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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苦难身世


现在,悬于心中许多问号终于有了答案,多少年来虽然对很多怪事发生过疑问,唯独忽略了自己的身世。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这件事怎么瞒得那么严实?细想当年,随便分析一件事都能从中发现蛛丝马迹,可谁能往那儿想?曾经读过一则《人有亡斧者》的古文,想想现在的感觉,多像那个丢斧子的人啊!原来人的直觉偏差那样离奇可笑。往事不堪回首,可不堪回首的往事难道就不该好好整理一下么?或许,还能从这些往事中理出更多的头绪。r

转眼贾怀当上学了,除了个别邻居孩子仍然叫他“狗子”,老师同学都唤他的大名贾怀当,一开始听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名义上贾怀当是贾平汉的儿子,其实平时带着他的是叔叔贾平民。贾怀当吃不吃饭他妈从来不问,衣服露了屁股他爸装没看见,生病几乎烧糊涂了还是贾平民骂了娘,才被他妈送到村上合作医疗所看赤脚医生。别看贾怀当瘦得像饿狼,那鼻子眼睛长得端正,贾平民愈看愈像那个女人。r

除了跟邻居的大花狗玩外,贾怀当平时最喜欢跟叔叔去捕鱼捞虾抓青蛙,别看他年纪小,胆子挺大,追到蛇拽起尾巴摇两下,蛇就死软如泥鲜血直滴。逮田鼠也是跟叔叔学的。贾怀当不喜他爸,最讨厌他妈。每次出去贾怀当不摸点青菜萝卜茄子辣椒之类的东西回来,轻则挨骂重则挨打。r

一个浮云轻走的早晨,贾怀当跟着爸爸贾平汉放牛,正午时分,溽暑逼人,头皮发烫,嗓子冒烟,粘汗涔涔,肚子直叫。贾平汉叫贾怀当看好牛,自己去找吃的。不一会儿,贾平汉鬼鬼祟祟地用衣服包了两条菜瓜过来。贾怀当来不及洗,拿到手就啃,那个甜津可口甭提多美。父子俩嚼得正香,不想两个提着棍子的瓜农站在了身后。年长的指着贾平汉鼻子吼道:“好啊平汉,你有种,青天白日下偷瓜,连声招呼都不打,欠你的?”贾平汉红着脸,边吃边说:“平荣他叔哎,狗子喊饿,你说咋办,再说,瓜是队里的,本来就有我一份呢。”站在一旁的年轻人火了:“嗬,偷瓜还有理,狗子饿,你为啥吃。走,到队里去。”贾平汉一看赖不过,顺手给贾怀当一个耳括子:“真是捡来的狗东西,这下好啦。”贾平汉一转笑脸,近乎求饶地:“他叔,他哥呀,狗子小,不懂事,我错了,求你们放我们一回吧。狗子,过来,给你叔你哥磕头。”r

贾怀当虽然偷过蔬菜,但从未被抓,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满头是汗。两位贾姓本家见孩子吓成这样,只狠狠瞪了贾平汉一眼,气愤地走了。等人走远,贾平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妈的!”。贾怀当愣在那儿,看看远去的行人,再看看自己的爸爸,迷茫了……r

认识钟国仁其实是从认识钟所长开始的。倍受乡下人尊重的下放干部钟鼎文所长有三样宝贝,一是整天含在嘴里的翡翠烟斗;二是一大箱子书;三是拖着尾巴带着外接电源的肥皂盒般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尤其是收音机,乡下人感到很神奇,既会说话又会唱戏,只要将侧面那个白色牙盘上下推推,一会儿《沙家浜》,一会儿《红灯记》,好听极了。r

夏天的傍晚格外闷热,天上红霞道道,空中蚊螨乱飞,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手挥着巴蕉扇,纷纷到学校操场乘凉闲扯。钟所长坐在一张竹榻上,旁边放着拐杖,一边吸烟,一边挥着扇子,一边欣赏《临行喝妈一碗酒》。他的周围坐了一圈人,个个竖着耳朵。贾怀当不明白,钟所长的收音机为啥总要拴个旧报纸包着再用橡皮筋箍着的棍子,那一天他问那是啥玩意?钟所长笑着说,这是电池,也就是收音机的饭,没这玩意收音机就没劲唱了。钟所长还说,乡下没有小电池,买大的听一段时间,电不足了,就要捆多一点。r

大家嫌贾怀当烦,叫他滚一边去。钟所长反而很和蔼,说贾怀当有求知欲,长大了有出息。说来也怪,那收音机起先还唱得好好的,唱着唱着就出现“噗噗噗”的声音了,再接下来,李玉和的声音没有了。钟所长叹声说:“没电了,听不到了,可惜了。”r

