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夜色初上,霓虹闪烁。r
写字间里,只有原蓓儿的办公室还亮着灯。稍顷,这间办公室的灯也关掉了。她一个人孤单地走出电梯,向大厦的大门走去。外面一个人似乎是百无聊籁地走来走去,幽暗之中的身影让蓓儿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她对这个身影依稀熟悉。但是,随即想想不会的。便继续向前走去。自动门打开了,她的脚步声让那个人忽然转回了头。蓓儿愣住了。r
与她猜测谋合,那个人真的是阮若谷。似乎是等到了期待中的人,他的脸上浮出了她非常熟悉的笑容,很轻松也很疲惫。r
清吧里,灯光幽暗却并不迷离。原蓓儿的对面坐着依然俊采神逸的阮若谷。就这样相视了几秒钟之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r
蓓儿忍不住地问,“若茵告诉你的?”r
阮若谷诧异,“若茵见过你吗?”r
“是的,昨天。”蓓儿也诧异,“她没有告诉你吗?哦,你们今天还没有见面?”r
阮若谷点点头,“我刚从美国飞回来,就来找你了。”r
“不愧是阮家的公子,想找一个人是这么轻而易举的。”蓓儿轻轻一笑,端起杯子,抿了抿杯中热热的咖啡,又放下。r
阮若谷扫了她一眼,然后,也笑了笑,“蓓儿,我有一个请求,小小的,你一定可以做到。”r
“哦?”蓓儿忽然有些紧张。r
“我们——”阮若谷顿了顿,然后,才说,“我们可不可以不用这样的语气来说话,至少我阮若谷还是一个在思想与经济上都独立于阮家之外的人。”r
“哦,我不是——”,蓓儿有些尴尬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她很想可以平静地注视着阮若谷,可是,她发现自己不能,她怕与他的对视,怕他那双犀利的眼睛可以穿透自己的内心,“可以,应该没什么问题。”r
“哦,那就好!”他说完就不再说话,似乎是在搜索枯肠地找寻着话题,但是,他不明白,几个月前乍见她时的那种激情与冲动此时似乎通通抛弃了他,让他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甚至有些拙嘴笨舌,甚至,在蓓儿落座后开始,他就已经变得不知所措了。r
蓓儿也在思考着会发生一些什么?他会说些什么?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冲动地拉着自己说爱自己,然后,拉着自己回阮家说要结婚之类的?那么,自己将如何应付。但是,他却没有再说话,冷静得让人发慌。于是,她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等着他。r
良久,他们都没有说话,似乎是等着对方的发起,似乎是在思考着话题。明明知道两个人的感情已经非常微妙,也正是因为如此微妙,让已经不再年轻的他们却如同初恋的少男少女一样羞涩难当。r
空寂的尴尬让他们都已经感觉到了,转来转去的视线忽然之间再次碰撞在一起,于是,不能再沉默,阮若谷还是先说话了,r
“蓓儿,不再生我的气了,是吗?”r
蓓儿笑了笑,心中轻松了许多,她可以感觉到阮若谷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于是,她心中有淡淡的失落,但是却平静了许多,“我也不是小女孩儿了,哪里会生什么气?我那天不是一样说了很过份的话吗?你就真的怪我吗?”r
阮若谷似乎如释重负“不敢,怪你,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r
“这几个月在忙什么?”蓓儿笑着问,“真的把公司迁回香港了?”r
“是,所以这几个很忙,我从来都是空中飞人的,你知道。”阮若谷故意地说,双眼紧盯着蓓儿的神情,“其实我上次不应该拂袖而去,我应该跟你讲清楚的。”r
“若谷哥,你需要时间来思考,毕竟你的世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r
“但是,你总是那个最了解我的人。”阮若谷淡淡一笑,“知道吗?若茵虽然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但是,她却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们,了解你,她告诉我说你说的话都是因为在乎我,是这样吗?”r
蓓儿没有想到他会借若茵的口来说这样的话,她没有说话,脑海里浮现了若茵若有所思的神情,“旁观者清吧!”r
“是,没错,这种事情总是旁观者清,但是,旁人却无法体会其中的滋味。”阮若谷细细地想来,轻声说,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很沉重,“对不起,蓓儿!”r
蓓儿愕然,看着他满是诚恳的双眼,“为什么要说对不起!”r
阮若谷苦苦一笑,“为了我那与你不同的道德观与爱情观。”r
蓓儿反而淡然,没有说话,听他说下去。r
“我以为爱情就是爱情,只要我认为我是爱你的就够了,只要我心中有你就够了。而且,在你离开家的时候,我有些颓丧,有一种挫败感,你的骄傲打败了我,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放纵自己的。”r
“不,若谷哥,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现在的这个年代,没有谁会为了谁守身如玉,那样的话我未免太吹毛求疵了。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在意你是否为我而舍弃其他女人,你应该知道,在那之前,你也是绯闻不断的,而且,我也知道你这种人天生就是有女人缘,不说你的财富耀花了女人的眼睛,就是你这个人也是一个十足的万人迷。”r
“蓓儿,你?”她这样一说,阮若谷反而看不懂了,这番话似疏似近,似乎是完全谅解了他,又似乎是事不关已站在一边看风景。r
“哦,我没有其他意思。”蓓儿看穿了他的困惑,此时的她反而坦然了,竟然有余下的精力来试探他,“而且,我没有资格来指责你。”r
“不,你知道的,你有!”阮若谷终究按捺不住了,“在这世界上我只在乎过三个女人,妈妈,若茵和你,所以,你当然有这个资格。”r
“所以,我才不敢指责你,我没有资格指责你。因为有两个女人是可以包容你的,她们从不会指责你。”蓓儿浅笑地看着他,他脸上的焦灼让她欣慰,但是,她的心里早已涌上了一种欲按下他的肩膀上行自己的欲望。r
