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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茵发现易水寒的突然消失似乎并不是偶然的,在接下来的很长的时间里,他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长久地消失在了若茵的生活里。他的手机处于停机状态,也不再有任何消息。若茵百思不得其解,用自己简单地思想想着可能发生的意外,有时候,她甚至希望是真的有某种意外的发生。只是,没有意外。可事实证明她的猜想都是错误的,他还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上运转着,只是,他忽然断了与自己的联络。与那时的热情关切到如今的冷落疏远,完全判若两人。或许,他那时只是一时兴起吧!这样想的时候,她会更加地不能确信。r
有很久,她不能在深城的家中停留,而是频繁地往返于香港与深城之间。这段时间里,紫鹂的身体更加消瘦,她便把重心转移到对大嫂的关心上来,同时,蓝茑的脾气愈发的焦躁,让她捉摸不定,便不得不认为一个心理医生不管成功与否,首先都可能是一个心理上存在着障碍或是有过障碍经历的人。虽然,忙碌地周旋于戴家姐妹两个甚至是姐弟三个人中间,她却并未感觉到生活的丰盈,甚至有一些空荡荡的,有如失去了某种东西的失落。r
在香港最好的妇产科医生那里进行了最好的检查后,若茵不得不把一个最坏的消息告诉紫鹂,随着最后一次习惯性的流产,紫鹂失去了做母亲的最后机会。若茵在医生办公室里获知了这个消息,顿时愣住了,走出办公室的门走向等在外面的大哥大嫂的这一段虽短却长的路上,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一来自于自己这个家庭的沉重。第一次在思考着如何把这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告诉紫鹂。她第一次请求医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家里的人,也第一次撒了谎,笑着对紫鹂说没什么,孩子只是早晚的问题。r
这个谎言维持了几天,若茵在一个夜班的时间里整个心思全部都在这纸诊断书上,她想了一夜,决定一定要跟大哥谈谈。于是,早晨下了班,她约了阮若虚在深城的一间小小的咖啡厅里,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大哥阮若虚。阮若虚的神情如她预料之中的震惊,然后,又表现出了让若茵意外的平静,他苦笑一下,没有说话。若茵注视着他良久,轻叹一声,然后,柔声说,“大哥,你别难过!”r
阮若虚抬眼看了看妹妹,她的眼圈已经红了,那么不知所措,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了抚她冰凉的小手,柔声说,“大哥没事!”r
“你别这样大哥,你明明就是很难过。”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想到大哥会心痛会难过,她就心疼得要命,“我知道,其实你是那么希望会有一个孩子,可是,现在这样一个糟糕的结果出现了,你怎么能不难过呢?我是你妹妹,你心里有多失望,我很了解。”r
“傻孩子!”在阮若虚的心里若茵一直只是一个孩子,很小的孩子,现在这个孩子因为自己而难过,他反而在难过中又加了一份不舍。r
“大哥!你要怎么办?”若茵知道自己的表现会让大哥心乱,于是,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要让大嫂知道吗?”r
“不,若茵,大哥要谢谢你隐瞒了这个真相,虽然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瞒得一时是一时吧!紫鹂已经很辛苦了,这几年来她的心理压力非常大,就不要再给她添加痛苦了,留一份希望给她吧!”阮若虚毕竟是个大男人,很快就从巨大的失望与纷乱中冷静了下来。r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哥,你们可以尝试着试管婴儿,现在这种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r
“顺其自然吧,没有孩子并不是一件多么不幸的事情,没什么,命里无子,强求也没有意义。”r
“大哥,可是,也许大嫂不这样想,你应该知道她是多么盼望自己成为一个好妈咪,而且,爹的妈咪又是多么盼望家里会有一个小孩子。”r
“也许吧!”阮若虚的心底浮现了一层悲观,他再次苦笑,“若茵你不会了解,婚姻是一种责任,生小孩是下一个责任,现在,孩子的这个责任,也许我们完不成了,只能寄希望于若谷和你了。”r
“大哥,你在说什么?”r
“没什么!”阮若虚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已经泄露了自己心底对于这桩婚姻的理解,面对若茵清亮的眼神中不解的疑问,他急忙掩饰着自己的失语,笑着说,“放心吧!大哥没事,而且,紫鹂也不会有事,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些都不会是难以应对的困难,没有孩子,我们还有彼此,没什么,真的没什么!”r
“大哥!”若茵沉浸在刚刚他说过的话里,神思已经飘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易水寒,婚姻,婚姻是一种责任,那么下一个责任就是生一个孩子,他原来有这么多的责任?自己怎么忽略了这样一个清楚的摆在面前的问题,使君有妇,自己却早已忘记了,更忽略了自己的身份与位置,竟然开始了对他的某种向往,这一刻,她清醒了过来。r
