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峰山脉被浓密的树林所环绕,而就在这片广袤的密林中,尖峰山脉还设有一条警戒线。尖峰书院速来同凡界两隔,设有此界一来是为了划分地界,二来也方便院内巡林弟子日常巡逻,要是寻见什么误闯之人,也好遣散开去。
而那条警戒线的标记,便位于这密林中一颗颗参天大树脚下。那是一朵五瓣的花卉,形似米兰。这一处处栩栩如生的标记往往位于树根与地表所接触的位置,常人所不易察觉。但若是院内知晓实情的巡林弟子,只要刻意寻那树脚之处,便是颇为醒目的存在了。
那是一颗上了年纪的苍松,它同密林中的其余树木一般无二,无论是年迈的枝杈还是新出的嫩枝,都被嗷嗷白雪压得抬不起头来。阴风阵阵,一次又一次的更新着松针上的负荷。
又一阵阴风肆虐开来,夹杂着缕缕压抑的气息,冲击着那些不堪重负的枝杈与叶片。噼里啪啦,一些枝杈已经开始败下阵来。
忽然,苍松之下凭空抹出一道红霞,只是霎那间,便又化作道道蒸汽消散而去,让人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一般。紧接着,一道绿光凭空炸开,震得那苍松一阵抖擞之下,其上的积雪全部散落,然而当它们接触到那抹绿光时,却又凭空消失,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绿光笼罩之下,显现出一位身着黑衣的强壮青年,此人正是鲁大。此时的他正单手撑着身旁的粗壮树干,另一只手抚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得异常虚弱。而其面颊上则冒出了粒粒豆大的虚汗,暴露着黑衣青年体能上的巨大透支。
鲁大还未来得及再做调整,便提起身子,甩了甩略感沉重的脑袋,开始寻觅起来。
终于,几丈开外的灌木边上,一个一人高的雪堆引起了鲁大的注意。鲁大愣愣地望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将信将疑一般,随后便嘟囔了些什么,却被天边的呼啸之声所掩盖。
雪堆及腰处,露出了一角皮料,其上绒毛一部分已然僵直,另一部分还在随风飘摇。那不正是自己亲手为二师兄缝制的箭筒吗?这眼前雪堆中掩藏之人的身份此刻已是再明了不过了。
鲁大一时间悲由心生,只闻见“噗通”一声,便重重的跪倒在了雪地之中。几粒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其眼眶涌出,微张的嘴角也淌下一丝哈喇子,方才还顶天立地的男儿竟然顷刻间便败下阵来。似乎他的世界,便在这冰天雪地间轰然崩塌。
“啊啊啊啊啊!”方才已然力竭的鲁大此刻却朝天嘶吼,只见道道可见的波纹在这方天地中震荡开来,致使这风雪呼啸之声都略作停顿。
这番肆意代表着什么呢?是至亲之人死于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无奈吗?还是对自己懦弱不堪的愤怒呢?是对往事的流连忘返与不舍吗?还是对自己毫无作用的羞愧呢?
鲁大愣愣地望着阴暗的天空,心中忽然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念头来:一定是我看错了吧,让我再看一眼,师兄他一定是安然无恙的!他一定还会同昔日一般,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笑骂道:“傻蛮儿!”