“不,若茵早已批评过我了,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今天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来对你说这些话。”他苦笑着说,“见过你之后,我很困惑,很迷茫,也很痛苦,我不再相信自己,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像我在意你一样在意我。聪明的若茵在知晓了这一切之后,批评了我,点醒了我,我才忽然清醒了过来。于是,我的骄傲不见了,与七年前和这七年来相比,我更坚定。想想吧!我等了你七年,找了你七年,想念了你七年,牵挂了你七年,担心了你七年。你了解这种感觉吗?”r
蓓儿的鼻子猛地一酸,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阮若谷,他正盯着她的脸,认真的找寻着他所期望的那种感动,于是,他找到了,因为蓓儿的眼圈有一些微微地泛红,他继续说下去,r
“这种遗憾一直压在我的心上,那天,若茵含着泪对我讲,她见惯了生死,所以,她更在意生离死别带来的心痛,她还说,人一生不会有几个七年?她的话提醒了我,没错,我已经三十七岁了,没有多少个七年可以耽搁,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全部用在学习和工作上,在你离开的这七年里,我无数次地在想我前面的目标是什么?钱,几世也花不完,名,也已经麻木了。最后,我才发现除了找到你,然后可以共度余生,还没有另一个可以让我欣慰的理由。这些,你可以理解吗?”看到蓓儿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苦笑一下,“其实,我知道,我在这儿长篇大论的时候又已经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只是顾及了自己的表达,而忽略了你的接受,可是,蓓儿,你是值得我等的人,同样也是不会让我空等的人,是吗?”r
蓓儿的心又开始痛了,她看着阮若谷因为焦灼而痛楚的眼眸,那里面盛载了太多的煎熬,盛载了太多的等待,这种痛苦的表情立即把她打败了,她几乎是有气无力地说,“若谷哥,你冷静些!”r
“难道你没有看出我已经很冷静了吗?我这一辈子都太冷静了,蓓儿,我们都不年轻了,没有时间可以再浪费下去了,人这一生能遇到一个倾心的人是多么不容易,能遇到两情相悦的人又是多么不容易,可是,我们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莫虚有的压力而放弃自己内心里真正的选择呢?你应该知道,大哥他为什么匆匆地跟紫鹂结婚,他是为了你和我,为了让你和我可以少一些阻碍,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一起,可是我们呢,辜负了他的用心。”r
“没错。”她眉头紧锁,“我是辜负了若虚哥,可是,你想没有想过,你是什么样的出身,我又是什么出身,在香港的上流社会又是多么看重这两个字。”r
“你?”若谷看着她,不理解地看着她,“你这么努力,得到了现在的这一切,骨子里却还是在自卑?”r
“没错,表面的骄傲掩饰不了骨子里的自卑,后天的努力抵不上先天的恩赐。你和我本就是这个世界上两个极端的人,就算是我再怎么努力,我都只是一个帮佣的女儿,我怕我自己成为灰姑娘,因为我不敢面对这个称谓。我的自卑让我无法轻轻松松地步入你阮家的大门,无法与你这个商界奇才出双入对地出现在上流社会的聚会上,因为我只是一个帮佣的女儿,没有显赫的身价,没有耀目的资本,论才,论色,论出身,我都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我怎么跟聂思画这样的大家闺秀相比?她那样的人才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你的少奶奶。”r
她的声音并不激昂,已经柔弱无骨的感觉,显得异常的虚飘,阮若谷的心被她一下一下地刺痛着,他已经无法忍耐她的思想,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什么出身,什么礼仪,全然不顾了,周围好奇的目光,也全然不顾了,“你还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你在意那天早上我说过的话,是吗?你应该知道,那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当我知道大哥同样喜欢你的时候,我是想成全你和大哥的,因为大哥是一个对感情极其认真的人,能够让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太难得了,而且我相信大哥会比我更好地照顾你,你在他身边一定会很幸福。于是,就有了这个误会,枉我聪明一世,却在这件事情上鬼迷了心窍,一错再错地把你弄丢了,现在,你还要怪我吗?难道我说了这么多都是枉费了心机了?”r
蓓儿无奈地摇摇头,“不是的,若谷哥,你为我做的一切,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过得了老爷太太那一关吗?你不要辜负了他们的期望。”r
“怎么过不得?他们是最开明的父母,不是吗?他们从前待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而且他们是从不在意这些所谓的身份,地位的。”r
“不,不,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心里很乱,真的,乱极了,你知道我的情感与理智是在矛盾着的,他们现在已经乱成一团,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想到被人当面冷嘲,背后热讽,我就会恐惧得要命,我——我需要时间来思考,真的,真的需要时间。”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说着话人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了。r
阮若谷伸手去捉她的手,但是,她的手在那一瞬间扶了扶肩上的挎包,然后,人已经向外走去了。r
“蓓儿!”他眼睁睁地看着她逃也似地离开了,自己颓丧地靠在了椅背上。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