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二（精神）r
这次，我在洞外。r
只见无数巨大的蝌蚪样的幽灵，在围着洞顶打转，就像洞里那些小幽灵围着头骨顶打转一样。r
我正看得出神，突然，一只短尾巴海豚快速从墨黑的远方游来，仿佛离舱的鱼雷一般，屁股后面还拖着一串长长的水泡。r
这只短尾巴海豚毫不停留地直接穿过洞壁，钻进石洞。这是一只可以遁形的短尾巴海豚。r
不知多长时间后，短尾巴海豚又径直穿过洞壁游了出来。r
这里的“不知多长时间”，确实是不知多长时间，并非故弄玄虚。梦里的时间不能用现实中的时间感觉来衡量。有时在梦里发生的只是一小会儿的故事，可在现实中却整整过去了一个晚上。而有时在梦里演绎了一段跨越世纪的恋情，在现实中却只仅仅过去半个小时。闲话休提。r
短尾巴海豚穿过洞壁出来后，快速游向模糊的远方。r
不久之后，它又游回来。这次，它的头顶上多了一个白色的东西。速度也慢下许多，似乎很吃力的样子。待游近后，才看清那是一颗头骨。一颗在海底沉睡了很长时间的头骨。头骨顶上都生出了许多头发样的海苔。r
短尾巴海豚用头尖顶着这颗头骨，再次直接穿过洞壁进入洞里。头骨进入洞壁的瞬间，洞壁就像湖水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一样，漾开圈圈涟漪。r
少顷，短尾巴海豚再次破壁而出。头上没有了那颗头骨。r
它这次彻底消失在海水里，再没回来。r
我，作为一个点，游到洞边，也像刚才那只短尾巴海豚一样，破壁而入进到洞里。r
今天老人不在，又轮到概念女孩在重复上次同样的动作。r
我悬在概念女孩左侧与她眉同高的位置。r
“你好！”我打招呼说。作为一个点，我开口说话。r
“你好。”概念女孩一动未动地回答。声音就像闹钟报时一样中性——现在是下午两点。没有感情。r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直接道出我的疑问。r
“读精神。”依旧不包含任何感情因素的声音。r
“读精神？”r
“是的，就像你现在在读梦。”r
“我现在在读梦？”r
“是的，你在读梦。”r
是的，没错，我是在读梦。可早上睁开眼醒来之后，晚上的梦一点也记不起来。r
这样说也许不确切，因为白天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去回忆晚上的梦。这些梦都被白天眼前所有活生生的现实压在了记忆的最底层，怎么也逃不出来的。但晚上一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这些梦则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从记忆的最底层浮现出来，就像必然要从水底浮出水面的小水泡一样轻而易举。r
“这些头骨上怎么会有乳白色光晕？”我接着问概念女孩，“它们是什么？”r
“死者的精神。”r
“死者的精神？”我本想摸一下后脑勺，可马上意识到，我只是一个点，没有手，“能否解释一下？”r
“也就是死者的灵魂。”r
“那为什么不直接称它为灵魂？这样岂不更容易理解。”r
“灵魂是一种纯粹的非物质的存在，”概念女孩依旧用充满事务性的语素回答，“而精神则包含有物质的东西，比方说肉体。”r
“肉体？”我看着那些竟包含有肉体的精神惊讶地问，“难道那光晕里面还包含有肉体？”r
“是的。”r
算了算了！记得日本作家村上春树这样说过，正经思考不正经的事情，纯属徒劳。r
“那为什么有的精神大且厚实，有的小又虚淡呢？”我先接受概念女孩的解释，继续问。r
“那些精神并不是自己出现存在，而是因为生者的原因。”概念女孩说完停住，没有继续往下说的迹象。r
“能否再解释一下，不太明白。”我说。r
“就像神的存在一样，”概念女孩没加思索地回道，“神并不是自己存在，而是因为有人相信它。如果没有人相信，神就消失了。这也是为什么有的地方有神，有的地方没有神，有的地方是这样的神，而有的地方是那样的神。归根结底，神存在于人的信仰中。人的信仰的有无和信仰的不同，决定了神的有无和神的不同。如果信仰泯灭，神也就消失。”概念女孩说完又停住。r
“也就是说，”我套用概念女孩的公式，“死者头骨上的精神之所以存在，也正是因为有人信仰它的原因？”r
“是的。但不是信仰，是思念。”概念女孩纠正说。语音里全是事务性语素，既没有因为我的终于开窍而包含赞扬，也没有因为我的反应迟钝而表示不满。r
望着头骨顶上的那些精神，我突然想，如果某一天，我也成为白骨一堆的时候，我的头骨顶上，是否也有那样的精神呢？r
就这样想着，一个晚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