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大地,地大物博,物阜民安,实乃天府之国,是为天下正道的大本营。地灵自然人杰,东洲云集诸多门派家族势力,千百年来皆无祸端。
更有正道魁首倡建修道院,每每有闲暇无事之大能者,便会前往修道院内传道解惑。千百年演变之下,如今学院均布整个东洲,每年一季或是几年一季都会有真界之人云游凡界,引渡那些尚有福缘之人入院修行。一切传承授道之事,都在有条不紊地的进行着。
尖峰山脉屹立于东洲西南角,远远望去,若隐若现间共有十七座山峰零零落落的峙立其中。这十七座山峰中以冲天峰为首,直入云霄,显露出一番冲天之态,次之,也有赤松峰,黄尘峰等山峰亦是大半个身子皆藏身于雾海云深处。便是那尾峰清景峰,峰顶亦是终年埋身云海。
这十七座山峰看似散落无序,实则隐隐环抱成圈,远远望去似有一座孤峰深隐其中,一番若隐若幻的奇异景象,让人捉摸不透其具体方位。
以至于被山脚的凡民错以为只是一处幻象而已。每每有好奇的樵夫入内寻觅,亦久久不得如愿,直至口干舌燥,精疲力竭后脱力倒地。醒来却又发现自己竟瘫坐在村口的平地上,如此一来,周遭村落便有了关于这尖峰山脉上有着山神鬼魅的传闻。久之亦有周遭千里禁地之称。
而这凡界所不知之处,正是尖峰书院所在。
尖峰书院自创立以来,已有千年。立院祖师永寿真人当时也是一方巨擘,人如其名,这永寿真人一生修真问道只为解那长生不死之密。直至寿元将尽,方知长生无望,这才察觉自己一生都未曾收下弟子,恰逢正道魁首们号召修建修道院,永寿真人响应之下,便寻了尖峰山脉这处人间仙境得以立院。
永寿真人虽境界高深,但一生不喜与人争斗,偏偏喜欢博览群书,寻那永生踪迹。立院后,他自知死期将近,便将一生所藏皆置于院内,其中不乏古书旧卷。如此便是留下了书卷底子,此后院内之人便沿袭了这藏书之好,数百年后,尖峰学院便成了东洲藏书极多之所,每每有人提起,皆称之为书院。久而久之,东洲真界便认下了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
这一日山下的猎户马老汉正蹑手蹑脚的走在这尖峰山脉边缘处,一边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一边反复提起双袖擦拭着鬓间细汗。
一阵清风拂过,马老汉眼前的景象亦是紧跟着一阵晃荡,突然这密林绿海中涌出一抹灰来,再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只山兔微微探出了半个脑袋。
只见那山兔侧了侧那仅显出的半个脑袋,似是察觉到了身后马老汉如炬的目光,蹬起腿来就是一阵跃动,马老汉也不愧是极有经验的老猎户,只见他右臂回身一摸便熟练的从微微弯曲的背脊后抽出一把短弓,与此同时,左手从腰间箭筒抽出的箭矢已经挂在了弦上。不远处的山兔亦是显得灵智非凡,此时并不径直跃行,而是反复斜跳着前行,向不远处的灌木丛行去。
只见那马老汉一副沉着面孔,仿佛把握十足一般,手中虽搭弓良久,却不见那箭矢脱弦而去。只是将原本就突起的脊梁再往下弯了弯,脚下步子不慌不忙地向前探出,步伐稳重且不断的在身后留下一串清晰足印,想必这马老汉除了打猎外,定还怀有几分外家功夫。再看不远处,那山兔跃进速度已不如方才惊起般迅捷,马老汉弦上的利箭不断跟随着山兔方位做出微微调整,仿佛无时无刻都能构想出不久后箭矢穿体而过的血腥场景。