可他终究没有勇气打破自己的美好幻想,唯有闭眼,让泪水流淌地更顺畅些。就在这时,藏在鲁大胸口处的翠绿玉佩突然腾空而起,挣脱了黑色劲衣的束缚,“滴溜滴溜”的在空中打着转儿。
鲁大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番动静,只见他缓缓睁开眼,呆滞的目光投向了空中的翠绿玉佩。
翠绿玉佩在空中稍作停留后,便径直朝着那不远处的雪堆而去。此情此景,鲁大自然看在眼中,恍惚间,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顿时心中大喜。可当他回过神之时,才觉察自己一具身躯已然是僵直无比,竟然无法动作一二。一时之间,只觉得这躯体沉重如山一般。
鲁大倔强地低下头,终于将松垮的上半身贴附在雪地之上。紧接着,他紧了紧牙,似乎是想要重新夺回身体的支配权,期间他鬓间不断地冒起点点细汗。终于,他双臂微微上抬,总算是用手肘撑起了身子。鲁大未作犹豫,再次狠下心来,便前后挪动着双肘匍匐前进起来。
鲁大壮实的身躯缓缓朝着那雪堆移动着,此时的翠绿玉佩已然行至雪堆上空,只见那已然有些硬化的雪堆竟然招架不住柔和的绿光照射,缓慢消散开来。
原本虚弱的身躯此时全靠手肘间接支撑着前行。粗壮的肢体将这林地上厚厚的积雪逐渐推开,露出了下面尖锐的晶块与被冰霜所包裹的石粒。
鲁大身上那件单薄的黑衣和那些硬块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刺啦声,然而那些令人讨厌的声响并没能坚持多久。青年的双肘吃力地向两侧扒开那些该死的积雪。喉结高频率的蠕动着,仿佛接替起了心脏的职责。
他的胸腔与下半身的肢体开始逐渐溅起阵阵妖异的红雾,如同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般。这阵红雾气势磅礴,仿佛一经燃起,便将永不停歇。
终于,鲁大的身子也重新沐浴在翠绿光芒之下,回首其来时路径,只见道道血痕连带着片片衣角碎片均布在那冰晶石粒之上,颇为醒目。
鲁大再次长大了嘴巴,想对面前这逐渐显现的衰朽老者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化作了一声哀嚎。他又想放声肆意一番,正想作劲之时,却觉得喉间一甜,一口灼血便喷了出来。鲁大就这样彻底昏死了过去……
鲁大昏迷前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也映画出了早前的美好画卷。
……
鲁蛮刚刚被师傅接上山的时候,神情总是呆板僵硬,目光更是木讷无比。斗大字不识一个,却偏偏一个劲儿的嚷嚷着要肉吃。不给便要作势捣乱,连那大堂前的门匾也没能幸免。这可齐了怪了,明明是个成人半腰高的孩子,哪来的这般蛮力?
就是这么一个一脸憨厚,皮肤也显现出病态暗黄的小子,仿佛天生钢筋铁骨一般,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
终于有一日,师傅房里能砸的东西无一幸免。要说这当师傅的哪能收拾不了自个儿的徒儿,但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蛮小子除了破坏的更来劲儿以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其他变化了,可真对得起这个名字。
无奈之下,师傅便将另外两位弟子唤至厅内。只见师傅一手牵着鲁蛮,一手点着身前两位弟子,俯下身来在鲁蛮耳边循循善诱道:“蛮儿啊,你看两位师兄皆是青年才俊,要不你随着他俩学艺去?”
哪知那鲁蛮毫不领情,反而是引得一身倔脾气复燃,猛地甩开了师傅的手,蹲坐在了地上。两位弟子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啊,自己的这位严师怎地被这黄毛小子治的这般服服帖帖?偏偏这小子还这般不领情。莫不是师傅太久没收徒弟看走了眼,收了这么个痴痴傻傻的小子?那可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只见那师傅也跟着鲁蛮一同蹲下身子,在他耳边好言相劝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终于感化到了这小子,还是他坐的累了。终于是回了师傅一句:“我要吃肉。”
肉?怎么又是肉?你跟着我上山来?就是来吃肉的?肉……对啊!肉!那师傅好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急忙站起身子,一把抱起了满脸不情愿的鲁蛮,对着他激动的说到:“蛮儿,你不是喜欢吃肉吗?这尖峰山脉下是望不着边际的密林,其内奇珍异兽无数!你随便去抓来吃了!”
看鲁蛮脸上尚存一丝疑惑,师傅连忙指着一位弟子道:“马仁,你说是不是?”
