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被钟国仁言中,贾怀当杀人案一审判决在9月27日进行。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曾可莲决定参加法庭宣判。r
威严的法庭。审判长、陪审员、书记员等全部到齐,审判长威严地步入法庭,全体起立、坐下。审判长宣布贾怀当案继续开庭,传被告人到庭,贾怀当仍然是黄马夹中穿着那件草绿色旧衣服,戴着沉重的刑具,被两个法警押了上来,所不同的是这次脖子上多了一条粗壮的绳套。r
坐在旁听席上的曾可莲尽管不愿正视这些,但还是咬紧牙关昂起头颅。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贾怀当的脸,而是他穿在黄马夹里的那件二十年前自己穿过的那件草绿色春秋衫,曾可莲止不住泪水盈盈。再看看小伙子,那面颊,那眉眼,那鼻梁,那嘴角,既像可英又像那个作孽的畜生……泪水已将曾可莲的视线模糊,她已经不敢正视艰难挪步的贾怀当了,此时,母性、怜悯、悲伤、怨恨、痛苦、愤怒、后悔……人类最最复杂的情感一齐涌上心头,她那不住涌出的泪水已将衣衫打湿。r
宣判程序十分简单,待贾怀当站到被告席后,审判长立即询问核实被告人的身份,宣布全体起立,接着宣布中院一审判决书……被告人贾怀当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故意杀人罪成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二条、一百三十三条、一百三十四条和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从重从快依法打击刑事犯罪的司法解释,判处贾怀当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如不服,十日内可向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r
审判长的话音刚落,钟国仁杀猪一般咆哮起来:“我不服,我不服,我要上诉,我要上诉!”r
审判长高声宣布休庭。r
曾可莲基本失去知觉,怎么被扶出法庭的一点不清楚。r
第三天,钟国仁将强烈要求判处贾怀当死刑立即执行的抗诉书送达省高级人民法院。r
曾可莲由于受到极度刺激,一连几天昏昏沉沉卧床不起。吴解放日夜守候床边,不住地送汤喂药,今天终于有了起色。令吴解放震撼不已的是,曾可莲卧床不到一周,一头乌丝竟然像武子胥过昭关那样成为花头白发,如此下去,用不了一个月,她的头发将会一片雪白。r
之后的一周,曾可莲白天话很少,每天晚上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钟国仁的书房内发愣。吴解放进来,她也不吭声,想与她说两句话解解闷,她说想一个人静静,有时一坐就是二三个小时,甚至通宵达旦,宁可第二天卧床休息。今天晚上,曾可莲显得特别烦躁,晚饭几乎没吃就走进书房,坐在那儿发呆,她不让别人进来,一直坐到半夜,然后拿出纸笔,认真写了起来。往事不堪回首,曾可莲边流泪边书写,一封信写完,接着写了第二封,一直写到东方破晓,她才用血和泪将第三封信写完。r
早上,吴解放到车站送曾可英回吴江。曾可莲问钟国仁,像贾怀当这样的犯人一般关押哪里,会不会逃跑。钟国仁告诉她,为防意外,一般都关押在市重刑犯看守所。钟国仁安慰她不要为这事担心。一会儿,曾可莲说想去市场买点东西,之后什么也不说就拎着小包匆匆出门了。一出家属院,拦上出租车,直奔市重刑犯看守所。因出租司机不熟悉路,绕了好久才在郊区找到了这所戒备森严的看守所。r
曾可莲以贾怀当姑姑的身份前来探视。r
上诉期内,贾怀当仍然关押在这里。因系死囚仍然刑具加身。r
曾可莲等候在探监室的外面,那短短的十几分钟,仿佛等了二十年。r
贾怀当终于叮叮当当艰难地走了出来,黄马夹内仍然不伦不类地穿着那件草绿色旧衣服,嘴上的胡茬和头发差不多长短。他木然地扫视着远处的窗口。看了半天不见姑姑的身影,用眼神问了问狱警,狱警说:“五号窗口,快去。”贾怀当这才注意到,五号窗口有一个花头白发的中年妇女,虽然神情憔悴,但气质不凡。贾怀当心里一震,这是谁,乍一看怎么像曾师母?r
贾怀当慢慢坐下,木然地问道:“请问您是……”r
“我叫曾可莲,吴曾妍的妈妈。”曾可莲竭力克制情感,小声地说。r
贾怀当顿时吃力地起身,后退一步,双膝艰难地跪下,泣不成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罪有应得、罪该万死、死有余辜。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小妍,对不起师母!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贾怀当连连重重磕头,直磕得满额是血。r
贾怀当的过激动作,让曾可莲泪如雨下,她让贾怀当站起来说话。r
贾怀当问:“小妍现在好吗?”r
曾可莲痛心地说:“小妍病了,病很久了。忘了她吧,从今往后她同样不会想起你了。”r
贾怀当边点头边流泪:“那是,那是,她可以忘了我,应该忘了我,可我这辈子忘不了她。我对不起她,感谢她,来世愿为她做牛做马……”r
