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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桃坞(7)


  眼前视野极为开阔,疏阔的天地间是大一片轻漾的湖水,连绵蜿蜒的湖岸线上,一轮圆月当空悬挂,让人想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段。

  夜色静谧,微风清幽,星月下的湖泊粼粼似水银,空气中氤氲出湖水的清甜之气,这醉人的美景里,两人都沉浸其中。

  许久樊歆问:“这岛你也打算开发成楼盘吗?”

  “嗯。”慕春寅颔首,“不过只开发一幢。”

  “这么奢侈!那谁买的起啊,光桃花坞里的十六分之一,你就卖了两亿多,这个要是只做一幢,那你岂不是要收几十亿?”

  慕春寅悠然一笑,“给自己住能不奢侈吗?”

  樊歆一怔,“留给自己的?”

  “当然。”慕春寅弯唇一笑,“这地比桃花坞还好,我怎么舍得给别人。”

  他憧憬地环视四周,“届时我就只建一个大宅子,前面花园,后面温泉,闲的时候在花园里玩闹,累了就去泡温泉。”他摸摸她的头发,幽深的眼神在这一刻无限柔和,宛若远方粼粼轻漾的湖水,“就我们俩,好不好?”

  樊歆点头——照他这种花心贪玩的性子,这两年要收心娶个老婆几乎不可能,目测他们会以眼下的状态持续很久。她没觉得有什么,这种状态她不欢喜也不排斥,反正从小到大两人都是这么过的。

  见她答应,他笑的眉梢弯弯,指指夜空,“这里看星星是不是特别美?”

  “嗯,很美。”

  慕春寅的面上浮起恍惚,像是追忆起很久之前的事,“你知道吗?你不在的那些年,我常一个人来这个岛,想着也许有一天会找到你,带你来这,一起看这片星光,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并肩坐在后花庭的秋千上,看天上的星星。”

  他说这话之时,目光看向车外,樊歆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微弱的光线里,他唇角上扬,是个笑的表情,口气却有些落寞,幽幽的月光透过车窗覆在他身上,泛出淡淡凉意,仿似晚秋迟暮里的霜。

  她蓦地难受起来,无法言喻。

  她让他失去父母双亲,本该用一生偿还,而她却因温浅的事迫不得已离开。那些年,她不在的那么长一段光阴,足足一千七百个昼夜,他一个人孤寂的过着,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身孑立,形影相对。她无法想象他面对这片湖面时的孤零。

  她的歉疚霎时无法压抑,却不知如何表达,外面的风一阵阵的吹,她掀起身上的被子,分了一半给他,“冷,你盖着点。”

  他缩进了被子里来,两人挨在一处,像是幼年时同睡在一个被窝,她摸到他的指尖冰冷,将他的手合在掌心,不住揉搓,想将自己的温度都传给他。

  他被她握着手,目光里有动容,他轻声问:“慕心,那几年的经历,你还要瞒我多久?”

  她在车祸后失踪五年,奇异到达加拿大,这段空白的过去她从来只字不提。回国后他无数次追问,她却只是表情忧伤一言不发。他亦私底下派人追查许久,得到的却只是零散的片段。

  樊歆盯着窗外的夜色沉默好久,缓缓开口,“我是被我妈妈接过去的。”

  慕春寅愕然,“你妈妈?你不是孤儿吗?”

  樊歆轻笑着摇头,“我不是孤儿,我有爸爸妈妈,他们没有遗弃我,当年因为意外我们一家三口才被迫分开……反正事情很复杂,总之我跟亲生父母虽然分隔多年,但我亲生妈妈最后还是找到了我,就在我出事的当天。”

  樊歆神思一转,想起五年前的那天。

  那天,她去图书城买新出的CD,在那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尽头,她看见了多日未见的温浅,想起他那次拂袖而去,撂下就当从未认识过的话,她低头转身,不打算碰面。

  在她刚迈开脚步时,耳畔忽地传来剧烈的急刹车声,一辆失控的小货车狂按着喇叭,呼啸着朝人行道飙去。

  路上行人纷纷躲避,只有温浅依旧在马路上——他戴了耳塞,听不见喇叭。

  小货车越来越快,疯狂撞开栏杆与绿化带,即将碾过前方的温浅。

  危机扑面的霎那,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如闪电般扑过去将温浅推开。“砰”一声震耳巨响,她瞥见自己的身体爆开一簇热烈的红,整个人软绵绵飞了出去,剧痛传来的瞬间,街道上有人恐惧的尖叫,“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鲜血涌泉般从口里出来。马路上一团团的人围过来,有人被吓得大哭,有人打着电话报警,救护车鸣着笛子呼啸而来,温浅震惊地看着血泊里的她——她用整个生命,终于换来他一眼回眸。他发疯般抱起她冲出人群,却被赶来的慕春寅夺走。

  慕春寅在怒吼,他似乎恼到了极点,眼睛都是红的,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这蠢货,他压根不爱你!”他骂着骂着,却又俯下身来抱紧了她,力气大的恨不得要捏碎她,有什么湿漉漉的液体落到她脸上,“你欠老子的还没还,给我撑住!!”

  车厢那畔的慕春寅亦陷入回忆,那天他将重伤的她送到医院抢救,抢救成功后医生让他回去取些她的换洗衣物生活用品来,住院用的上。可谁知等他拿着东西赶回医院,医院的人竟说刚刚送入病房的她失踪了!

