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过去。下午，贾怀当接到传讯，明天上午，省高级人民法院开庭终审。r
这二十天对贾怀当来说是多么漫长啊，倒不是对死神的恐惧，而是关于小妍病了的折磨，看来病得不轻，不然，她的妈妈怎会专程通报呢，可既然病了为什么要将耳环送给我呢，并且捎来一封信，而且要求在终审前后看，难道小妍彻底绝望了，既退信物又写绝交书。唉，怪谁呢，都怪自己，犯下滔天大罪，更何况被害的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姨妈，这事轮在谁的头上都不能饶恕。不能怪小妍，小妍是个好姑娘。透过铁窗，一股清鲜淡雅的香气徐徐飘来，对了，那是菊花的韵味。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只可惜自己死后一束菊花都不会拥有，人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义，多么可怜多么悲剧啊！天上的星星没有几颗，猛然，一颗流星划过，据说此时地上会死去一个人物。明天如果被判立即执行，只有一个遗憾，终究没有找到亲生父母。所以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看信，假如明天审判长一宣判就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立即执行，不又多了一个遗憾么，管她写的什么，不是说悲剧总比没有剧要好么？r
囚牢实在太黑暗了，信怎么才能看清呢？对了，高高的铁窗上有些许光线，那是高墙之外路灯的光芒，能照耀一点进来真是难能可贵呀！只可惜窗户太高光线太暗。现在想想，先前对于光明太奢侈了，对于自由太不珍惜了。贾怀当只好睁大眼睛等待天明。r
终于，进入的光线可以模糊地看到文字了，贾怀当十分认真而仔细地看起信来。r
孩子：当你拆开信时，我已永远地离开了你和小妍，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r
孩子，那次庭审的时候，你不是要找亲生妈妈吗？并且你还说要向亲生妈妈忏悔认罪吗？当时，我就坐在旁听席上，听了之后，虽然发自内心的憎恨，但还是禁不住为你流下了辛酸的泪水。r
孩子，你的妈妈初中一毕业就跟随她的姐姐一起从吴江下放东方市。那时，你的妈妈是多么幼稚善良啊！然而，终于有一天噩运降临她的头上，一个叫苟如柏的无耻恶魔灌醉她后奸污了她，她在怀了你后竟然不知，等到知道一切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补救措施。姑娘生孩子，这在七十年代初是何等的耻辱啊！万般无奈之下，在一个荒郊野外的茅棚里，你的妈妈生下了你，当时的场面是那样的惨烈，她的内心既有仇恨又有怜悯，孩子有什么过错，也是一条命啊，母性的本能让她脱下了你现在身上穿的那件衣服，然后将她的妈妈送给她的一只镶绿玉金耳环生生地扎在了你那细嫩的耳朵上。孩子，不要怨恨你的妈妈，她是一个非常不幸非常可怜的女人，她是在见到了那个小个子男人之后，知道你有了活路的情况下才不得不狠心抛弃你的！原谅你的妈妈吧，她同样要向你忏悔谢罪，与你说的一样，她同样是罪孽深重罪该万死死有余辜，只是多了一条，死不瞑目！r
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妈妈的情况那样清楚吗？读到这儿，你难道就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吗？孩子，上天有时安排人生就是那么不公平，为什么让小妍出车祸，为什么让你去献血，为什么苟如柏又遭袭击，为什么你又杀了人……这难道都是命运，都是命运么？r
孩子，不管你猜着了也好，没猜着也罢，我现在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你穿的那件衣服就是我的，你送给小妍的耳环是我妈送给我的，那个令人不耻的狠心女人就是我……r
孩子，留给妈妈最后的做人尊严吧！你的亲妹妹小妍早已精神失常，你的亲姨妈我到黄泉之下代你赎罪。孩子，我已通过小妍的爸爸向钟国仁老师也就是你的亲姨父求情，恳求他放你一条生路。好好改造吧，好好上路吧，咱们母子阴朝地府相见！看完信后请你将其吞咽下去吧，让这个可怕悲惨荒唐的故事从此在人间消失。拜托了儿子！r
一个不配做你妈妈的女人。r
贾怀当读完信，失声恸哭，他不敢相信信上的文字是墨写的，眼前血色一片。他不相信人世间有这样离奇的悲剧，原来，小妍是自己的亲妹妹，姨侄杀害了亲姨妈……r
妈妈，那就是妈妈，那就是生我的妈妈，那就是生我的受尽屈辱的妈妈，那就是生我的受尽屈辱的抛弃我的妈妈……r
妈妈！妈妈！妈妈……儿子只是向你忏悔谢罪，可没有亲口叫你一声妈妈……r
恨无边，悔无尽，泪成河，血成冰……r
苍天啊苍天，这一切都是谁造的孽？谁造的孽？谁造的孽？r
上午九点，省高级人民法院开庭。r
贾怀当被解押到庭。审判长高呼贾怀当到庭。贾怀当拖着艰难的步子，脑子在不停地思索，那个半死不活的败类苟如柏，也就是自己的亲生爸爸成了行尸走肉的植物人；那个可怜悲惨绝望的女人，也就是自己的亲生妈妈带着一腔悲愤赴了黄泉；那个一直鄙视自己的女人，也就是自己的亲姨妈被自己亲手杀害了；那个深爱自己的善良姑娘，也就是自己的亲妹妹精神失常了；还有，那个贫穷老实的贾家，也就是亲手把自己抚养大的养母叔叔从此失去了儿子侄儿……r
扫视旁听席，稀稀拉拉的，只有十来个人。坐在前排的三个男人，眼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一个不停地抹泪，一个表情呆泄，一个痛苦摇头。第二排是叔叔、姑父和表哥，他们同样不停地抹泪。r
庭审十分简单，仍然按照法定诉讼程序进行。首先公诉人宣读公诉词，接着进行法庭调查、证人到庭、律师辩护。围绕死缓和立即执行展开简短辩护。现在，由被告人贾怀当作最后陈述：“审判长、各位法官，我非常感谢各位给了我宝贵的时光，我没话可说了，我非常满足了，因为我已经见到了我亲生的妈妈，并向她忏悔谢罪，只可惜我没能亲口叫一声妈妈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我……大家看到了吗？我的耳朵上多了一只耳环，这就是前些时候我的亲妈亲手交给我的，今生今世没有遗憾了。刚才法庭调查时，我承认全部犯罪事实，我认为我的所作所为全是早有预谋的，全是主观故意的，因此我的罪行是罪大恶极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请相信我，我说的全是发自内心的话语。因此，我强烈恳求审判长和各位法官，为了偿还欠下的血债，为了追随我的妈妈，为了向天下所有人谢罪，判处我死刑立即执行吧！谢谢！谢谢！谢谢！”说罢泪如泉涌。r
话音落下，一片议论。审判长提醒肃静。r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r
终于，审判长再次确认贾怀当的身份，接着要求大家起立，高声宣布：……本院认为，贾怀当故意伤害杀人案的原判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使用法律正确，审判程序合法，定罪准确，量刑适当，上诉人提出的判处被告人贾怀当死刑立即执行的请求理由不足，不予采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之规定，裁定如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r
审判长宣布休庭。贾怀当啸天号哭：“不，我不想活，我不能活，我活着不如死了，比死了还要难受，我的心死了，我已经死了，死了……”r
法警将贾怀当押走。r
贾怀当故意伤害杀人一案尘埃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