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紫鹂开始讲了,“不再爱只是因为曾经爱过,十八年前,我十八岁,在来美国前的机场上认识了一个叫李烈的男孩子。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看着我,然后,羞涩地低下了头。知道吗？这与平时在我们那所贵族学校里遇到的男孩子是多么的不同,后来,我发现,原来他竟然与我同校同系的,只不过,不同的是,他出身贫寒,父母双亡,从小寄居在叔叔婶婶家里,高中毕业后,他申请了奖学金去美国留学,知道吗？他用最后的钱买了一张来美国的机票,然后就已经身无分文了。我是那么不可思议一个穷人的生活,我不知道那时的那种感情是什么？会不会在其中掺杂了同情,从知道这一切开始,我开始关注这个与自己的生活环境有着天壤之别,又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他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功课是系里最好的,篮球也是系里最棒的。而且,感情一点一点地积累,但是,同时我也发现了他的骄傲和敏感,他拒绝我的资助,在他的感染下,我也不再要家里的资助,开始半工半读,靠自己赚来的钱付学费生活费,那段日子虽然身体很累,但是,我发现那种日子是从前或以后再也没有过的充实或者可以说是一种幸福。整整三年的时间里,我们在学业上也共同成长,他始终是我追赶的目标,也是我的半个老师。但是,幸福总是那样短暂的。当我们由朋友过渡到爱情以后,我们却变得敏感和多疑,我的家庭和他对于出身的自卑成为了我们极力回避的问题。若虚,你是了解我的,虽然我是这个家的长女,下有两个弟妹,但是,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我在他的面前却开始小心翼翼,维护着他那薄脆的自尊。”她笑了起来,似乎是沉浸在回忆的幸福之中,“但是,这却不能阻隔我们的相爱,我爱他,真的,我爱着的就是他的骄傲,他的与众不同,他对生活的坚韧和积极的态度。三年级的暑假的时候,当他用自己赚到的钱,把以前的旧车换了一辆新车,我们开心的驾车去加拿大看瀑布,结果一连数天的阴雨天弄得我们心情很糟糕,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迷了路,天下着雨,我们又饿又怕,因为一语不合,我们吵了起来,吵来吵去最后又归结到了同样的焦点问题上,他嘲讽地说怎么可以这样带一个富家千金出游,也许是因为心情太坏了,也许也是注定了在那样的时间与地点爆发了我从前的压抑,我拼命的叫喊着,捶打着他。这个时候前方出现了一辆货车,然后,我们的车撞在了货车上,我昏了过去,当我清醒以后发现李烈他,他——”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r
“他去世了,是吗？”阮若虚轻声地说,这件事似有耳闻,的确是这样一个结果,但是,详细的情节却还是第一次听紫鹂说起。r
“是的,他死了!死得很惨。”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可是,若虚,你知道吗？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死的,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责怪他,不扰乱他的情绪,不阻挡他的视线,他不会出事的。”r
“不能这样想。”看着妻子这样悲伤,阮若虚的心中有一点点酸楚,经历这样的不幸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r
“还有,你不会知道,他在最后一刻把车子的方向盘拼命的转向了右侧,所以,我才有机会活下来,按着一个驾车的人的习惯,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所以,通常出车祸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是最危险的。知道吗？在所有的车祸调查中,驾驶员死亡而副驾驶上的人侥幸活下来的机率很低,而在这个机率之中只有副驾驶上坐着的人是驾驶员的至亲与至爱的人,所以,我到那个时候更加确信了,李烈是那么爱我,爱我到可以为我而死的,在最后的一刻里,他想着的是让我活下来而选择了自己去死。还有什么可以让我更刻骨铭心呢？”她顿了顿,“我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悔恨,自责,让我一撅不振,每天都去他的墓前乞求他的原谅,并发下誓言终身不嫁,就这样守着他的灵魂活下去,可是,后来,我却违背了我的誓言。”r
阮若虚在这种压抑的缝隙中长出了一口气,“逝者已矣,不要再自责了。”r
“在与你结婚之前,我去美国看过他,并对他说如果他原谅了我请他来做我的孩子,可是,若虚,你看,他没有原谅我,他不肯做我的孩子,他不肯。”眼泪又涌上来,紫鹂伸手欲拭,却被阮若虚捉住了,然后,他把她拥在怀里,轻声说,“不要胡思乱想,紫鹂,他从来都不会怪你,因为他爱你,一个那样爱你可以为你而死的人怎么会怪你呢？”r
“不,不,他一定还在怪我,怪我不够善解人意,不够体谅他的难处,一定是。”紫鹂的心乱极了,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濡进了阮若谷雪白的衬衫里。r
“不会的,不会的。”阮若虚小心地拥着她,她的身体在发抖,就像是暴风骤雨之中的小动物一样需要着人的呵护和温暖。r
