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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香树街(2)


  7

  人说四十不惑,可年届四十的米东在女人问题上却感到困惑。即便是生活在身边十几年的巧绣,他也琢磨不透。巧绣这个女人,发作的时候犹如火山爆发一样,哪怕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可现在,隐忍不发起来,却是滴水不漏。而秋红呢,此时却表现出另一面,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完全不像米东第一次遇见她飞鞋子追打前夫时那个泼妇样子。秋红在与巧绣见面之后,好像觉得心慌,见了米东就说,你老婆这么漂亮,这么有素质一个人,你干吗还来找我这样的?你回去吧米东,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巧绣她也不容易。越这样,米东反倒越丢不开秋红。他开始琢磨秋红的不容易,找个男人不正干,吃喝嫖赌,离了婚,自己带个小丫头,在香树街起旱贪黑卖鱼。就是再婚,这一串累赘还能找到合适的?

  更不要说自己的宝贝女儿米朵儿。几件事发生过后,米东有时候会在一边暗暗打量米朵儿,心道,这丫头的确是大了。心思变得让大人完全弄不懂。当孩子开始跟你玩心眼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不是简单的代沟问题。在那种类型对抗中往往败的是大人。

  米朵儿很快中考完毕,考试成绩并不理想,但升普通高中是没问题的,也算顺利过渡。米东总算舒一口气,秋红那里去的少了,但并非完全截断交往。一座小县城,人与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能不见面呢?只是小咸鱼暂时可以不吃,而鲜鱼米东自此也不敢往家买,即便这个字眼米东也不去提及,为了一个秋红,米东家好久没吃鲜鱼了。

  可两口子一起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出现这种裂痕,还要在一个锅里摸勺子,这就别扭了。米东和巧绣真正相敬如宾。米东有时候暗骂占代造词语的那些人,他觉得相敬如宾的夫妻,是世界上最难受最尴尬的夫妻。

  米朵儿上了高中以后,开始忙。具体体现在跟同学外出多,到乡下奶奶家的次数多,课余时间总共有多少啊?这样一来,米东根本没时间跟她沟通。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年,表面波澜不惊。

  可一天晚上,巧绣和米东两人在家。巧绣端着米饭碗,突然说,米东,要不咱俩离了吧?米东很惊讶!他隔着桌子盯着巧绣的脸,为什么?巧绣说,你心里很清楚,这样两人都累。不是两人,是三个人都累。米东心里哀叹一声,说,什么三个人呐,我都多少时间不去香树街了。巧绣说,人不去心去了是一样的。我能感觉出来。米东,半年了咱俩都没做过爱,你觉得这还算是正常夫妻吗?米东张张嘴巴,说不出话。的确,巧绣不提,这个话题倒像是彻底被忘记了。这个年龄的男女据说是很厉害的。可米东和巧绣居然厌倦了。

  米东说,这也不是离婚的理由啊?

  巧绣说,我跟你说实话,我跟别的男人做过了。

  米东一动不动,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片刻过后,他伸手抓起桌子上一只碗掼在地上,问,是谁?巧绣用筷子一个米粒一个米粒往嘴里送,却不说话。米东再次问,是谁?你告诉我是谁?巧绣叹口气,是谁你没必要知道,但事情发生了我必须跟你讲。我跟你米东处理问题的方式是不同的。我没必要遮着掩着。

  米东在原地迅速转了一圈,转身走出了屋子。他呼吸急促,在院子里抽掉半包烟。然后,向大门外走去。他没有叫出租车,说起来,小县城就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也走不了几十分钟。米东来到香树街,从街头打量过去。香树街的夜晚生机勃勃。米东先去看王大同的警务室,他知道王大同晚上一般不在这里值班。他没有停顿脚步,直接去了秋红的鱼摊儿。秋红正送走了一个买主,将一张钱往兜里塞,一眼看到米东,就愣了愣。随后说,这个点你怎么来了?米东没说话,抬脚上了路沿石,躲过几个水盆,进了屋子。秋红随后跟进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米东不说话,一把拉过秋红,就往床上摁去。秋红嘤了一声,米东,你这是干吗?我还没收摊儿呢?门还没关。米东不说话,喘着粗气去褪秋红的裤子。秋红没阻止他,双手紧紧揽着米东的腰,米东,我没洗,浑身鱼腥味儿。米东仍然不说话,手忙脚乱解自己的裤子。两人的裤子都褪到半截,就紧贴到一处。米东发出一声呻吟,秋红一下子把指甲抠进米东的后背。

  就在那时,有人轻轻敲门。巧绣什么时候进来的,屋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注意。秋红的双手先迅速落下来,然后,是米东浑身血液迅速回流。两人一起往门口看。

