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还是那些啼笑皆非荒诞不经的往事，就像爬上铁窗的月光，想赶都赶不走……r
那天，贾怀当放学回家，见钟所长来了十分高兴，可一进门见爸妈和钟所长脸色不对，他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祸事。r
钟所长佯装和蔼：“狗，不，噢……怀当同学呀，放学啦？”r
“嗯。”贾怀当怯怯地点头。r
“怀当不错，很聪明，唱京剧还表演。唉，怀当啊，爷爷收音机不见了，可曾看见呀？”r
贾怀当的头摇得像拨浪鼓。r
“怀当啊，拿去听听没事的，过几天还给爷爷就行了，只要别弄坏，啊？”钟所长继续和蔼地启发贾怀当。r
“是啊，爷爷说得是！”贾平汉讨好钟所长：“给爷爷就行。”r
贾怀当很委屈，矢口否认：“我没拿！”r
钟所长不高兴了，收起笑脸：“孩子，不能撒谎啊，三儿看见了，你还抵懒，这就不好了。”r
贾怀当火了：“三儿放屁，我没拿！”r
钟所长更生气了：“这孩子，这孩子。”猛然冲贾平汉：“平汉啦，看来你没管好孩子。不像话，不像话呀。”r
贾平汉一把抓住贾怀当的前襟骂道：“小子，再不拿出来，给你这个狗杂种好看。”r
贾怀当：“我真的没拿！”r
钟所长：“那电池哪来的？”r
贾怀当：“捡的。”r
钟所长：“干啥？”r
贾怀当：“玩呗。”r
钟所长淡淡一笑：“孩子，别再演戏了，玩，电池有什么好玩的。难怪那天问我电池有什么用。现在拿出来不迟，不然，我去告诉治保主任，他们把你抓起来，你还不拿出来吗？”r
贾怀当挨打挨骂从不流泪，这次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他想，今天惨了，如果再不跑，那是麻雀掉烟囟里有命也没毛了。r
这时，贾平民回来了，没等钟所长开口，贾怀当腾地从地上爬起，抬脚就往外冲。贾平民知道贾怀当惹了祸，见他要跑，飞起一脚，正中贾怀当的小屁股。贾怀当“哎呀！”一声，跌跌撞撞冲出几步，“噗”的一声趴在门外的砖地上。贾怀当半天没吭声，趴在那儿不能动弹，只感到天昏地转，脸像上了冻，鼻子似针扎，嘴里粘乎乎，知了的叫声灌满了耳朵。r
贾怀当尽管迷迷糊糊，但他明白，叔叔打他，若不逃跑，还要挨揍，于是他使足全身力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但当刚迈开一步，就“咚”的一声栽倒在地。r
见贾怀当鼻子嘴里血流不止，顺着上衣滴滴答答往下淌，钟所长、贾家兄弟和那个婆娘全都吓傻了，个个面面相觑手足无措。钟所长脸色苍白颤抖着说了一句话：“贾平民，教育孩子怎能这样，愣着干什么，快送诊所。你太那个……”说罢气愤地走了。r
贾平汉贾平民手忙脚乱地抬起贾怀当，直奔村卫生所，沿途一路是血。为这事，气得族长贾三爷揪下一大把胡子。r
唉，唉，捡来的狗杂种、狗东西……就可以随便骂随便打随便侮辱随便惩罚不当一回事么？r
贾怀当不承认偷了收音机，挨了一顿毒打，但事情还是在全村全校传开了。贾怀当成了人们防范的对象。贾怀当很孤立，一人坐一张桌子，没有同学愿意与他同桌。贾怀当没法上学了，幸好赶上放秋忙假。贾怀当每天必须打两篮猪草，不然就没饭吃。先前苦闷的时候还能用那把粗糙的二胡拉上一段《不忘阶级苦》，现在不行了，只能在村中闲转悠。偶尔遇到大人交待孩子“看好门注意狗子”的情景，他就特别伤心特别难过。r
天气日渐转凉。这天，贾怀当吃完晚饭，到学校看大队毛泽东思想业余宣传队排演节目。很晚了，贾怀当离开学校。回来的路上，忽见有个黑影一闪，窜到村经销店后面。贾怀当很好奇，蹑手蹑脚跟踪过去，躲在远处一看，只见那人将事先伪装好的稻草搬开，然后用一根铁锹挖着什么。贾怀当想，这又是谁，想干什么呢。一会儿，小店后墙好像被挖通了，那人钻了进去。贾怀当明白了，原来是个贼。贾怀当紧张了，想喊，又怕把贼吓跑。贾怀当想，看清人脸不就能抓着了。贾怀当躲在远处守候观察。一会儿，那人伸出头来，看看四下无人，又将稻草伪装上，然后拔腿就跑。r
贾怀当没有看清是谁，一直轻轻尾随其后。跑到村子南头一个矮小的茅屋，那人打开门闪了进去，一直没有开灯。r
