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茹呆了一下,心中升起一阵惘然,迎着徐徐山风,可算是回过了神来。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这平日中形影相顾之人怎得一下子就拔高了不少。
也不知为何,少女当下只觉得一阵欣喜,轻笑着对源本初说道:“你我平日里只一墙之隔,何来隐瞒一说,就是你胸口那痣位于何处,大小如何,我可都了如指掌呢。”
源本初听了这略微俏皮的戏语,面颊上的庄重之色早已是荡然无存,只觉得其上灼热无比,恨不得找一处地缝钻了进去,逃之夭夭才好。他心中细细思索,却是觉得此刻说什么也是枉然。
源本初心中经过片刻挣扎,终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旁的安茹亦是好奇心起,正欲侧耳旁听源本初作何回答。却在这时,只闻“噗嗤”一声,却见源本初竟然腾空而起,可接踵而来的却不是沉重的落地声。
原本还有些稀松之声的密林之中,突然寂静了下来,宛如安茹此刻的思绪一般,迎来了短暂的停滞。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眼前的源本初,就这样悬停在了半空之中。
要知道真界修士,苦修之下,虽亦有御空飞行之能,可其中多以御器载物之法,即便有那么少许之人有幸习得秘法,得以只身踏空,也只片刻而已。这徒步临空之术,非世间屈指可数的天象大能可习。更别说源本初这尚未习得采灵之术的真道弃儿了。
安茹看着这神乎其技,玄之又玄的景象,心中颇有些骇然。源本初见此,心情却有些许落寞。
自己,终归有些不同于这世间常人。
源本初正欲作势落地,却见安茹一个激灵,径直向着源本初一扑,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双腿。这另源本初始料未及的动作令其身子一阵失衡,险些坠地。
源本初手忙脚乱之际,却听安茹说道:“原来本初你还有如此本领呐!那以后入林摘果岂不是省下好些力气。”
她声音不响,源本初却听得有些失神。安茹亦是机灵,见源本初似乎有些不在状态,便顺着那膝盖轻轻摇晃,开口说道:“本初你快下来,如此高处,我都看得累的。”
源本初随即应允,缓缓回到了地面之上。安茹似乎还有些好奇,只见她俯下身子,将自己纤细的玉指探入源本初鞋靴之下。这才发现,原来源本初脚下鞋面与土层之间尚有一隙之缝。不禁开口问道:“本初,难道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行路迈步的吗?”
源本初闻言,面上又染上几分忧色,似乎是于无声之中承认了自己异类的身份。只见他用极低的声调承认道:“是。”语气之中,塞满了不情愿。
安茹却未被源本初脸上的低沉所感染,恰恰相反,她兴奋地尖声说道:“那你可真了不起啊。”
源本初听着这话,只觉得眼眶之处微微发热,一向鲜有落泪的他感到即将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就像是终于获得认同的孩童一般,激动地泪如雨下。
安茹见状,却也不惊。只见她上前两步,抽出袖中的碧帕。从容地逝去了那流淌在面颊上的热泪。擦着擦着,嘴边便情不自禁地抹出了一道弯儿来,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哼,整日老气横秋的模样,这才是我小师弟,该有的模样呀。”
一向五感过人的源本初,这次却没有听清安茹的呢喃细语。抽泣之声渐止,源本初这才缓缓道来原委:“三年来,师傅不允我在他人面前明示如此能力,哪怕是师兄和你面前……”
源本初言至此处,似乎有些难言之隐一般。停顿片刻后,又鼓足勇气地继续说道:“哪怕是你们面前,也是不许的。”
“所以你在心里就一向以怪物自居?怕我们知晓真相嫌弃你不成?”安茹一双慧眼,自然是早已洞悉源本初的心思。
源本初正欲辩解些什么,却是安茹再次抢先开口道:“本初,我和你不同,我一向自知异于常人。深究起来,甚至连人也算不得。”
源本初闻言,却是一脸惊骇。安茹见此,继续说道:“瞧瞧你那慌张的样子,可像极了刚刚的我呢。方才是不是担心我多想,然后绞尽脑汁想着狡辩一二?”