  巧绣站在门边儿,笑眯眯地说,你们忙着。我是来买鱼的。

  8

  米东你就是吃饱了撑的。王大同瞪着眼在训米东。依然是那家火锅鱼,锅里一条草鱼整个儿咕嘟咕嘟动着,窗外是让人皱眉头的喧闹声以及树上的蝉鸣。米东说,对呀,我就是撑的,我都快撑死了。王大同嘿地一笑,怎么说呢?米东我觉得有点佩服你。能量巨大。俩女人,你怎么能伺候得了啊?米东说,现在就一个。王大同说,依我说你还是回去,毕竟你和巧绣还没离,在一块就是个完整的家。米朵儿也少受影响。王大同压低声音,我可提醒你米东,我在鸟窝网吧,已经发现米朵儿不只一次。米东一脸痛苦,可我没办法啊大同,这孩子不听我的。王大同说,都是你自找的。米东说,是啊,我自找的。可你说啊大同,人活在这世上怎么就这么累?王大同说,别跟我探讨这些问题,你以为我不累?这世界没有一个人不累。两人的舌头都有点拧,聊的话题也就越来越深奥。米东说,人家一个哲学家不是说了吗?生,还是死,这是个大问题。王大同骂了一句,狗屁!什么哲学家?是莎士比亚。他说的。

  秋红收了摊儿,过来喊米东,一进门,哎呀一声,你俩这是干什么呀?喝这么多酒。米东低着头不说话,王大同扭着头,冲秋红笑。秋红说,大头,你怎么笑成这样?王大同说,我大头理解此刻秋红同志的心情,是不是很幸福?秋红说,都开始说普通话了。王大同说,秋红你坐下,喝点儿。不管怎么说,你俩啊,山不转水转,想当年你俩通过我传过纸条,还记得不?米东说,放屁!你那时候自己忙得团团转。秋红坐下来,米东你忘了,有这么回事儿。米东说,有吗?王大同说,肯定有。内容我是忘了,要是记住我就给你们背一背。不过我想说的是,你俩这么多年,转了一圈儿又走到一块,不管他妈的合适不合适,毕竟是在一块了,作为老同学我不觉得高兴,也不反对。王大头一边说,一边大脑袋不断下垂,说着说着,抓起面前的酒瓶,就灌一口。秋红扯扯米东,都别喝了,看成什么样子了。王大同说,我哥俩一喝酒就高兴。秋红说,以后你俩直接到我家里去喝,鱼是现成的,我给你们做。

  王大同回到家的时候,刘翠已经躺下。听到动静,赶紧起来给大同倒水。刘翠这一点倒值得夸奖,大同在外面喝酒,喝多少跟谁喝,她不是很计较。而且,只要王大同醉了,她伺候得很周到。王大同说,翠儿,我跟你说件事儿。刘翠哈哈大笑,舌头短了是吧,还翠儿?你说吧,什么事儿?王大同说,你说米东怎么想的?抛开跟巧绣的好日子不过,去跟卖鱼的秋红粘到一块。刘翠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米东就喜欢吃这一口,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9

  王大同不可能不管这闲事儿,说到底他多多少少也被卷进去了。至少,米朵儿现在对他很感兴趣。王大同一次进鸟窝网吧例行检查,不料又一下子撞见米朵儿。小丫头正跟一男一女两个同学有说有笑,一看见王大同,脸色就一沉。王大同皱皱眉头,慢慢走过去,悄声说,米朵儿你跟我来。米朵儿抬起头看看王大同,为什么?王大同说,你来我跟你聊聊。米朵儿说,你跟我聊什么啊?你是我爹吗?王大同说,米朵儿你不能这样!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是不是逃学了?米朵儿站起身来,看着王大同,警察叔叔,你管得太严了吧?我爹还没这么管过我呢。再说,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啊?难道你真对我妈有点儿意思?不过我妈不一定看上你这模样的。王大同被一下子闷住,米朵儿,不管我跟你爸是同学,或者我本身是警察我都有责任管你。我现在就让老板赶你走,否则我罚他款。米朵儿嘿地一声笑,怪不得,人家说警察比街上的痞子厉害。我服了。我走,不给老板添麻烦。不过王大头你记住,我到香树街不是来上网的。我会经常来。我来的目的,一个是想看看我爸米东究竟在干什么,再一个,你,还有那个女人,我不会放过你们!

  王大同愣住了!

