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峰山脉冲天峰顶,林泓才依旧半弓着身子。而天边那道身影也仍旧隐藏在风雪之中,久久不曾出声,仿佛对林泓才的所言所行,并不在意。
此时此刻,这风雪后的那道身影,脸上定然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那必然一张高贵而冷漠的面庞。
这份长久的安静,或许是这位有意而为,又或是无意之举。可是连这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也行了如此大礼,天下又能有几人可以对此时君临天下的这位心生什么不满呢?
难以想象两位的耐心僵持了多久,终于,风雪后的那位道出一语打破了沉默:“你,如何识出我来?”口吻稍稍轻蔑,仿佛面前的这位老神仙答不答得上话来,这位都早已知道真相一般。
林泓才这才直起了腰杆,报以一笑后说道:“仙督大人说笑了,如此法相天地,大东洲者能有几人?除仙督大人外,林某可真想不到其余哪位大人物能引得如此飓风严寒之相。”
林泓才说完这些后,却见那位并没有急着接话,于是他便又补了一句:“此生能置身于仙督大人法相天地间,实乃林某人之幸,小小书院,亦是蓬荜生辉。”
这时那位才接话道:“不错,该赏!”语气中满是一股无可抗拒之意,似乎这天地万物,生老病死,都在其一念之间。
这听似荒谬的对话要是放在俗世中,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前者实属客套,而后者的言论,也实在太过分了些,这接下来的戏码不是破口大骂,就该是拳脚相加了。
可这话进了林泓才的耳里却是不一样了,这大东洲土地广袤,因而势力云集,多余雨后春笋一般。诸多学院门派势力数不胜数。可这仙督之位千百年来可就仅此一位啊!这位大人平日里更是深居简出,虽说这天地间关于这位的传闻数不胜数,可真见过其人的又有几许呢?
言辞轻浮?轻浮又如何,这与天地同寿之人,性格怪异些有何不可?再说了,人家说了当赏!这样一位大能随便出手那也定是极为阔绰的。林泓才此时的心里哪还有半点老神仙的架子,要是真溢于言表了,怕是此时的林泓才已然手舞足蹈起来了。
林泓才的小算盘来不及细打,嘴上便先道了声谢,笑话,谁敢拖沓如此大能之言,就算人家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明面上不也得先谢上一声?更何况如今人家是来送赏的。
又是一番短暂的寂静后,那位再次开口道:“小林院长,本督今日前来,却是有一事相求于贵书院的。”
林泓才听了这话,头皮一阵发麻。话音未落之际,便急忙回了一句:“仙督大人言重了,能为仙督大人效力,那是我等荣幸。只要有我等使得上劲儿的地方,仙督大人尽管吩咐便是,全院上下定当全力以赴,在所不辞!”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震得其脊梁都是一阵颤动。
林泓才如今也是一院之长,如此出类拔萃之人哪能不懂得些人情世故,这话一说完便自知言过其实了些。要是这仙督大人提了个令人为难之情,这可如何是好?有了如此念头,林泓才心里一瞬间便冒出了数不甚数的妄想。要知道能让这仙督大人有求于一个小小书院,那该是怎样的难题呢?林泓才心里这叫一个后悔啊,正当他细思苦想如何补救之时,那一位的下一句话却打消了他这诸多无谓的念头。
“小林院长才是言重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我这儿有个孩童,还望小林院长能行个方便,收入院内。”风雪之中的那位如此说到。
“不知这孩童是……”林泓才自知其中或许有所隐讳,无奈之际,只得等着仙督将话接过去。
隐约听见风雪后一阵轻笑声,仙督又道:“小林院长还请放心,这孩童与我非亲非故,贵院无需多加照料。便是日后生老病死,皆随缘即可,我也无意追究。”
林泓才闻言后,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急忙点头称是。
说罢,天边便飘来一阵浓雾,缓缓向着林泓才面前而来。突然,那阵浓雾开始点点散开,宛如一朵朵娇嫩牡丹,竞相开放。然后再碎成一粒粒更小的花卉,它们互相拥挤着,翻滚着,然后化成嗤嗤响声。最终露出了浓雾下的那副真面孔。
那是一张肤若凝脂的面庞,手上的皮肤亦是白皙剔透。除了脸色略微有些发青外,整个人肤色宛如方才出生的婴儿一般纯洁无瑕。细致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随时都会醒来。即便是一把年纪的林泓才,也从未见过如此白净之人。看那娇嫩的躯干和稚气未脱的面颊,应该是个年方六七的孩童。
林泓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收回了神。再问了一句:“敢问仙督大人,这孩童可有名讳?”