只见那两位弟子中的一人听了这话,面颊先是僵硬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挤出一丝笑容,连连点头示意。
……
马师兄,你可知道?我又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了。曾经的那些画面一卷一卷翻阅,逐渐喜上眉梢。如梦如幻间,鲁大嘴角上的那抹久违笑意如春水般荡漾开来……
……
冲天峰是十七座山峰中最高的一座,尖峰山脉十七峰中,数这一座最是奇特。其余诸峰皆呈三角,唯独这座冲天峰,犹如孤剑置地,千百年来就这般孤寂的伫立其间,且屹立不倒。其余诸峰皆有数十乃至百计的石阶错落有致的盘踞在每一座山体上。而唯独这冲天峰,根本无法用寻常方式攀登。想必能住在这座山峰中的,定然在那些仙人行列中也算是及其超凡脱俗的了。
冲天峰顶处有一处院落,一眼望去,算不得华贵,甚至还稍显寒酸。
今天的冲天峰顶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忽然有一位中年人推开院落大门,他的步伐及其轻缓,刚刚迈出院门,身后的大门便应声而闭。
此人单手抚着胸前那绺乌黑胡须,身着一身朴素道袍,神情不怒自威,杏眼半含半睁,面颊红润。更有意思的是其身后所负之物,那是一柄形似冰晶的宝剑,浑然天成,晶莹剔透。剑柄处有形似麻布之物缠绕,刃口时不时折射出异彩的光。无论是人还是剑,都配得上这“出尘”二字。两者相配,更是溢出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来。单凭这身装扮和气质,要是搁在寻常市井处,定当博得那寻常人家诸身回眸与佳句暗赞。
身后的院落中不停地燃起缕缕烟霞,平稳而缓慢的向着更高处升去。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稳定的一道烟迹。忽然间,远处传来一记尖锐的鹤鸣声,将这道烟迹冲得一阵乱颤。
数息后,更加诡异的景象出现了,原本不停向上翻滚的烟霞忽然停滞在了一定高度,继而还不断下坠,仿佛是要缩回那院落中一般。而原本平静的冲天峰顶,也从这一刻开始,终于热闹了起来。
淅淅沥沥的声响打破了冲天峰一贯的平静,已是近在云端的高度了,还会被淫雨所侵袭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细细看去,竟然是从云云雾之中结出了粒粒微小冰晶不断洒落在冲天峰顶的平壤上,身后院落的瓦楞上,乃至那中年人的发梢上。
不过多久,整个冲天峰顶便铺上了满满一层冰晶物,原本淅淅沥沥的冲击声此时也转变成了嘶啦嘶啦的晶体碰撞声。此时的冲天峰顶,一切都显得那么欢呼雀跃,又或是躁动不安,可唯有那中年人依旧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细细看去,他满头乌黑的头发细腻的的梳成一个髻,却插了一根好似是随意折来的木杈做的簪。
成片的冰晶平躺在簪边,只要他愿意,只需一个小小的倾斜举动,那些冰晶便会有新的归宿,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反而眯上了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一道银色的长线划破天际,漫天冰晶也于此时戛然而止,停止了之前肆意妄为的倾泻。而中年人的双眼,也终于再次睁开。冲天峰,又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那道银线在天边盘旋了两周,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又是一个眨眼间,便幻化成了一颗数丈大小的风雪银球。恍惚间,银球之中仿佛闪过了一层人影,却不知裹在其中的,究竟是人是鬼?只是这俯瞰众生的姿态,明显连这中年老道也不曾放在其眼中。再想想这突如其来的阴风阵阵与风雪皑皑好似也隐隐指向了眼前这位。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想必这都是个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大人物吧。
中年人昂首深深地看了那银球一眼,面颊之上依旧是一脸淡然,神情不卑不亢。忽然,他右手握拳挡在左胸前,身子微微向前一弓。那些原本躺在中年人头顶的冰晶此刻就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嘶啦嘶啦的向下撒去,粒粒皆是掷地有声。
“尖峰书院,林泓才,拜见仙督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