  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米朵儿一个小孩子,做事不按照成人规则。轻了重了的,这分寸还真不好掌握。王大同立刻给米东打电话,有时间你过来一趟,我跟你说说米朵儿的事儿。米东一听就急了,米朵儿又怎么了?王大同说,现在还没怎么着,可我担心这孩子让你们给毁了。米东好半天不说话。王大同说,米东你还是抽空来一趟吧。这事儿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米东下了班,就直奔王大同那里。王大同跟他说了米朵儿逃学的事情,复述了米朵儿的话。米东把头低得快塞进裤裆,半天才抬起头来,一脸扭曲。大同,你说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王大同反问,你心里不清楚啊?米东掏出手机,就给巧绣打过去。米东说,巧绣你怎么回事儿?米朵儿现在天天逃学你知道不知道?巧绣在那边一愣,谁说的?不可能!米东说,大同都发现好几次了,她在香树街上的网吧里。巧绣呼吸急促,这熊孩子怎么这样呢?米东说,你问我啊?米朵儿跟着你,你不好好看着。巧绣声音提高八度,姓米的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她是个大孩子,我整天跟着她啊?再说,孩子为什么这样?你他妈的心里不清楚?

  米朵儿说的话并不是虚张声势,王大同接下来又有领教。一天上午,他接到所里电话,说香树街上有人打架。王大同出了警务室,隔着大老远一眼就看到米朵儿。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超短裙,腿又细又长,红头发披到肩上,脸上有种与之年龄不符的憔悴和苍白。米朵儿坐在一辆硕大的摩托车上,嘴里叼着一根烟,脸上似笑非笑,像是在看热闹。吵架的,却是卖鲜鱼的秋红和一个栗黄头发的小伙子。王大同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他走到米朵儿跟前,问,米朵儿,你这是干吗?米朵儿嘿地一笑,大头叔叔,这种破事儿您也管?王大同说,怎么又逃学啊?米朵儿把烟头扔到地上,靠,你累不累呀?王大同悄声说,米朵儿你别闹了。大人之间的事儿,大人会解决好。米朵儿把小嘴一撇,笑了,警察叔叔既然你来了,就给评评理儿。我们是买活鱼的,可她卖给我们的是死鱼呀。在这里好好的,没出香树街就翻了白眼儿。你说她是不是给鱼打了兴奋剂?王大同忍不住也笑,米朵儿,你这么闹有什么用啊?

  米朵儿呵呵笑着摆摆手,我听你的,我们就吃这个哑巴亏。油条,油条!咱走吧?那根“油条”似乎还意犹未尽,这鱼怎么办呢?秋红忙不迭地说,我给你换一条活的。油条提着那盛鱼的袋子走过来,递给米朵儿。他自己跨上摩托车,发动起来。米朵儿挥了挥手,那摩托车唰地一下,窜出老远去。那个时候,米朵儿做了一个反常的举动,她把那袋子晃悠两下,突然一下子甩向了半空!那袋子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啪的一下掉在香树街中间。那条鱼被甩出来,绝望地在地面上摇头摆尾。秋红紧盯着那条鱼,眼看着流出泪来。

  米东骑着辆破自行车,急匆匆地出现在香树街,与米朵儿所乘的摩托车擦身而过。米东连声喊叫,米朵儿,米朵儿,你给我下来!说着调转车头,去追摩托车。哪里追得上?米东来到秋红的鱼摊前,问,怎么回事儿?秋红闷了半天,终于哭喊出来,你个狗日的米东呀,你要坑死老娘啊?你赶紧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米东说,不是你打电话给我的吗?秋红说,我是让你来看看你的好闺女。她整天这样子,我还卖不卖鱼?你看看大街上那条鱼,是不是活蹦乱跳?她说我卖给她死鱼。米东晃荡着个大个子,走向那条鱼。抓鱼的时候,费了一点劲儿,那鱼太滑溜,米东抓了三四次才把它抓起来。王大同站在那里,一直保持沉默。他跟米东对视一眼,长叹一口气。

  10

  接到巧绣电话的时候,米东正在睡午觉。

  巧绣说,米朵儿是不是在你那里?米东还处在一种半睡眠状态,她不是跟你一块住吗?巧绣突然把声音提高八度,米东我跟你说正事儿!我问你朵儿是不是在你那儿?米东一下子清醒,她怎么可能在我这里?你教育的好孩子,把她亲爹当仇人。巧绣说,朵儿又跑了!米东呼地一下坐起来,你等会儿,你什么意思?又跑了?她往哪跑?那边的巧绣沉默了半天,才说,我让她姥姥看着她的,可没想到就趁她姥姥上厕所的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