“一介天地遗孤罢了,何来名讳之说。”不知为何,仙督大人语气稍作停顿一番才接上话来。
林泓才道:“我辈修士,朝闻道夕死可矣。名讳之说,皆身外之物。”也不知是句迎合之语还是有感而发。
“如此甚好,也算是了却了本督一件心事。若干年后,如果那地藏三篇当真出世,无论哪方势力所得,本督定当亲自寻一份真迹拓本送来贵院。”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冲天峰顶顿时又热闹了起来,一时之间飓风又起,风雪复临。
林泓才听闻了仙督欲赠地藏三篇真迹拓本后,一时竟难掩激动神情,居然直接半跪到了地上,单手接着那孩童,另一只手伏地连声称谢。想来那地藏三篇,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林泓才目送着那道身影远去,用异常诚恳的语气说道:“恭送仙督大人。”
天边的那团风雪与身影皆逐渐远去,随之而去的还有整片尖峰山脉的天地异象。而林泓才仍旧跪拜在原处。
良久后,冲天峰顶又迎来了往日的冷清。突然,一个不属于林泓才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林泓才对这个声音的出现并不觉意外,想必便是隐在暗处的另一位尖峰山脉大能了。他仍旧是那副跪拜姿势,用平缓的语气回应道:“自然是要收归院中的,但这孩子尚幼,不适合久居冲天峰。且听仙督大人而言,似乎并不想此子太过出人头地,实在不适合入我门下。”
另一个声音也再次响起:“确实,但仙督毕竟是这东洲真界第一人,所托之人我等怎能轻率以待。再说那地藏三篇是何等宝物!要是说单只换一个普通之人一生安康,我是万万不信的。”
林泓才又道:“此话在理,此子与仙督何等关系我等也无需加以猜忌,依我看来便将此子送去我那师弟处,一来他门下弟子稀松,也好照料。这二来,我那师弟的火眼金睛,或许能看出些我等识不破之事。虽说即便是看破了定不会告知于我,但这大概是对此事最好的安排了。
林泓才言罢,便不曾闻见那声音再起,大概是加以默认了。
林泓才缓缓站起身子,再次开口道:“如此骇人的天地异象,还好是冰天雪地,而非烈火燎原呐。”
另一个声音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说道:“要是那梵帝亲至,那你倒是可以携全院老小和书经一同去拜会你那永寿祖师了。”
林泓才闻言,不禁打了个哈哈。随后又紧缩浓眉,说道:“可仙督大人为何要携如此天地异象亲临我们这小小书院,不该啊。”
“莫不是从什么厉害人物手中夺了这孩童来?匆忙间,未来得及收起这一身神通?”林泓才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可细细思索之下,如此说法,却也推敲不同。却是另一个人声音打断了林泓才的妄想;“那种层次的大人物,心中所思所想,不是我等所能揣度的了的。
林泓才闻言后,微微颔首,便不再猜忌。
而那身后院落中升起的烟霞,又沿着原本的烟迹线,再次将那天地相连。
回想当年,书院之名初成,院内学生日益骄纵,一时间院内学子多是一曝十寒之举,然学院终究不是宗门,并没有严厉的门规加以约束。直至上一任院长退位,这任院长任期之中虽也无所作为,却偏偏有两名弟子可谓人中龙凤,分别是二弟子林泓才与关门弟子周毅。
这二弟子林泓才才智过人不说,为人处事更是老道。而那关门弟子更是百年难得一遇之天骄,二十年便学尽师门之才,此后便是心无旁骛的博览院内群书,如今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上一任院长于院内坐化之时,将院长之位托付于二弟子林泓才,周毅也成了院中一位长座。此后,林泓才励精图治,大刀阔斧改制书院,扶助有志后辈,严加挑选诸峰长座。从此往后,这尖峰书院便又是一番欣欣向荣之景。短短数十年间,院内实力便是再创新高。
院内诸峰弟子人数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唯有周毅一脉,收徒极为严谨,时至今日,方才五人。
林泓才想起往事,不禁一阵感叹。随后便对天一指,只见身后那柄出尘兵刃应声而起,横在了主人面前,随后林泓才双足轻点,并御剑而去。
从冲天峰顶向下望去,大半个尖峰山脉都能收进眼底。可林泓才此番欲去的清景峰偏偏是在山脉最西侧,且是最矮的一脉。而自己身处的冲天峰却在山脉的最东端,且是整个尖峰山脉中地势最高的一座。
林泓才俯瞰着这自己亲手重整的尖峰书院,即便当下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也仍旧掩盖不了那日益浓厚的勃勃生机。林泓才不禁感叹了一声,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转移到了少年的脸上。
“少年郎,也不知此后,你是幸与不幸?”林泓才开口道,但此时的少年哪能回上话来。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少年耷拉下的一只手猛然抓紧了一旁林泓才宽大的衣袖,面色也是由青转红,秀眉略微一紧,似是内心极度挣扎,但仍旧无法醒来。
“也罢,与那地藏三篇无关,你我能于此时此刻想见,那便是缘,我定将你托我所信之人,赠你一个好前程!”说罢,便化作一道长虹直奔清景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