源本初心思被安茹摸得透彻,只得愣愣无言。
“既然已成事实,何必在亲密之人眼前遮遮掩掩呢?哼,莫不是信不过我?”安茹一遍说着,一边俏皮的笑道。
不等源本初作答,安茹便继续说道:“你一直在经阁之中寻找关乎你体质的线索吧。三年了,也算是饱读经书,一定听说过‘寄灵’这个词吧。有些生灵,天生契合部分属性天地灵力,最终呈现在世人眼前之物,形态各异,可却从未听说过以人形现世之说的。所以归根结底,我可能只是一介木灵罢了,连‘人’也算不上的。”
“安茹……”源本初正欲安慰,却不知从何开口。
安茹却是一反常态,一脸正经得说道:“本初,所谓安慰。他人不知,你却不可能不知道,那只是欺人之语罢了。”
源本初闻言,神情略微落寞,安茹所言,他哪会不知呢?
就是这时,安然却是话锋一转,说道:“可当你接受一切时,却会发现,原来有人愿意欺骗你,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呀!”眼看着源本初似有所悟的样子,安茹又继续说道:“世上本无我,生死两开交。上苍赐我生一场,怎能不活个畅快且轻狂?”
源本初听了,却是一番难以置信的神情。安茹则是自顾自朝着远处走去,留得源本初一人驻足原地。片刻之后,才回身对源本初说到:“对咯,最后一句是七师兄说的。我哪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嘻嘻。”
源本初这才恍然大悟,急忙飞奔着跟了了上去。安茹心情亦是上佳,几个兔起鹊落间,便要逃出源本初视线之内。源本初见状,心中好胜心气起,索性放开身子,凌空虚渡起来,短短几息,便跟上了安茹,这片原本寂静的森林,也随着两人高涨的情绪,热闹了起来。
“哼,今日居然吃了你那么多教训,可真是便宜了你。”源本初又换上了平日中老气横秋的口吻。
“方才也不知是谁哑口无言呢。”安茹自然也不甘示弱。
源本初自知理亏,便不再多言。两人并肩疾驰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我最早的意识,便是存留在娘亲怀里的襁褓之中。娘亲一直轻抚着我,以至于我曾一度以为,娘亲的面庞便是我的整个世界。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天空星辰。但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星辰替代了娘亲温柔的双眼,日月兼顾了娘亲亲切的爱抚而已。”
“这徒步凌空之术和临空虚渡之法,自然便是我娘亲教我的。我原以为世上之人都是如此行走迈步的,直到我上了这清景峰,方知我错认世间之事不止一二。”源本初继续将往事一一道来。
“梦中每每回想当年,便会有些依稀之事复现。恍惚间似乎记得娘亲授我术法之时曾言‘莫要这世间秽土脏我孩儿足’之语,似乎对这土地极为厌恶的模样。可娘亲一向慈眉善目,怎可能那般作态,想必是我回忆多了,糊涂了罢。”源本初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
“原本儿时记忆还烙刻在你脑海中啊,我却是不曾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只记得记事起,沐沐便一直在我身旁,直到我遇上师父,才从这西林之中搬上了清景峰去。”安茹也不禁感叹道。
源本初答道:“你知道的,我向来五感过人,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十年来诸多事宜,无论大小,我大多都能记在心上的。”
“是啊,我不会改衣服的小师弟。”安茹笑嘻嘻的调侃道。
话音刚落,安茹背后便有一道灰白身影闪过,却是源本初御空而来,只见他面红耳赤,五指成爪,作势欲擒安茹。
安茹本就机敏,只是眼角微微一瞥,便知晓了源本初意图。只见其身子一松,便径直向下坠去。见源本初无奈扑了个空,安茹不禁喃喃一笑。且不说源本初只是一时恼怒打趣。更重要的是此刻安茹藏于密林之中,又有几人能擒住通晓自然灵力的安茹呢。
两人便在这密林之中,胡行乱闹了起来,心中只觉得此刻再无什么顾虑可言,一言一行,皆有畅快淋漓之感。两人一起一落间,源本初只觉得安茹一身碧衫若风,绮丽非凡。更有缕缕幽香,飘入鼻口,使得其心间欣喜不已,只愿这时光停滞于此,不再流逝才好。
虽说安茹方才交谈之中,无不洞悉源本初所想,可此时他脑中这般奇怪念头,却是此刻安茹万万猜想不到的。只觉平日里被这小师弟欺负惯了,今日定要好好报上一仇。
两人便在这密林之中,树影之间,不知疲倦地交叉穿梭,追逐奔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