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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红毯(3)


  极度郁闷的樊歆连备年货都不那么积极,她在厨房里看着腊鱼腊肉腊肠各种碎碎念,“小气鬼!给你吃这么多有什么用!葛朗台!铁公鸡!我的片酬都涨了十几倍,每天居然还只给我一百块的零花钱!”

  她对着年货嘀嘀咕咕,慕春寅却走到厨房外,声音硬梆梆的,全无平日的慵懒散漫,“出来。”

  樊歆从一大堆年货中不情不愿的抬起头,“干嘛?”

  慕春寅手中提了好些东西,又是衣服又是礼物的,表情肃穆,“去S市。”

  樊歆登时不说话了。

  S市距离Y市四个小时的车距,樊歆与慕春寅每个月得去探望一两次。路虽然有些远,但规矩却是雷打不动。而且每到这时,樊歆是最沉重最愧疚亦最害怕慕春寅的。

  ——他们要去S市的国际康复中心,那里住着他的母亲许雅珍。因为意外变成植物人的许雅珍。

  康复中心位于S市郊区,远离城区空气清新,康复科远比Y市医疗条件更胜一筹,慕春寅将她送到这里来,自己时不时来探望。

  VIP康复室内,许雅珍静静躺在床上,不会动弹不会说话,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说好听点叫植物人,说难听点就是个活死人。

  樊歆看到这一幕便眼圈一红,每次来到康复院的感受对她来说,不亚于凌迟。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她过去一手造成的错,亦是她记忆里最不敢回首的深渊,这么多年,她与慕春寅共同挣扎在那场痛苦里,没有人得到解脱。

  她在许静雅身边坐了很久,慕春寅也坐了很久,没有人说话,这一刻的心情,像彼此缄默守着一个年深日久的伤口,任何言语,都是血淋淋的痛。

  房里的窗户格外的大,一群小护士来来去去,几个人正愉快的讨论着年货的事。房里樊歆听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出了声,“阿寅,我们把珍姨接回去过个年好不好?”

  慕春寅同意了樊歆的提议,两人同疗养院一番商议后,用专车将许雅珍与平时贴身照顾的几个护工带回了Y市。

  当一行人抵达慕氏大院时,樊歆鼻子一酸,对专车上的许雅珍道:“珍姨,我们回家了。”

  回家后,慕春寅的心情不大好,一直不怎么搭理樊歆,樊歆知道他的心结,心下有愧也不敢惹他,乖乖跟护工一道照顾许雅珍。偶尔护工不在,樊歆就陪着许雅珍说话,虽然她听不见。

  慕春寅也会过来陪许雅珍,不过多半是在深夜。

  好几个夜里,睡不着的樊歆爬起来,会看见慕春寅的房间是空的——他来到许雅珍的床边,不开灯,就那么静静坐着。阴沉沉的夜笼罩着整个别墅,他的悲伤如此强烈却又如此压抑。

  昏暗的光线里,樊歆立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口某一处闷闷的痛。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大半夜的翻来覆去之后,给莫婉婉拨去了电话,“婉婉,我睡不着。”

  那端显然也没睡,莫婉婉最近迷上了通宵打游戏,“干嘛?头条帝又折磨你了?”

  “不,他在折磨他自己,我心里好难过。”担心莫婉婉没听明白,樊歆补充道:“我们把他妈妈接回来了。”

  莫婉婉好奇地问:“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爸妈是怎么了?”

  长长的一阵缄默,樊歆终于将这隐藏多年的秘密说出了口,“我十四岁那年,跳芭蕾得了全国青少年银奖,全家都很高兴,慕叔叔和珍姨陪我去领奖。颁奖地点在C市电视台,我们开车去的,阿寅不舒服留在了家里……那天下着暴雨天气很不好,我们抱着奖杯却很高兴,路上还讨论回家怎么庆祝,可还没到Y市就出了事。车子经过跨河大桥,桥面突然崩塌,桥上五六辆车全掉进滚滚水中……”

  樊歆紧闭上眼,用了很久才平缓心头翻滚的情感,“后来……我命大被救了起来,珍姨却因为溺水过久,脑部缺氧受损,成了植物人……而慕叔叔原本有时间逃,但为了救我们,耽误了逃生的最佳时机……”

  莫婉婉那边倒吸一口气,“我去!!”

  大概是太过震惊,她那边安静了好一会才说:“可这也不能怪你啊,你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慕叔叔的确因救我而死,慕春寅亦因此失去父母家破人亡……”樊歆低低笑了笑,“婉婉你知道吗?其实十四岁之前阿寅不是这样子的,那会他阳光开朗,对我特别好……他是出事后才性格大变的。”

  莫婉婉感叹,“十四岁还是个孩子,没了父母不亚于天塌了,换谁都会性格大变……哎,所以你就是赎罪,不管他怎么对你,你都留在他身边。”

  樊歆低声道:“是。”

  莫婉婉道:“得了,你既然难过,就对他好点吧,反正你也回不到过去将悲剧阻止了。”

  樊歆深以为然,“我也这么想。”

