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尖峰山脉正被一阵阴风所席卷,原本常年被云雾所缭绕的人间仙境正逐渐显露出它的真面目来。
那阵阴风自西而来,道道劲风推波助澜下,卷的这常年缭绕的雾海溃不成军,眼看着便要消散殆尽。尖峰山脉的最西侧是十七座山峰中最矮的一座,名唤清景。较其他十六座山峰而言,清景峰最大的特点便是它大半个身子都袒露在外,唯有那山头峰尖处一如其余山峰一般,常年隐匿于那云海深处。
清景峰山腰处,有一处凉亭,三面迎风,坐南朝北。这凉亭并不算大,却也容得下七八人环坐。方寸之地,却将山脉以西的景色净收眼底。再施以云雾半遮半掩之下,当真是令人心生出一种上仙鸟瞰下界之感。
让人不得不心生感叹:这一处山腰,仿佛是折断了仙凡殊途。
此时正有一名中年男子身处凉亭之中,此人衣着极其朴素,身着素衣外边再套了件青衫,脚下一双黒靴亦是平淡无奇。粗糙的面庞上留下了些许岁月的褶皱。唯一称得上出奇的一对剑眉之下,却是双聚光小眼。此时他正捻着一撮小须,双眉微皱,两侧鬓发杂乱的甩向颈后和胸前以及那略显粗糙的面颊上。如此糙汉却偏偏置身于这般人间仙境之中,可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中年男子在凉亭中来回踱步,一手继续捻着那一撮嘴上的小须,来回往复的搓动着。另一手藏在袖口处,五口指尖来回互搭,当拇指与中指指尖再次接触时,突然两指微微用力,朝天打了一记响指。继而身下脚步也是一顿。与此同时,那原本微皱的细眉也是舒展开来。紧接着,他迎面朝向朝着西方,微微颔首,低声叫出了一个人名:“鲁大。”
话音未落,那凉亭外的台阶下便探出了一个脑袋,略显干净的头上新长出的发茬儿乌黑发亮,额头下的双眉异常浓密,仿佛是呼应着他双眼中透出的那股坚毅。只见他三步并作一步,三两息便迈进了凉亭。
此时的鲁大,身着一身黑色劲装,粗壮的四肢将这一身黑衣狠狠撑起,勾勒出道道醒目的线条。只见他俯身朝着那中年人做了一揖,用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回道:“师傅。”
一个体壮如牛的青年与一个看似寻常无异,甚至还有些猥琐的中年人一同站在了这仙境的一处凉亭中。然后,那个青年朝那中年汉做了一揖。
这山上老神仙们的日子,终归是与山下那些凡民们不同的。
中年人紧接着问道:“你小师妹呢?”
“回师傅的话,常在小师妹怀里的那只兔子前日不见了踪影,小师妹说这些日子西林密果绽了香,想来是去山下林子里偷食去了,她便趁着今日那巡岗弟子换班的时辰下山去寻它了。”鲁大不紧不慢的回道。
中年人闻言便是大笑两声:“这丫头何时这般机灵了?平日瞧她一月许也不来拜见一番为师,怎么两日不见那兔子便这般猴急了?莫不是为师在她眼里还不如那孽畜不成?”
鲁大听了这番戏语后,却也不作笑。仍旧不紧不慢的答道:“小师妹冰雪聪慧,平日更是往返其余诸峰,与另外那十六峰兄弟姐妹们皆有交集,实乃我们清景诸弟子典范。此番下山去,虽无人跟随,但有师傅法宝护身,定不会有什么大碍,何况这个时辰师妹想必已在那密林之中,此刻定是再安全不过了。”
中年人一手继续搓着小须,神色淡然道:“到了密林处,自然有那些东西护着你师妹,倒是你马师兄……”
鲁大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孔在听到“马师兄”三个字时,终于出现了变化,只见他原本微微俯下的身子猛然抬起,原本作揖的双手突然垂下,紧接着微微捏拳,面色惊恐道:“马师兄?马师兄如今不是住在林外的村落中吗?方才虽妖风大作,但师兄所在村落离此地尚有些距离,理应不会受其影响!难道……莫不是……”
此时的鲁大已然失去了方才那份淡定,只见他突然意欲单膝下跪,双手抱拳朝着那中年男子俯身一拜,祈求道:“还请师傅……”
那中年男子伸出了藏在袖口中的另一只手,只见上面还平躺着一枚翠绿色玉佩,那玉佩两侧刻有双龙,龙嘴之中各衔有一珠。四处龙眼泛起点点青光,周遭还刻有几处云遮雾掩,双龙身姿若隐若现,似真似幻,仿佛是恍惚间便要从这玉佩中腾飞而起,窜入凉亭外那方雾海云深的天地中去了。
那只握有玉佩的宽大手掌向着跪拜着的鲁大一伸,紧接着再微微一抬,只见鲁大即将贴向地面的膝盖不受控制的自觉抬起,一系列动作随着他口中言语一同戛然而止。与此同时,那中年男子已将手中玉佩塞到了鲁大的拳掌中去。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速去。”
鲁大眼中的焦躁与茫然此时已重新凝聚成起初的那份坚毅,他面朝师傅点了点头,转身直接向着凉亭口一跃,居然是径直向着山下坠去。