贾怀当见钟所长喜欢京剧,说:“我接着唱行不?”“你小不点儿会京剧?”钟所长乐了,“那我们欢迎怎么样?”乡下人喜欢起哄,随即笑闹起来。有的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的说狗东西纯属胡闹,还有的要将他哄走。贾怀当见老头儿乐意,于是来劲了。他高兴地冲众人说了声“等一下,我马上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纳闷,狗东西葫芦里卖什么药。一会儿远处传来高高长长的很像鬼子伍长的吆喝:“带……李……玉……和……”随着声音传来,只见贾怀当穿一件肥大灰白的的确良衬衫,袖子同样被撕开,前胸涂有土红,脖子上挂着一根锈蚀的铁链,学着李玉和踉跄赴刑场的动作,嘴里打着鼓点。众人一看傻了,待反应过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翻。钟所长笑得直按肚皮,没想到贾怀当还有行头。贾怀当不以为然,开始了他的“狱警传,似狼嚎……”的吼叫。别看贾怀当人小,这段《雄心壮志冲云天》唱得不赖,动作也像回事,只是那铁链短了一些。当贾怀当唱到“王连举他和我单线联系”时,人群里有人高叫:“狗子,狗子,你叔来了!”r

贾怀当先是一愣,接着扭头就跑。贾平民三十好几,至今没有姑娘愿嫁,前两天村上王媒婆说了一门亲事,是吴次庄的一个寡妇,贾平民听说人家有意,这两天乐得合不拢嘴。约好明天见面。听说贾平民要娶老婆,贾平汉家的很不乐意,贾平民平时工分多,娶个女人回来肯定要分家,今后日子不好过。要不是贾平汉臭骂一顿,据说她还要捣媒。为了留下好印象,贾平民用两只老母鸡跟知青小华换了一件半新半旧的灰白的确良衬衫,跟大哥商量一阵,拟将圈里那头母羊牵过去作为见面礼。吃完晚饭,冲了澡,正准备穿上衬衫试试。可见了鬼,怎么也找不到衬衫,问及嫂子,说看见狗东西好像动过。贾平民很不高兴,心想,这小子动衣服干什么。于是出门找贾怀当。不久,邻居的小三儿告诉他,贾怀当正在学校操场唱戏。贾平民纳着闷一路跑过来。r

贾平民见贾怀当窜出人群想跑,一个箭步追上去,左手揪住他的头发,右手抓住他脖子上的铁链,像逮牲畜一般拽起。贾怀当拼命挣扎嚎叫,贾平民就手不放,一边拖一边骂:“你个捡来的狗杂种,找死啊,今天不勒死你。”r

可能是铁链勒住了贾怀当的脖子,他开始还能叫唤,过了一会儿只能舞手蹬脚了。r

钟所长赶紧吩咐众人:“快去劝贾二撤手,不然会出人命。”r

贾平民拖着贾怀当一路狂跑,到了村中小木桥上时,只见贾平民“哎唷”一声惨叫,狠命将贾怀当扔到河里。贾怀当在水中扑腾了两下,挣扎了半天,终于爬上对岸,一个劲地又咳又喘。r

贾平民被赶来的人拖住,胳膊上被咬得鲜血淋淋,脸色铁青几乎变型,整个身子在颤抖。贾平民气愤至极,衣服毁了不算,由于拴羊的铁链被贾怀当拿走,那条母羊也不知跑哪儿去了。r

要不是钟所长拄着拐丈亲自求情,贾怀当这次非被贾平民揍得丢了小命。不过,贾怀当还是被罚跪一夜,饿了一天。没想到贾平民被咬的事传得太快,寡妇想这男人对孩子这么狠毒,怎么说也没答应这门亲事。为此,贾平民狠狠扇了贾怀当几个耳光,一直后悔当初不该捡回这个狗东西。r

钟所长第二次到贾家是两个月以后,这次来不为别的,是为他的心肝宝贝收音机。钟所长说,收音机丢了,有人讲是贾怀当拿的。钟所长说话很客气:“拿去听两天不要紧,关键不要弄坏就行。”r

贾平汉和婆娘听了这话,惊得张着嘴半天不知说什么。还是婆娘机灵,到贾怀当的床上床下找来摸去,收音机没找着,电池倒是找出两节。就是这两节电池差点要了贾怀当的小命。r

唉,唉,捡来的野种、狗东西……就可以随便骂随便打随便侮辱随便惩罚不当一回事么?难道真是隔层肚皮隔重山,亲生孩子才是宝么?贾怀当一派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