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寂寞,却也清闲。师兄弟几人仍旧是“各司其职”,该闯祸的闯祸,该闭关苦修的闭关苦修。时光悠悠,不觉间,又是过了好些时日。
在这期间,源本初也翻阅清景峰上的经阁典籍,企图寻找关乎自身体质的些许蛛丝马迹,可仍旧是徒劳无果,查无头绪。对此,源本初倒也并不在意,毕竟此事已有三年之久,再者这修为之事,却也无碍自身闲度日,觅清欢。只是每每想起,心中难免一热。
这一日,源本初怯生生的来到安茹处,在安茹面前一向老气横秋的他此时却是这般畏手畏脚。倒是屋内的安茹率先开口道:“杵在屋外干嘛,不进来嘛?”
源本初微微叹了口气,推门而入。只见他身着一身贴身白衣。手上却是揽着那件常年披身的灰白道袍。细细看去,那道袍虽是白净,其上却又不少缝缝补补之处。源本初就近找了一处坐下,却仍未见他开口。
而坐在一旁的安茹朝着这边瞟了一眼,低声说了句:“白痴。”
这三年中,源本初长至十岁之龄。本就是长身子的年岁,外加三位师兄时常传以强身炼体之术,特别是鲁大,似乎对源本初的身子甚为上心,每隔一段时间便领着源本初随自己锻体修行。时至今日,源本初较三年前已然是结实了不少,个头也是比肩自己的大师兄了。那件原先还显大的道袍也有些裹不住这日渐茁壮的身体了。于是这些年才有了此番情形。
也幸亏这清景峰上尚有安茹一介女流,知晓些穿针引线之事,否则这山上的另外几人,怕是还要过活的再清苦些。安茹对此,倒也是淡然。只见她遥遥朝着源本初手上的道袍一指,那折叠整齐的道袍竟然凭空朝着安茹飞去。
这隔空驱物之术,安茹最是擅长。只见安茹摆了摆手,那道袍便平展在桌上。眨眼间,又是一枚长针被驱使着在道袍之上反复穿行,一盏茶的时间,这一切方才作罢。
“喏,试试合不合身吧。”安茹对着源本初说道。
源本初进门之后也是首次开口道:“安茹一向心灵手巧,自然是再合身不过了。”一边说着,还一边套上了灰白道袍,继而再将绳扣一枚一枚系上,好不细心的模样,似乎对这件稍显陈旧的道袍极为重视。
安茹闻言,虽脸上不见喜色,心中却也平添几分欢喜。接着开口说到:“也不知你们如何做想的,你和三位师兄都偏爱一款衣衫。大师兄的黑色劲衣和六师兄的黑袍倒是常换,可你的道袍和七师兄的那身锦衣却是改了又改。就那么不舍得换吗?”
源本初则答道:“蔽体之物罢了,遮羞即可。”
安茹再道:“话说几位师兄的鞋靴可是换的极勤,不过月许,就得磨破了吧。可本初你这都三年了,为何这道靴还同新的一般?”
源本初本在整理刚穿上的道袍,听闻安茹此言,手中动作却是一顿。随即话锋一转说道:“安茹,西林的果子快要熟透了。今日风光正好,我们何不去一趟山下呢!”