贾怀当回到家，本想将小偷的情况告诉大人，可没等开口就因晚回家被臭骂一通。贾怀当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迷迷糊糊几乎没睡着，他想，这事一定要告诉民兵营长治保主任，弄不好人家又会冤枉自己干的，这下可就真的小命没了。r
第二天，全村果然炸开了锅。村中的小店被盗，其中八百多元人民币不翼而飞，小店的老黄头早上开门一看，抽屉被撬，立马吓得心脏病复发。r
第一个被传唤的当然是贾怀当。贾平汉贾平民听说村中小店丢了钱，贾怀当昨晚那么晚才回家，立马感到大祸即将临头，一看民兵营长治保主任叫贾怀当，兄弟俩几乎吓出屎尿，说话直打哆嗦。民兵营长五大三粗，进门就吼：“狗子！狗子呢，妈的，快滚出来！”r
贾怀当还没睡醒，朦胧中被人粗野地从床上拖下。r
贾怀当问：“怎么啦？”r
“怎么啦？出事了，狗子，昨晚干啥去了。”民兵营长问。r
“没干啥。”贾怀当说。r
“什么时候回来的？”治保主任紧盯着贾怀当的脸。r
“不知道。”r
“有人说你很晚才回家。狗子，你老点实，这回可不是收音机，公安局马上就到了，带了洋铐子。”r
贾怀当马上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是小店的事吧？”r
贾怀当一话既出，把在场的人几乎吓傻，大家异口同声问：“啊？”r
贾怀当说：“跟我来。”r
说着，带着大人，直奔村南头那间矮小的茅屋。r
贾怀当指着紧闭的门说：“这屋里的人偷的。”r
民兵营长治保主任既将信将疑又恍然大悟，因为小茅屋的主人他们都认识，是村上出了名的老赌棍贾平农。这时，县公安局的刑警闻知线索及时赶到，他们不容分说两脚踹开木门。只见屋内陈设简陋，物品乱七八糟。两名刑警马上进行搜查。找了半天，钱没找着，但在杂乱的床底下，发现了不少鸡毛和钟所长的那台收音机。r
鸡毛和收音机的出现，众人全愣了。只有贾怀当哭了，他说：“看啦，看啦，收音机找到了，都说是我偷的，呜……”r
钟所长听说收音机找到了，同样愣了半天神，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不该，不该，不该冤枉孩子。”r
公安局的刑警一直蹲守到天黑，也没等到那个人回来，小店地上的鞋印与房间里那双沾满泥巴的鞋子刚好吻合。第二天、一周、半个月，贾平农再也没有回来。大家知道，那人带着钱逃命去了。r
贾怀当不但清白了，而且因祸得福，钟所长觉得对不起孩子，落实政策调回省城临走时，将收音机连同一大堆书送给了贾怀当，以示补偿和道歉，把个贾怀当乐得直蹦直跳。在学校，由于贾怀当有收音机和好多书，由原先的丧家狗，一跃而为孩子王。r
这一年的秋天，贾怀当参加公社文艺汇演，一曲《火车向着韶山跑》的二胡独奏，获得了演出优秀奖，得了一个绿挎包。尽管贾怀当找回了自信，但有件事让贾怀当想起来就愤愤不平，那收音机明明是自己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可自己玩了不到一个月，就被爸妈收了起来，贾平民跟他说，这玩意儿希罕贵重，哪是小孩玩的。可等到有一天，贾平民将收音机还给贾怀当时已是废品一个。原来，贾平民去东方买猪苗，为了解除路上寂寞，显露一下。竟然将那个收音机带上，没想到在秦东河上与迎面而来的挂浆船相撞，住在水泥船船洞中的贾平民，只顾逃命，收音机与水泥船一同沉到河底，等打捞上来，那收音机已在水中泡了个把月。洗净晒干通电，收音机居然成了哑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r
贾怀当拿着收音机，宝贝似地轻轻摸了摸，找来小剪刀，将后面的螺丝拧下，打开后盖，里边有很多泥巴，他用水冲干净，只见里面方的圆的长的短的黑的白的黄的绿的一大堆，贾怀当一个不敢碰，晒干后，同样将其拧上，放到了抽屉里。r
现在，心中的困扰终于弄清，当年为什么爸妈对自己那么冷淡那么无所谓，叔叔尽管狠毒，可毕竟把自己当做一家人看待。想到这些贾怀当感慨万千痛心疾首：“这，难道就是我贾怀当的命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