兄妹两个在极端复杂沉重的心情下分手后,阮若虚回了公司,若茵一个人懒懒地走在深城的街道上。迎着深城三月里已经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微风,她悄悄地在行人之间穿行着,脚步缓慢而滞重。似乎是在不经意间,伴随着末春的温暖,沉重的心事却带来了些许料峭寒意。在她曾经不为世事所扰,不为心事所恼的内心世界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原来生活会有这样多的不尽人意,每一个人都不会拥有所有想要的东西,即使她已经非常幸运地拥有了很多。r
风撩拨起了她的长发,她停下来,抬头看看刺眼的阳光,有些头晕目眩,扶着路边大树下的长椅的椅背,她站住了。在这样的一个几乎摔倒却又站稳的瞬间里,她冷冷一笑忽然之间便释然了,她知道自己长大了,有了一份刚刚大哥讲过的责任,而她差点就迷失在了责任之外。与此同时,她忽然明白了易水寒为什么会忽然消失,她想他的嘎然而止一定也是因为他先于自己意识到了身上的责任,对婚姻对爱人,当然也有对她的一种责任。她微微笑着,心里却在说着,易水寒,你真傻,如果你真的想要这样的结果,你应该循序渐进,而你的方式恰恰证明了你的茫然无措,也证明了你避之不及的心思。r
若茵的爱情虽然尚未上路就已经搁浅,却还是感觉到了命运的青睐。对于整个生命而言,健康很重要,亲情很重要,友情很重要,她想到了蓝茑,于是,她冲着不远处始终跟着自己的阿城,示意他开车过来,然后,她回到了自己的车旁,驱车回了香港,直奔蓝茑的事务所。r
蓝茑正与一个病人谈话,若茵便坐在了外间耐心地等待着她。看到她送出了这个面色苍白神情胆怯而无助的年轻女学生,她笑着招了招手。蓝茑立即跳起来,大叫着靠在她的身上,捏着若茵的肩臂,“死丫头,终于肯主动来看我了?”r
“喂!因为我怕你嘛!每次见了面都要叫我死丫头,每次见了面都要忍受你的唠叨,倾诉你所有病人的病例,我会烦的,会一个头两个大的变成超大西瓜的。”r
“我看看?”蓝茑转着她的头,认真地端详着,“哪有西瓜那么圆嘛,夸张,真是夸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夸张的。”r
“近朱者赤呗!还不是你的功劳。”若茵玩笑地说着,“喂,我昨天夜班,很累了,不过,忽然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心情好些了没有?”r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蓝茑皱着眉头不满地说。r
“我这么了解你,当然会知道。周末在我们家吃晚饭,你看看你,整个儿一个被人动了土的太岁,脸色极差,每次我们两家聚会的时候,你都表现特差劲,为什么?”若茵靠在沙发背上,慢条斯理地问。r
“不为什么?就是没情绪呗!”蓝茑也顺势用力地靠在沙发上,瞪视着前方墙壁,百无聊籁地说。r
“而且你对我大嫂极不尊重,她可是你姐姐,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她?她现在身体很差,情绪很糟糕,你又不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也需要约心理医生谈谈?”若茵开诚布公地开始了对蓝茑的批评。r
“拜托,我怎么着她了?她不是好好地吗?你阮家的大少奶奶,多风光!怎么?以为自己成了大少奶奶就要全世界的人都尊着她,宠着她?顺着她?在我家当够了法西斯,武则天又转移到你家,然后还要征服全世界不成,她也太霸道了吧!”蓝茑哈哈冷笑两声,很有自我解嘲的意味。r
“蓝茑,你怎么了?怎么能这么说呢?太偏激了吧!”若茵不解地看着一脸不屑的瞪着前方的蓝茑,轻轻地摇了摇她,“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在我印象中你是一个热心的善良的好女孩子,可是,怎么对大嫂这样刻薄?她不只是我的嫂子,更是你的姐姐呀。”r
“姐姐?”蓝茑冷哼一声,“姐姐有很多种,她是我最不喜欢的那一种。”r
“你怎么了?”若茵不知所以地晃了晃她的肩膀,“她又怎么你了?”r
蓝茑忽然猛地站起身来,“不提她了,我们去外面走走?”r
“喂!”若茵嗔怪地瞪着她,“怎么回事嘛!”r
“喂!”蓝茑更加恼火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若茵,隔着镜片透出了她的情绪已经恶劣到了极糟糕的程度,“你是我的朋友吗?如果是的话就按我说的做,不是的话就请你去别的地方自言自语戴紫鹂的一切。”r
“你——”若茵也猛地站起身来,站在她的面前瞪视着她,“我再重申一次,戴紫鹂首先是你的姐姐,其次是我的大嫂,最后才是戴紫鹂。”r
“我不想听这外名字,不想知道她的事情,你走!我这儿不欢迎你!”蓝茑跺着脚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喊叫。r
若茵也在瞪视着她,压抑着心底的怒火,大声地说,“我会走的,你这个六亲不认的人,我也不当你是我的朋友,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说完,她抓起自己的皮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外面的大门,也许是愤怒的缘故,她的力道十足,门在她的惯性带动下咣当一声撞在了墙上,然后,又飞快地弹了回去,咣当一声关上了。r
蓝茑被这声巨响震得清醒了过来,她叫了声若茵,然后,冲出门去,若茵,你别走。但是,若茵已经消失在了电梯里。r
也许是因为昨天夜里的疲惫,也因为刚刚与蓝茑的争执后冷静了下来,若茵的车速明显地变慢了,脑子里乱乱地想着蓝茑,想着大哥大嫂,想着易水寒,想起了二哥与蓓儿,天啊,她拍拍自己的额头,忽然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车开出了香港市区,驶向了郊外的农家。她停下来,看看四周的一片青翠,下了车,放眼望去,虽然风景开阔,可是心里却依然烦乱。靠在车身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又是一片茫然。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