中年人继续眯着眼驻足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睫毛一阵微颤,朝着鲁大远去的方向,仅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补充了一句什么。
恰逢更西边传来了一记雷鸣,这话中之意,便彻底埋没在了天地间。
转眼间那自西天渲染而来的银白色已经杀至眼前,山下密林中传来阵阵尖锐的兽吼和禽鸣,显得很是惊慌,不知道是惧怕忽然出现的阴风,又或者是紧随其后的严寒,还是其他的什么。
中年人终于睁开了眼,消瘦的肩膀往里缩了缩,原本捻着小须的手一松,便有几缕髭毛随着那只沉稳的手一起落下,两侧的鬓发也迎风飘动起来,恍惚间竟然泛起了几点斑白,像是染上了那来自西方的银装。
与此同时,中年人的脸上突然泛起了同鲁大一般坚毅的神情,那轻薄的青衫此时已经颤动不已,中年人从袖中探出了那双沉稳的大手,粗糙的皮肤下似乎酝酿着无尽的力量,只见他双手合十,再而平摊,一阵运劲过后便呈出双手托天状。紧接着,数株火苗从那双瘦弱的手臂上迸发出来。这些火苗看似羸弱,却将中年人整个上半身都笼罩成了一片赤红色。
这阵阵淫风吹的中年人瘦弱的骨架若隐若现。可那瘦削的双腿却如同磐石一般坚硬——他便这般看似随时都会倒下,却又如山壁上的劲竹一般不可动摇。
紧接着,原本嘈杂的清景峰上突然平静了下来,这自西天传来的一阵异象,都巧妙的避开了清景峰——这座尖峰山脉上最矮,最不起眼的一处峰头。
除了那不起眼的清景峰,霜刀雪剑依旧驰骋在尖峰山脉的每一个角落,一阵阵犹如刀剑碰撞般的刺耳风声让这尖峰山脉上的多数人都心生畏惧。
而在常人所不能接触到的风霜深处,似有一阵嗡鸣声不断颤动着,周遭风雪亦是不停翻滚,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席卷着周围的一切,然后促使着这方天地用尽全力,朝着那最高处的山峰,发出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黄昏的清景山脚,依旧为风雪所困,眨眼间,原本满眼的翠绿之色便盖上了一层崭新的银装。它们迅速而坚定地朝着尖峰山脉更深处蔓延而去,像是道道肆虐后留下的疤痕,将整个尖峰山脉涂抹的满目疮痍,却不曾见其漫上清景山的更高处。
突然,一阵短暂而有力的轰鸣声打破了清景山脚的平静。似是有什么东西自高空坠落下来,搅得这满地好不容易才得以平息的霜雪重新弥漫在了空气中。再次狂啸的风雪甚至还卷起了粒粒碎石,只见一个漆黑身影从中滚动而出,正是鲁大。
只见鲁大此时单手撑地,一身青筋暴起,望着那不远处与此时平静的清景峰截然不同的银色天地,原本就圆睁的眼珠逐渐漫上起了道道血丝。
直到身后被自己扬起的风雪重新归于平静,鲁大慢慢合上了双眼,双手摸了摸胸口,像是感受着什么,只见他双眉微微一颤,似乎是找准了一个方向。
只见鲁大单腿一蹬,便重新将身体提到了几丈高的高空中去,紧接着又呼啸而下,引起阵阵刺耳的破空声,寻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后,再次狠狠砸向了地面,继而再次蹦起,就这样迅捷地朝着远方而去。
途中风雪逐渐势威,鲁大那一身单薄的黑色劲衣此时已经被拉开了数道口子,露出了原本隐藏其下的块块蓬勃肌肉。
转眼间鲁大便到了这异象天地的临界处,眼前的风雪已经将双目所视距离压缩在了数丈之内,鲁大又在近处作了一次停顿,却不见他再次跃起。随后他单手伸入怀内,掏出了一枚翠绿色玉佩。
仿佛是感受到了鲁大热诚的注视,那块玉佩忽然间青光大绽,转眼间便撑起了苍翠欲滴的一方小天地,刚好将鲁大纳入其中。道道绿光仿佛将这小小的区域从这银色天地中抽离了出来。烈风和寒霜都无法对其造成丝毫影响。就连鲁大原本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心情仿佛也得到了一定平复。
透过眼前的绿光,鲁大仿佛看到了那抹斜阳已大半沉入西方的地平线下,而夜色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是幻觉吗?这银装素裹的喧嚣世界中,哪还能寻得见什么阳光?
他的身上,仿佛有着这个年龄所不应该背负的惆怅与忧郁。密林中的温度继续急剧降低,令人心悸的气氛也逐渐蔓延开来。
“二师兄,这次,换我来护你。”话音刚落,鲁大便消失于原地,用一种异常诡异的方式,连带着那翠绿色玉佩一起,神秘的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