“你为什么总穿这件衣服?”r
“据说,这是我妈生我时包过我的衣服。”r
“你今年多大,几月几号生的?”r
“二十岁,国庆节生的。”r
“你妈还留给你什么?”r
“还有一个镶绿玉金耳环,对了,我送给了小妍。”r
“是这个吗?”曾可莲拿出耳环递到贾怀当面前。r
“对,就是这个。怎么,她要还给我吗?”r
曾可莲迟疑一下,然后说:“是的,她说这是你妈留给你的,应该永远留在你的身边。”r
“哦,原来小妍她……对,该是还给我的时候了。”贾怀当一腔悲怆。r
“孩子啊,你不要误解小妍,她不是那个意思。还有,你也不要怨恨你的亲生妈妈,那个时候,妈妈抛弃你肯定是情非得已,妈妈的艰难你是无法体味的,懂吗?孩子。你犯下了滔天大罪,最终判什么刑还不清楚,好好改造吧孩子,好好重新做人吧。还有,不能忘了养育你的父母,你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同时,你也不要忘了小妍,我想他只要病好了,一定会盼你出狱的……”r
临别时,曾可莲将那只耳环连同一封信交给贾怀当:“孩子,这个信封里有一个秘室,你必须答应我,最好等省高院终审判决后再打开它,好吗?”r
贾怀当一脸狐疑,接下耳环和信件。r
说罢,曾可莲流着泪仔细端祥了一下贾怀当挂着血迹的脸,然后义无反顾地快速离去。r
曾可莲回到钟家已是中午时分,吴解放见其情绪忧伤,问她是否去看小妍了。曾可莲说,出去转了一圈,了却了一桩心愿,并提出下午去看小妍。吴解放见其古古怪怪的,只好答应。r
吴曾妍仍然神志不清,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整天满嘴“死了抓了”。见没有好的迹象,曾可莲抱住女儿,泪如泉涌。她也不管女儿听得懂听不懂,自言自语地说:“妍妍呀妍妍,好好看看妈妈,妈妈是多么的舍不得你呀……你这样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整天生活在梦中一般,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女儿……”在医生和吴解放的再三劝说下,她才一步三回头与疯疯颠颠的女儿依依告别。r
回到钟家,曾可莲什么话也不讲,吴解放跟她说话,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痴痴地坐在那儿发呆。突然,她跟吴解放说:“解放啊,我想回一趟东方,看一下老太太,你在这儿伺候小妍,我回去一两天就回来好吗?”r
“一起回去怎么样,我正好也有事要处理一下。”r
曾可莲说:“还是我一个人回去吧,万一妍妍有什么事。”r
钟国仁见曾可莲心情郁闷,举止怪异,为了不让她烦恼,也替曾可莲劝吴解放:“就一两天,让她一个人回去吧。”r
晚上,已经很久不愿讲话的曾可莲突然话多起来,关照吴解放,天塌下来都要给女儿治病;必要时把老太太接到省城治疗;可艾的骨灰最好送回吴江与父母的安放一起;谁谁谁借了家中多少钱……r
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得吴解放心里酸酸的,好像她要出远门似的,弄不清曾可莲说些话意味着什么。见天时不早了,催她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坐车。曾可莲躺在那儿,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父母、哥哥、姐姐、苟如柏、吴解放、妍妍、贾怀当……一张张面孔反复出现在眼前,好容易等到天亮,曾可莲吃两口早点,吴解放送她到车站,汽车开出后曾可莲与吴解放依依惜别,泪水模糊了视线。r
曾可莲来到东方医院,刘嫂一见她吓得惊呼起来,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头发白成这样?曾可莲苦笑了笑,给了刘嫂一百块钱,说是关照不够让她买点衣服,今后老太太还要她多费心。一席话说得刘嫂感激得眼中噙满泪水。r
曾可莲看了看老太太,拜托护士多加关照,然后匆匆回家。r
家中乱糟糟的,曾可莲进行了彻底的收拾。她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她感到有点累了,稍事休息一会儿,见身上太脏了,烧水洗了一个澡,将衣服洗净后,坐了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认真进行梳理,将平时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穿上,然后将两封信和家中的钥匙放在茶几上,坐下又想了一想,里里外外再次转了转看了看,实在没什么可想可做的事了,她这才犹犹豫豫地锁上门,悲伤地离开了与丈夫女儿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r
曾可莲来到宽阔的秦东河边,黑沉沉的河水向东流去,多像自己悲伤的血和泪啊……r
第二天下午,秦东河下游,人们发现了一具花头白发的女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