  挂了电话后樊歆去了一楼,拖地擦窗,弄完卫生又去厨房打点明天的菜——明天是除夕,她得准备团圆饭。虽然这个家已经破碎的不再团圆,她还是想要制造多一点的过年气氛。

  一夜过后,慕春寅一觉起来,发现家的模样有了变化。

  客厅里纤尘不染光洁一新,窗帘与沙发套都被换上了喜庆的海棠红色,墙面挂着中国结,屋外不知从哪弄了两盆金桔树,黄澄澄的果子挂满枝桠,分外可爱。除此之外,院里的桂花树木兰树都挂有红彤彤的小灯笼,而别墅的大门口,樊歆正垫脚踩在凳子上贴春联。

  见他走出来,樊歆面带笑意的招手,“阿寅,厨房里做好了早点,你去吃吧。”

  慕春寅转身走了,眼睛余光瞟到樊歆从凳子上蹦下来,又去挂门外的灯笼。

  等慕春寅吃完早饭后,樊歆已经打理完院子里的一切,又进厨房忙碌了——团圆饭得亲手做一桌菜才有意义,她得快点准备。

  夜幕降临,护工们都回家过除夕了,硕大的别墅里只有三人。慕春寅在许雅珍的房里陪着,樊歆在一楼忙碌年饭。

  六点半时,一桌饭菜终于做好。樊歆没有摆到餐厅,而是端进了许雅珍的房间。

  见她将饭菜还有一大锅饺子有条不紊的搬进来,床畔慕春寅一怔,樊歆抿唇一笑,“年饭当然要跟珍姨一起吃。”

  她盛了一碗饺子给慕春寅,又盛了一碗端到了床边,对着床上的人温声道:“珍姨,慕心给你包饺子了,是你喜欢的三鲜陷,你闻闻香不香?”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纹丝不动。

  樊歆毫不在意,仍是满脸笑容,她舀了一颗饺子送到许雅珍唇边,“珍姨,看看慕心包的饺子合不合格?都是您当年教的!”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樊歆的笑容丝毫不减,她握住了许雅珍的手,柔声道:“珍姨,我跟阿寅陪您过年呢,您不是最喜欢这样吗?您快快醒来,慕心很乖,阿寅也很乖,我们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她眉目温软嗓音糯甜,将头靠在许雅珍脖颈边,依稀还是多年前那个跟养母撒娇的小小女儿。一旁慕春寅看着这一幕,眸里有复杂的情绪闪过,最后他将手中的碗往桌上一磕,走了。

  慕春寅走后,樊歆坐在房间里出神。

  其实她是想好好吃完这顿团圆饭的,她也努力做出愉快的模样,但是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珍姨,是这除夕夜里无法忽视的伤痛。

  她强撑的笑终是维持不下去,扑到许雅珍身上,低低呜咽起来,“珍姨,对不起……”

  她无法控制的情绪在半个小时后结束。

  伴随着“砰砰砰”的声响,窗外乌黑的夜空爆出几朵粲然的烟花,将夜色点缀得姹紫嫣红,随之便是市民们的欢声笑语:“新春烟火啦!快出来看!”

  伏在许雅珍身上哀戚的樊歆抬起头来,“砰砰”的烟火声还在持续,阴暗的天幕被这蓬勃的光彩所照耀,整个Y市笼罩在一片热烈的欢腾之中。

  桌上手机忽地震动大响,一声高过一声。呆看着烟火的樊歆接了起来,是汪姐的。

  电话那头都听得见轰然的烟火声,汪姐用愉快的口气祝她除夕快乐,樊歆努力压住因为长时间哽咽而干涩的喉咙,敷衍的应了。

  挂了电话,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打来,包括莫婉婉赫祈在内,都是盛唐的同事。一群人说七扯八,满含着新春的祝福暖暖道来,她先前胸臆间沉闷的痛楚,不知不觉冲淡不少。

  与同事们说完新春的祝福,她放下手机,正要去查看床上的珍姨,倏然叮咚一响,一条短信进来。她以为是其它同事的,随手点开了来。

  短信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发件人:温浅。

  她握着手机,斟酌良久不知该回什么,便发过去两个字,“谢谢。”

  发完这条短信,她放下手机,走出房间。

  长走廊后是慕春寅的房间,门被紧锁,她敲了敲,里头没反应。

  她隔着门轻声道:“阿寅,开门。”

  那边不应她。

  他每每伤心之时便会把门反锁,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她有些急,用更大的声敲了敲门,“阿寅,都这么晚了,吃点东西吧,不然等下会胃痛。”

  门纹丝不动。

  “阿寅!阿寅!”她连叫了几声,在得不到回应之下终于忍不住转身找出备用钥匙,将房门打开。

  房里没有开灯,黑咕隆咚的一片。窗外有烟火不断腾起,肆意绽放的霎那,有光线映亮房间,显出屋内一个站着的身影。

  微弱的光线里,他背对着她,微仰着头,看墙上悬挂的一副大照片。

  没有灯光看不清照片上的内容,但凭这熟悉的位置,樊歆便知道这是幅什么照片。

  那是他们八岁那年照的全家福。珍姨跟慕叔叔坐在庭院的椅子上,珍姨抱着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她,而慕叔叔抱着小正太慕春寅。四人偎依在一处,头顶是珍姨亲手种的桂花树,繁茂枝桠里漏出蜜色的阳光,背后是茵茵的草坪,那只叫天真的拉布拉多犬正在草地上打滚——画面无限美好欢喜,这真正是幸福的一家人。