未几,那山兔原本竖起的双耳便微微下垂,直至贴附在平滑的背脊上,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觉得已经脱离了身后猎手的视线。此时这林间风向再次一转,那浓密的植被转眼间就将山兔的身影埋没其中,不远处的马老汉正微微眯着眼极力适应着这突然变化的风向,只见他此时已然止步,不再贸然向前。
马老汉双眼紧盯着不远处山兔消失的区域,搭在箭上的指力又紧了两成,这鬓发半白的老汉此时正调整着适才稍显急促的吐息,只是额间原本细密的汗水此时已是凝成豆粒般大小。第三息后,只见老汉大展胸腔,原本已然张开的弓弦又紧绷三分。
只闻“嗖”的一声,那弦上箭矢脱弦而起,带起一股有力的劲风直奔马老汉在意之处袭去。马老汉拉出这记满弓后顺势将那短弓向前旋转了半圈后收回到后背,一系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舒畅,没有哪个细节还有拖泥带水之感。
马老汉腰间总是别了一支皮质箭筒,作为一个老猎手,自然是无时无刻都全副武装。而此时那箭筒口子正敞开着,其内空无一物。马老汉打了大半辈子的猎,不知何时便给自己定下了一条规矩:每次打猎,只用一支箭。
一箭毙命,是故一箭足矣。
此时的马老汉正驻足原处,浓眉微微一皱,逆风将他斑白的鬓发稍稍向后扬起,其间些许发丝沾上了额间那些豆大的汗珠,于是便错落的粘在额间,那些汗珠则将那早已饱和的汗水顺着发丝向下倾斜而去,须臾之间,便洋洋洒洒向身后逝去。与此同时,马老汉正紧盯不远处那大半个身子都没入丛间的箭矢,箭尾处的翎羽在阳光的照射下,莫名的反射出点点刺眼的光,在那片郁郁葱葱中,显得那般醒目。
马老汉抬手摸了摸箭筒旁的酒囊,单手解下后,抓起囊体便对空一掷。再换手接下,拇指一挤那紧闭的囊塞,便海饮了两口。饮罢,便提袖拭了一下嘴角溢出的两条水线,湿漉漉的脸颊夹杂着辛辣与酸臭的气息。
常人饮酒,入喉后定是有三分释怀之意,但这马老汉更像是嗜酒成性一般,只是习惯所致。远看那硕壮喉结上下翻滚后,马老汉皱眉依旧,脸上神情若有所思,似有所虑。他目光仍旧盯着那翎羽不放,就像那箭头牢牢地钉死在绿丛中一般。直至那酒劲后起,马老汉面色一红,嘴微微一开,仰面打了一个酒嗝。继而又泛起丝丝白色热气,一时间脸庞一阵云雾缭绕,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变得湿漉漉的了,脖子上也慢慢显出几道从面颊上引下的水痕。纵横交错间,宛如方才出浴一般。
“怪了,我才饮两口烈酒,背后怎么一股凉飕飕之感呢?”马老汉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也罢,还是先去看看那兔子吧。
只见马老汉从靴外夹层抽出一柄半尺长的短匕,撒开膀子便信步而去,几息后,便到了那丛灌木跟前。此时的老汉不但眉头再添一分紧凑,还突然变得蹑手蹑脚起来,匕首反握且四下张望,像是在寻什么物件,一时无果后便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支箭上。
马老汉缓步来到丛前,突然一个箭步直冲上去,俯下身,反手将那匕首往身前一横,紧接着跨出一大步,继而将那匕首横向一挥,狠狠的扎进了箭矢下方的那片灌木中。
“噗”。
只见这往日见血无数的匕首此时却扬起了漫天黄土。一起一落间,将马老汉的身影映衬的落寞无比。
“哼,狡兔三窟”,马老汉恨恨说道。
原来在那灌木丛下正有个拳头大小的地道,那箭头正好狠狠的钉在了洞口上沿处,马老汉紧盯着地道口的几撮兔毛,想象着方才此地的情形。
马老汉清了清皮甲上的黄泥,忽然洒脱开来,浓眉一阵舒展。仰天长叹道:“不愧是这灵山脚下的生灵,就连这山兔也是这般机警”。话音刚落,马老汉却突然趴在地上挖起坑来,只见他趴在那灌木丛下的土坡上,竟然是没有将那箭矢直接拔出,而是双手不断往外扒着黄土,似乎是不想将那箭矢硬拔而出。