“十几年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扪心自问,我在做些什么？我失去了什么？每次想起他的时候都会痛苦不堪,若虚,一个人为你而死,这证明什么？证明了一生的心债,那是无法偿还。真的,若虚,在外人看来我们拥有很多东西,财富,名气,地位,智慧,美貌,可是,我们失去了什么？爱情,对吗？你我都是这样的。当我们两个决定结婚的时候,我们同时失去了我们其实很渴望的爱情,但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跟一个不爱的也不爱你的我结婚,你也累了吧!”紫鹂抬起头,看着想给予自己温暖的丈夫阮若虚,惨然一笑。r
阮若虚摇头,“不,不是,我没有感觉到累!”r
“若虚,别骗自己,我们同床异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与你在一起是为了年迈的父母,与你同床异梦也是为了要一个孩子,来求得宽恕,你与我在一起是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与义务,我们,就是这样可怜的。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所以,我们不用勉强自己了,不用了。分手吧!”r
阮若虚被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紫鹂如此伤心,他早已心痛不已,她再次提出分手,更让他心痛不已。他平静地注视着她,“谢谢你,紫鹂,你把这一切都告诉我,让我知道,你,从现在开始,是非常信任我的,是真的把我当作你最亲近的人的。”他停下来继续看着已经安静下来的紫鹂,然后,笑了笑,“就在你刚刚回忆起你们幸福的时光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心里酸酸的,我想这其中一定是为你已经逝去的恋情的同情,或者,也还有那么一些醋意。确切地说,在得知了你因为习惯性流产而不能再怀孕的坏消息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痛苦,因为你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当我知道这个消息会让你无比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时候,我很心痛,从那时起,我发现我在心疼你,会为你的伤心而伤心,为你的失望而失望,也许这就是一个丈夫应该有的感觉。紫鹂,我们结婚是因为我们必须要结婚,因为我们有家人,我们有这样一个责任和义务,可是,当婚姻把我们两个并不相爱的人锁在一起,关进同一间屋子,同一张床上,亲近于常人的时候,我发现原来,家庭让两个人可以跨越爱情,直接成为亲人,我们就是这样的,不是吗？难道现在你不再关心我了吗？如果我现在生病受伤,沮丧颓唐,无助茫然,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会无动于衷吗？你会袖手旁观吗？”r
紫鹂迎视着他的目光,轻轻地摇摇头。r
阮若谷重新拥住她,柔声说,“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亲人,风雨飘摇的时候亲人是要相互扶持的,共同承受的。难道你想让我置身事外,一个人来承受这一切吗？而且,我不允许你再这样自责,这样悔恨,这样沉迷于一个已经不可能再复活的恋情之中不能自拔,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是我要保护和照顾的女人,所以,我有责任来照顾你,让你幸福,让你做为我的妻子而幸福。紫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在我们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我爱上了你,所以,我不能让你痛苦下去,不能。”r
“可是,我现在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不是了,我对不起爹的妈咪,对不起你们阮家的所有人!”r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们阮家的所有人都那么喜欢你,当然也不会因为孩子而不喜欢你的,不会的。”r
“蓝茑她？”紫鹂忽然想起了蓝茑那张含着眼泪的脸,不由得再次抽紧了自己的心脏,她迟疑地看着若虚。r
“她没事,只不过是小孩子脾气,过几天就会没事了。”r
“我错了,那时候不应该把她当作小孩子,把她说的话当作小孩子说的话。她虽然任性,但是,却这么执着,七年多来都没有放弃过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r
“蓝茑的事,我来解决。你就安心在家养好了身体然后再说。蓝鹏把生意打理得很好了,你可以放心了。而且,如果你一定想要一个孩子,而我们又不放弃的话,若茵说过了,你的身体恢复好了,我们还可以尝试最先进的试管婴儿。”r
“真的吗？”紫鹂的眼光一闪,立即浮现了亮晶晶的光芒。r
“是的,若茵说先不要告诉你,是想你的身体快一些恢复,然后,还是会有希望的。科学有的时候也抵不住奇迹的发生,若茵说的。”r
“哦!”她松了一口气。r
“好了,早饭就没有吃,吃点东西吧!”若虚轻轻一笑,似乎是轻松了一些,他感觉到了有希望在前面做为诱惑紫鹂也会好起来,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再理智的女人也有她脆弱的一面。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