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夜晚潮热得让人窒息,居室和汽车的冷气释放出来的热量全部拥挤进了城市的街道。树叶和草茎纹丝不动,一整天的光合作用让它们已经精疲力竭地闷着。r
七七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了闷热,走出了屋子的约束,她抬头看看在灯光的反射下显得蒙胧的夜空,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几乎是偷偷地,她从胸腔里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借着余光看了看旁边的易水寒,他跳下了台阶,扭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奇怪地说,“我这算不算是拐骗人口吧!”r
“嗯?”她又不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什么?他真的没有认出我吗?r
“哦!”他意识到又是自己说了让她不懂的话来,于是,笑了笑,“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r
“嗯?”这次是七七故作不懂。r
“真的记不得自己的家是什么地方?”r
“是!”r
“为什么?”他不解了,盯着她顺受的样子,目光轻轻地流转着,丝毫没有一个智力出现障碍的人应有的滞板。r
“不知道!”她索性佯装到底。r
“难道你这里有问题?”他被她的神情弄得有一些燥,于是,直接地指了指自己的头。r
七七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r
“啊?真的吗?”易水寒被搞得糊涂了,“不像啊?这种症状也许只有老年症的人才会有。”r
七七顿时一笑,不再说话。r
易水寒摇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盯着七七略低的头,大声地说,“喂,阮七七,你会不会一会儿就忘记我是谁了,然后,会大叫着你是谁?怎么和我在一起?”r
七七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然后,小声地说,“不会的!不会的!”r
“那么你父母和哥哥们都叫什么名字记得吗?”r
“我——”七七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就在这一瞬间里,她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爹的和两个哥哥被媒体追踪的无奈,她知道自己必须要继续撒谎了,因为,他们的名字可能让他把自己送回家,于是,她努力地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一脸平静淡淡地说,“大哥就是大哥,二哥就是二哥。”r
“啊?天啊!你真的是哪家绣楼上的千金小姐吧!那你告诉我,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你说的话好奇怪哦!”他开始对她感兴趣了,怀疑她或许是从原始部落里来的人,如果不是说她有哥哥,他可能会猜她从遥远的女儿国里出来的稚气未脱的孩子。r
七七眨了眨眼睛,看到他眼中的疑惑,轻声说,“学习,弹琴,画画。”r
“十八世纪的欧洲贵族,是不是还要学礼仪?”他上下打量着她平直的肩膀和纤细修长的身体,即使是垂在两侧的双手,也似乎是中规中矩地平行于她的身体,举止之间就是一个受过良好家训的女孩子。r
“我是中国人。”七七小声地辩解着,她认真的神情让他笑出声来。r
“我当然知道你是中国人,你这张脸呀,就是中国特有的古典美女,哎,小丫头,你在哪儿上学?”r
“上学?”她睁了睁眼睛,“我在家。”r
“嗯?”他立即大惊,“你是说你在自己的家里上学?”r
七七点点头。r
“那怎么是上学呢?你不会是文盲吧!”r
“什么是文盲?”她又不解。r
“文——”他几乎是本能地刚要解释给她听,但是,她不解的眼神让他停住了,他忽然有些沮丧,莫名其妙的沮丧,因为他发现他与她之间有一种无法丈量的距离横亘着,她对这个世界似乎一无所知,单纯得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她有着怎样的成长经历?是这成长经历造成她如此寡言和单纯吗?那是怎么样的经历呢?他沉吟下来,“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r
“嗯?”七七追问着,他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她不懂的话,所以,她不得不这样困惑地问来问去。r
“哦,没什么?我在想应该怎么样帮你找到家,也许你的家人现在很担心你!”r
他的话让她平静的心里忽然掀起了一层波澜,她沉默着点了点头。r
“那么,电话也不记得了?”他重又试叹着问。r
“十几年来我从不离家,也就根本不会打电话回家,所以也不知道家里的电话是什么。”这是她的心里话,她属实不知道家中的电话,她的手碰到了挎在身上的包,那里面有自己的新行动电话,她知道自己应该给家人自己的消息,可是,她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r
“天啊,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不去学校上学?”r
“因为我有心理障碍,见到学校的大门就会尖叫,所以,我只能呆在家里。”既然开了头,她也就不再顾忌,十二年前的绑架让她从此拒绝上学,拒绝与生人接触,于是,她成了阮家城堡里深居简出的公主。十几年来除了家里人以外来往的人只有一个从内地名校毕业的中国老师和一个英国来的英国老师,于是,她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和纯正的普通话。凭着过人的天资,五年前她学完了全部的基础教育的课程,如果不是因为未满十八岁,让阮家的人有所顾虑,她可能在五年前就应该申请美国最好的大学了。r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你的心理障碍?”他好奇起来,不由得刨根儿问底儿了。r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好奇,于是,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动,神情忽然顿了顿,心里的那个压了十二年的结已经呼之欲出了,可是,在一瞬间,她的心里被这个结重又击起了那种恐惧,于是她竟然紧紧地抿住了双唇,硬生生地把这个秘密压了回去,而且目光也忽然就躲闪了起来。r
七七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让易水寒的心里猛然一动,他紧紧地盯着她目光流转的双眸,清亮幽黑得如此熟悉,胆怯躲闪也是如此熟悉,恍惚间他有些神迷了,“你?你好像——”话没有说完,他停住了,不,不会,不会这么凑巧,那个小女孩说的一口粤语,很有可能是香港人,这是他十几年来一直都会想的一个问题,而她却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甚至比这个城市里的居民都要发音纯正。两个人不会是一个,不会。r
他的半句话已经吸引了七七,她抬眼看看他,他正用迷惑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她有些害怕了,于是,她不由得把这个秘密藏了起来,笑了笑,“我怎么了?”r
她忽然平静的神情提醒了他,他急忙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感觉你像极了一个人。”r
“哦!”早已知道他的所指,但是,她还是似有所悟的点点头。r
“哦,前面就是药店,我去买药给你。”r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r
“那好,你站在这儿别动,知道吗?不要走丢了,现在天晚了,很危险的。”他不放心地叮嘱着,看到她用力地点头,才放心地跑到马路的对面。r
七七站在树下,看着他快步地跑进了药房的大门,急忙转到树后,拿出了包里的行动电话,手忙脚乱地开机,然后,拨通了上面存着的蓓儿的电话。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