的贾怀当被带入讯问室。刑警大队长吴得安和预审处长沈波清亲自审讯。r
吴得安：“你叫什么名字？”r
贾怀当：“我叫贾怀当。西贝贾，心不怀，小山当。”r
吴得安：“为什么被羁押这里？”r
贾怀当：“前天晚上将我的师母曾可艾伤害致死，昨天早上投案自首被刑事拘留。”r
吴得安：“说说你的自然情况吧。”r
贾怀当：“我叫贾怀当，今年二十岁，本省东方市秦时镇贾舍村人，民族汉，系江南农学院学生。”r
吴得安：“把犯事的全部过程如实讲来。”r
贾怀当：“前天下午我和同宿舍同学伍文斌一起喝酒。酒后去学院家属院找我师母曾可艾出具证明。之前，我曾找过她两次，她对我的态度很不友好，可以说很刁蛮。原因是我与她的姨侄女吴曾妍谈恋爱她坚决反对。当时，防盗门开着，我猛劲敲了两下木门，见里面亮着灯且有动静，寻思着她故意不开门，借着一般酒劲我就撞门，谁知此时木门突然打开，我躲闪不及将她撞倒。当时我喝了不少酒，感觉小腿前沿特别疼痛，以为她用脚踹我，现在想来不知当时哪来的火气，我便顺手拿起一个又硬又沉的东西愤怒地胡乱砸将起来。这时，对门突然打开，一道强光射出，一声女人尖叫把我吓了一惊，我见师母一动不动地躺在身边，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恐慌中跑下楼去，躲在斜对面的树林草丛中，之后趁人不注意，翻越院墙逃跑。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想伤害师母，更没有想砸死她，真的……”r
吴得安：“你先别哭。我问你，当时是用这个哑铃砸的？”r
贾怀当十分惊讶：“什么，哑铃？天啦，我居然用哑铃？这不要人命吗？当时真喝多了，我根本不知道拿的什么东西，只感到拿起的东西挺硬挺沉，现在仔细想想，凉凉的重重的硬硬的，真的像哑铃，真的是哑铃。”r
沈波清有点不耐烦，插话道：“你看清楚没有，是不是这个哑铃？”r
贾怀当：“是，是这个哑铃。”r
吴得安：“你砸了多少下？”r
贾怀当：“不清楚，反正很多下。”r
吴得安：“你当时知道曾可艾在门后吗？”r
贾怀当：“不知道，但防盗铁门开着，知道家里有人。”r
吴得安：“你刚才说找曾可艾出证明，出什么证明？”r
贾怀当：“今年二月，我们老家发生了一起伤害案，被害人与我家曾经有仇，据此东方公安局来人调查我那天的行踪。前面说了，因我与师母的侄女吴曾妍谈恋爱，她坚决反对，对我意见很大，而那天晚上我就在师母家，帮她杀鳝鱼取血，但作为条件，如果我不与她姨侄女断绝来往，她就坚决不出证明。为这事，我曾三次找过她，都被严词拒绝，所以我才借酒消愁行为反常胡乱敲门。谁想铸成大错闯下大祸。”r
沈波清：“你有前科吗？”r
贾怀当：“没有，绝对没有。我连杀鱼都恶心，绝对不会去伤害苟如柏，他现在站在我眼前我都不认识。”r
吴得安：“行了。我们不问那个。以上说的都是事实吗？”r
贾怀当：“绝对都是实话。不过，我有个请求，请暂时不要将我的情况告诉我的家人好吗？我的父亲刚刚车祸去世，家里一贫如洗，我的母亲身体很差，我的叔叔……”r
贾怀当说不下去了，“呜呜”哭了起来。r
轰动省城的农学院杀人案终于告破。当天省城的晚报、电台、电视台纷纷报道了一则社会新闻：侄女谈恋爱引狼入室学生杀师母恩将仇报，昨晚江南农学院作案学生贾怀当今晨投案自首。一时间，贾怀当杀人案成了江城街头巷尾人们的热门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