  他疯了一样到处找,没有任何结果,他报警立了案,可医院当天所有的监控似乎被人为的毁掉,警方根本无从查起。他一怒之下将医院砸了个稀巴烂,然而天大地大,他却再也没有找到她。这一切诡异的像一场阴谋,而她如人间蒸发般,彻底失踪。

  窗外幽凉的风一阵阵吹进车窗,两人的思绪从往事回过神来。慕春寅问:“你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樊歆低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当时重伤昏迷,等我一醒来,床边坐着一个痛哭流涕的女人,自称是我妈妈。那会我的伤势很不好,几乎都在昏睡,随后她想办法将我带到了加拿大……在国外,我进行了大大小小好几场手术,后续的恢复治疗持续三年多才慢慢痊愈。过程很痛苦,但因祸得福——曾胖到160斤的身材在那几年的复原理疗里,慢慢瘦下来。”她摸摸脸颊,“脸上的疤痕也是在加拿大一起祛的,妈妈给我找了一个非常好的医生,他的去疤手术效果一流,如今只有淡淡的印子,拿厚重点的遮瑕霜一遮便看不见了。”

  慕春寅还在纠结先前的问题,“为什么你在医院失踪后我就断了任何信息?”

  “那是我表舅找人做的,我妈妈的表哥,他是个华裔大商人,非常有权势,我急救的医院刚巧与他有点渊源,所以他才能悄无声息把我转走,让你们查不到任何信息……在他的帮助下我跟妈妈去了加拿大,在国外他也很照顾我们。”

  慕春寅又问:“因为找到了亲生母亲,所以就不回来了吗?”

  “不。”樊歆道:“我中途想过回国,我挂念你,但妈妈不让我回。”

  “为什么?”

  “我的身世有些复杂。我妈妈说,我爸爸年轻时脾气冲,讲哥们义气,跟不少道上的人结了仇,后来我爸帮一个兄弟出头,失手致人重伤,进了牢……从前的仇家就趁我爸不在,抓我跟妈妈寻仇,他们把我们母女绑走,见我哭闹不停,就将我丢到了湖边,那时我才刚满月……后来表舅的人救了妈妈,却没找到我,其实我是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了,可妈妈不知道,以为我淹死了,在国外伤心很久……十几年后知道我没死,她回国找我,刚好碰到我送医急救的那天……她通过表舅帮忙,给我换了身份将我带到国外,担心国内仇家得知我的身世还会找我,她让表舅将我转院后的所有信息都封锁,去了加拿大后也坚决不让我回国……”

  她静了静,低头轻声道:“而且,出车祸前你我关系很紧张,我想,你应该不想再看到我吧,或许我的离开,对你我都是个解脱,所以我便没联络你了……”

  慕春寅不说话了——在出事的前一天,他跟她曾因温浅大吵一顿,他让她滚,永远不要回来,还说了些更难听的话,她红了眼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抱着膝盖在房间缩了一整晚。那个晚上,他听见她在黑暗里压抑的抽泣,而他站在房门口,没有只字片语。

  提起往事,两人都陷入缄默。半晌慕春寅问:“这名字是你妈妈给你取的?”

  “嗯。”提及温厚的亲情,樊歆眉眼柔软唇瓣含笑,神情微含恍惚,“我妈妈……真的很爱我,虽然分隔了这么多年……”

  慕春寅又问:“那你爸呢?”

  “不知道,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没死,反正出狱后二十多年不知所踪……”樊歆说着在脖上掏出一块碧玺坠子,“但我有他的东西,如果他还在,凭坠子可以相认。”

  她自嘲一笑,“像电视剧吧!反正只要我没得到他确定的消息,我心里就会存着希望,宁愿相信他还活着,也在找我,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见面……”

  慕春寅静静听着,被这温情所触动,他问:“你妈现在还在加拿大?”

  这个问题很寻常,樊歆却沉默很久,她低声道:“还在……只不过已经永远睡着了。”她垂下眼帘,微光透过车窗洒进她的眸里,弥漫出淡淡的水汽,窗外月光融融而湖水粼粼,她口吻里盈着苦涩,“她在一个学校做老师,前年年底,死于一场校园枪击案。”

  慕春寅脸色一变。

  樊歆低下头去,不知是轻笑还是哽咽,“我赶到医院时,她已经被蒙上了白布,我拼命喊她,可她再也听不见了……送她走的那个晚上,我坐在月光下,唱了一整晚的歌,唱给天上的她……”

  她抿唇微微一笑,眼睫里却有水光泛起,“就这样……我再次沦为孤儿。”

  她再没说话,阖上眼睡去了,也不知真睡还是太过难过。

  时间过了起码一两个小时,她终于睡着了,去梦里见她至爱的母亲。半夜三点多钟,正是人深睡之时,她脑袋一歪,抵到了他的肩,又顺着他的肩膀滑向了胳膊。一只手伸过来,稳稳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重新靠在他肩上。昏黄的车厢投出两人偎依的身影,慕春寅幽邃的眸光宛如窗外的湖泊,浪潮翻腾。

  怕风吹的她冷,他小心翼翼关了窗,又将被子把她裹得严实了些。她睡的沉,并未因他的动静而醒来。她倚在他肩背,光洁的额头贴着他的下巴,平稳的呼吸拂在他脸上,空气中氤氲着她的香气,不是人工合成的香精气息,是一种淡雅而独特的莲花香。只有她才有。

  他将脸贴在她额上,忽然便想起幼年时诸多往事,儿时两人嬉戏玩耍,她累了倦了不开心了,也是这般靠他身上,轻轻软软的,似一片温静的云朵。

  他伸手搂过她,将她放在自己的怀里。

  良久,他淡淡笑了笑,面向夜空里的那轮明月,银色清辉洒满整座岛屿,他吐出几个字,声音清浅如此刻的月光,却又坚定如山岳不可动摇。

  “傻,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