  此时那个孤零的身影正站在那张全家福下,举目凝望,眸光深深。

  窗外的烟火还在一波接一波,屋外的喜庆热闹明亮而喧哗,而这阴暗的室内,如此岑寂与压抑。

  他久久伫立,夜幕深深而他背影寂寥,没有任何言语与动作,却有无边幽凉的痛楚扑面而来,樊歆不禁心头一颤。

  这些年,她不在的那五年,他是不是每年都是如此,在每一个万众欢腾的喜悦节日,在每一个合家欢乐的幸福时刻,将自己锁进这个幽深的、冰冷的房间。于旁人欢笑团聚的霎那,任由自己被吞噬在这寂寂永夜中。

  她的愧疚瞬如排山倒海倾轧而来,曾经他所给的折磨与伤害,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她慢慢走上前,来到慕春寅旁边,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阿寅……”

  慕春寅恍若未觉,维持着方才的那个动作,一动不动地看墙上的全家福。

  樊歆不知该说什么表达此时的心境,毕竟这一切伤痛都因她而起。她只能用道歉来缓解彼此的痛,“对不起……阿寅……”

  见他没有反应,她握住他的手,“你别这样,你要是难过,你发泄出来……”

  他不看她,只慢慢将她的手挣脱,她内心的痛楚霎时翻倍,在他抬步要走的瞬间,她猛地从背后重重拥住了他,“阿寅,是我错了……”

  窗外沸腾的烟火映出她自责愧疚的面庞,她双臂加劲,将脸更近的贴到他的背脊上,在这回国的大半年后,她第一次道出心底的歉疚,“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我不该在国外呆那么久,我应该早点回来……”

  她的哀戚越发强烈,都快哭出来,哽咽着道:“阿寅……以后我不会再这样……”

  他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改变,缓缓转身,去看她的脸,“真的?”

  唯恐他不相信,她用力点头,“我保证,我以后会对你更好……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我们好好在一起,我们一起陪着珍姨,等她醒来……好不好……”

  她的抽噎含着急切,手臂一直抱着他,扬起的脸满是祈求,大眼睛里漾着蒙蒙的水汽,像那一晚上湖心岛的月光。

  他终于倾身,亦回搂住她。窗外烟火还在不眠不休,雪白的墙面照出屋内相拥的身影,他的高大她的窈窕,他的苦楚她的慰藉。

  她紧搂住他的腰,恨不得将这一身的温暖统统过渡给他。而他的怀抱首次没有莺莺燕燕的奢靡气息,干净一如曾亲密无间的豆蔻年华。他将脸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她将头抵着他的肩,再一次颔首,“嗯。”

  安慰完慕春寅已是夜里十一点,屋外下起了小雪,飘飘洒洒似雪色的盐,院里的树木渐渐变白。

  两人呆在窗前看雪,屋外虽然一派深冬的寒冷,屋内却温暖如春。樊歆见慕春寅仍是闷闷不乐,便一直找话题博他开心。过一会她下楼捣鼓半晌,捧着一个小小的透明杯上了楼。

  她将杯子献宝似的端到慕春寅手里,“你尝尝。”

  “这什么?”穿着薄毛衫的慕春寅斜靠在沙发上,挑眉看了一眼。

  透明的杯子里有金黄液体潋滟荡漾,里头可见两个黄澄澄的小金桔。樊歆得意一笑,“我第一次做金桔茶耶!”她拿吸管喝了小半口,舔舔唇舌做出诱惑的姿势,“我加了你喜欢的蜂蜜,再配上一点点桂花,超级好喝!”

  她的举动引发了他的兴趣,慕春寅接来喝了一口,共着同一根吸管,“还不错。”

  樊歆抿唇笑,“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做无数杯!”她往院子里一指,“茶的食材就是我们家树上的金桔!我刚刚去摘的!哈哈,我买的时候只当是观赏,没想到还可以吃,而且下了雪,它变成了冰冻金桔,味道更好了!”

  慕春寅:“……”他微蹙的眉头终于松开,瞟她一眼,见她唇角的两个梨涡笑得不住荡漾,忍不住也弯起了唇角,“傻气!”

  见他展颜,樊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凑过去问:“晚上你都没吃,现在饿了吧,想吃什么?”

  慕春寅道:“除夕当然是吃饺子,我要虾仁的。”

  樊歆下了一锅饺子,送到慕春寅的卧房。

  窗外雪势逐渐增大,庭院已经白了一片。暖烘烘的房间里,慕春寅再不见先前的低落,他一面看着电视,一面露出纨绔子弟的表情,张嘴道:“阿。”

  樊歆正是哄他的关头,舀起一粒饺子,蘸醋后送到他嘴里。怕他噎到,又体贴的送上汤。一刻钟后慕春寅吃饱喝足,摸摸肚子躺到了沙发,往肩膀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