安茹对源本初的答非所问也有些摸着头脑,思索无果后便说道:“难得你那么主动,也好,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沐沐踪影了,莫不是玩儿野了心,再也不回来了?今日便顺道去寻它吧。”
两人穿过熟悉无比的山林,迎着山风顺势而下,不一会儿便来到清景山脚处。往西望去,满眼都是浓密的深山茂林。书院之中,多是人为开拓之地,虽说也算得上植被茂密,但与这满山翠屏的自然风光相比,自然是要落于下风了。
安茹见此,不禁莞尔一笑,三年间,她也是越发出落水灵了。时辰尚早,淡淡薄雾萦绕着两人不断前行。那些植被枝杈间,点点晶莹露水,更是将五彩斑斓的晨光折射在万物之上,美丽得不可方物。
也不知如此走了多久,两人已是置身于密林深处之中。这里的树木较外围更是茂密,就连阳光也只能稀稀疏疏的透过叶片缝隙投射在土壤之上。
安茹脚下步子突然一顿,源本初见状,便也停下了步伐。却见安茹半蹲下身子,双手按在脚下的土层之上。
源本初面色仍旧淡然,自然是知道安茹是在做法感知周遭环境。片刻后,安茹站起身子,对着他说道:“太好了,难得有一回没遇上巡山弟子呢。”
源本初报以一笑,要是让那么巡山弟子知晓被院内同门提防,也不知他们该做何感想呢。
安茹朝着不远处的灌木丛一阵小跑,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般。源本初见状,急忙跟上。上前一看,才发现是灌木丛间露出了一束花骨朵来。
只见安茹微微俯身,将自己小巧的鼻尖轻触于花苞之上。双眼微眯,极为享受的模样。
安茹本就眉清目秀,生性亦是灵动可人,再衬上这晶莹剔透的白净花苞,眼前的美丽画卷竟是看得源本初痴立在一旁。恍惚间,这犹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动人画面已然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使其面色渐红。
突然间,一阵清风拂过,扰得天边枝杈一阵晃动。以至于几道光束猛然打在源本初的脸上,如此一来,源本初脸色更红,甚至有些灼灼发烫。
待他回过神来,眼前的安茹已然起身,双手交叉于背后,只是双眼仍旧炯炯有神的盯着那面前的花骨朵儿。
就在此时,那含苞待放的白色花苞竟然缓缓绽放,短短两息之内,原本皎洁饱满的花苞已然颤巍巍得绽放在暖风之中。安茹见此画面,不禁原地转了个圈,源本初也是随之轻笑两声。
随后,原本才及腰高的矮小灌木,竟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起来。几茬肉眼可见的嫩枝绕着眼前少女的裙摆不断向上攀爬,不断萦绕,此情此景,要是在外人看来,该是多么妖异啊。
安茹亦是有感而发一般,黛眉微凝。向着一旁的源本初问道:“本初,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奇怪啊?”
那些嫩枝仿佛已然体会到了少女内心的承重,毅然停止了蔓延,缩回了灌木之中。
源本初闻言,眼神微微一滞。眼前的这个少女,平日中温文尔雅,秀外慧中,原来也会有同自己一般的臆想吗?原来,我们本就是一类人啊。源本初内心不禁感叹道。
见源本初迟迟不语,安茹眉角似乎不堪重负般,向下一颤,接着便用极低的声调自语道:“果然是吗?”
源本初见状,却是彻底慌了神来。急忙上前,神色慌张的说道:“不是这样的,安茹。”
安茹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老气横秋,却有在有求于己之时唯唯诺诺地小师弟彻底慌了神时,不禁呆了一下。紧接着“叽叽叽”的笑出了声出来,仿佛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逗你的啦。”
如此情形落在源本初眼中,却勾起了更多回忆。每每自己对停滞不前的修为感到落寞异常时,他也会这么问到他们,而他们的回答总是那么千篇一律,无非是些什么“他日定能因祸得福”之类的安慰言语。每每这个时候,源本初都会重重的点头称是。可这三年以来,每每想到关乎修为之事,心头难免有些许难受。如此往复至今,也是多亏了安茹和三位师兄了。
想到此处,源本初心中原本渐静的那根弦又是颤动了起来,莫不是安茹也同自己一般,只是一时口是心非,待身旁无人之时又要胡思乱想?
说起安茹,来到清景峰尚且自己早上半载,可三年来自己却从未叫她一声师姐。关乎安茹生世,师傅只说是西林深处拾来的孤儿,细微之处,却未曾多言。安茹自幼便能在草木繁盛之处掌控天地之力,一切手法技巧皆是无师自通,方才妖异之事,在清景峰的大家看来已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可不知为何,周毅却明令其不可在他人眼前施展如此能力。
安茹却从未在几位师兄和自己面前有过任何遮遮掩掩,不仅如此,本可以辟谷的她也同那位对俗味颇有追求的七师兄和自己一齐一日三餐,只为让自己淡忘清景峰上唯有自己一人尚不可避食的事实。三年来,虽未有人说破此事,但安茹和师兄们对自己的推心置腹,自己却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不知不觉间,思绪已然蔓延至此,源本初不禁眼眶一热,双手竟然径直抱向面前之人,低声细语的说道:“对不起……”
安茹对源本初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知所措,再加上这显得莫名其妙的歉意,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姿态了。片刻思索后,那双慌张失措的手却静静平抚在源本初坚实的背脊上。然后淡淡说道:“无碍的,无碍的……”
也不知过了多了,源本初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这才缓缓抽回手来,然后面色郑重的对安茹说道:“安茹,我不该瞒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