正当老汉挖的起劲之时,却没有察觉到那山兔何时又从不远处的灌木口探出了半个脑袋,那对机警的兔眼珠子先是闪了闪,继而转了两圈,看那贼人还是自顾自事,便低了低脑袋,却不是心生退意,而是将原本顺势依附在背后的双耳高高竖起,然后前后摆动了起来,瞧去颇有一番滑稽味道。
须臾间,却出现了颇为妖异的一幕,只见那山兔的双耳摆动间,竟然逐渐伸长开来,再几次摆动后,耳尖处竟已盖过了兔尾。此时若是有旁人寻见这一情景,定当心生一股见风就长的错觉。再几个来回后,那长耳已经一前一后贴在了地上,堪堪盖住了山兔的半个脑袋,看来是不再甩的动这对长耳了。此时的山兔耷拉着脑袋,尖鼻处重重吐出两口粗气,将面前的尘土微微扬起。那对长耳就在这扬起的尘土中缩回了方才的长短,这一番举动下,想来这山兔已然是通了灵性,身怀两三分道行了。
灵兔向前压了压自己的一对前肢,然后将自己的上半身整个儿仰起,这一番折腾下来动静不可谓不大,但却不见那马老汉有何反应,依旧在那儿不远处向外扒土。灵兔聚精会神的朝这望了良久,仍旧无法将之前风姿飒爽的那位老猎手与此时这邋遢无比的扒土老顽童联想在一起。
如此刨了好一会儿,马老汉原本跪拜的躯体突然从土堆上坐起,马老汉原本湿润的面部此时已沾上了为数不少的黄土与沙尘,却见他眉开目展,嘴角扯开夸张的弧度开怀大笑着,一脸痴迷的仰望着双手捧举的那支利箭。
就在这时,灵兔身后忽然间阴风大作,呼哧呼哧地声响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充斥了这方天地的每个角落,树梢处新生的嫩叶经不住两下折腾,便打着滚儿争先辞别了梢头而远去,却不想在半空中被道道劲风狠狠地撕成了片片更细的碎叶。
灵兔才微微竖起的体毛此时已经迅速的重新盖回了体表处,双耳迅速伸长后将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的又裹上一层,化作一个肉球滚回了兔窟中去。
不远处的马老汉亦是感受到了身后袭来的阴风,只见他单手将那箭矢收回箭筒后,猛然回过身来,却不料正好同一道劲风撞了一个满怀,满头发丝都被吹的高高扬起,马老汉的视线亦被遮了个七七八八,隐约间,仿佛能瞧见原本绿茵茵的这方天地,正由那一头地平线开始,慢慢蒙上了一层雾色,继而是更白的色彩,这色彩的侵略速度之快,由不得马老汉做出什么反应,便袭至了老汉身前。
实际上在马老汉用双眼捕获景象之前,肉身上便显现出了更直接的反应。原本湿漉漉的脸庞在先前染上了不少黄土。当雾色侵略至眼前时,马老汉脸上的皮肤忽然紧凑,然后生出了嘶嘶的响声,再而又传来了微微的痛感,马老汉提起方才还浸满汗渍的胳膊,原来,就在这短短数息的时间内,这滴滴参杂酒味的汗渍,居然凝成了霜,甚至开始结晶了!
马老汉见了这番景象心头猛然一惊,紧忙向周围望去,似乎是慌张的寻找着什么东西。道道劲风之下,多数灌木都被摧枯拉朽般清理开来,突然一朵五瓣花卉显现在马老汉眼前,于厉风中屹立不倒,定眼望去,竟是一处人为标记。马老汉看着这一处标记,面泛苦涩,一时竟是沉吟无语。直到面颊处再传来更强烈的痛感,想来定然是那层霜开始化冰了。
只见马老汉吃力的合上了原本半眯着的眼,似乎有所不愿。踌躇良久后,终于决绝的猛然回过身去,双膝往地上一砸!继而再将身子向前一铺,竟然是朝着不远处的环形山群跪拜了下来。
“弟子愚钝,忘乎过界,有辱师门,甘受责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