  米东意识到情况有点儿严重。米东说你等着我一会儿过去。米东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秋红在外面听到动静,走进来问,你不睡觉去哪儿?米东说,她打来电话,说米朵儿跑了。秋红抱起白白胖胖的胳膊来,米东你到底咋回事儿呀?她一个电话你就屁颠屁颠往那儿跑?是不是这骚货又想你?米东你一个男人伺候俩女人,累不累呀?米东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秋红,你说什么呀秋红,我女儿不见了!是我女儿!米朵儿。秋红说,好,你去吧米东,你去,到那边儿好好琢磨琢磨,还有没有回来的必要。米东立刻软下来,伸出手去搂抱秋红。秋红厌烦地挥了一下手。

  一出门口,一股带着怪味儿的燥热扑面而来。这是香树街多年来形成的气息。米东以前感觉到它很温暖,很亲切。米东起初跟秋红睡在床上,从窗外飘进来的就是这种味道,秋红身上也是这种味道。可现在米东皱着眉头,骑在自行车上,对香树街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有了厌恶。

  巧绣开了门,米东走进去。巧绣好半天不说话,转回身就坐在沙发上。米东说,你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儿?米朵儿咋了?巧绣眼睛红红的,突然叫起来,米东你别装模作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一个卖鱼的破鞋有什么好的?你到底看上她哪里?米东皱起眉头,你又来了,到现在还说这个。巧绣说,你说米东你还算个人?你撇下我们娘俩去跟一个卖鱼的鬼混!你以为米朵儿什么不懂?她去香树街跟踪过你好多次了。米东心说,我当然知道的。巧绣继续说,现在这孩子直接不去学校。逃学,上网,打架,你说这是女孩子干的事儿?我被老师喊去学校好几次,每次去都丢得抬不起头来。后来,人家老师也不管啦。我把她弄回来,打一顿,关几天,眼睁睁地看着她进了学校,下午再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学校走出来。可老师告诉我,那段时间她根本就没进过教室。巧绣拿过一张纸,擦一下眼,展开,折叠一下,又去擤了一下鼻涕。米东说,巧绣你就这样教育孩子啊?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打啊还关起来?巧绣呼地一下站起来,我不这样咋办?我什么招都使了她还不是照样离家出走?

  这个时候,里屋内传出一声叹息。米东知道那是米朵儿的姥姥。米东去香树街不久,巧绣就打电话让母亲过来,一者便于照顾老人,再者有个老人在家,米朵儿的起居饮食也有人照看。米东四下看一眼,这间他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屋子,现在既熟悉,又陌生。

  米东说,巧绣你先别急。咱俩商量一下,你觉得米朵儿会去哪儿?巧绣擦一下眼睛,低声说,我快疯了米东!到这一次为止,米朵儿已经失踪了三回。我很害怕。我没办法了,米东你回家吧!我一个人不行。米东慢慢坐下来。巧绣盯着茶几上的一个杯子,嘴唇蠕动好半天,才说,她肯定跟那个黄毛小痞子在一起。米东瞪大了眼睛。巧绣沉默不语,却点上一支烟。这让米东内心深处的厌恶感,腾地一下浮上来。米东也压低声音,巧绣你别把所有一切都推我身上,你跟那个老总怎么了?巧绣狠劲吸了几口,吼道,米东你个狗日的去死吧你!要不是你先出去找女人,我会那样?我就是报复你,就想证明米东你不要的女人,别人还会要的!她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卧室的门被砰地一下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走出来。老女人一声不吭,颤巍巍向门口走去。巧绣声音颤抖,妈你去哪儿?老女人依然不吭声。巧绣急忙站起来,跑到门口去搀扶她回来。老女人一声不吭地挣扎着,撕扯着。巧绣大声说,妈你就别给我们添乱啦!老女人浑身一顿,转回身来,瞪着眼睛盯看巧绣半天,突然抬起手,啪一下打在她脸上!随后,她步履蹒跚走向米东。米东从沙发上慢慢站起来,他以前没怎么跟老岳母待在一起,也没发现过她这种样子。老人眼睛里闪着怒火,嘴唇哆嗦。米东弯着腰站着,眼看着她越走越近,眼看着她抬起右手,他耳朵边也是一个爆响!

  米朵儿的姥姥用减缓了速度的南方口音说,我打巧绣,是打自己的闺女,我生下她,就有这个资格。打你,因为米东你是米朵儿的爸爸。你俩不去找孩子,在家里斗鸡有什么用?我跟你们说,你们俩离婚不离婚,我不管!我也管不了。可米朵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

  11

  巧绣坐在米东的自行车后头。两个人奔走在小县城的大街小巷。寻找的范围,一开始是米东的亲戚朋友家,然后是米朵儿的同学家,再后来是这座城市的每一家网吧,每一个角落。这个过程差不多是三天三夜,可米朵儿呢,就像一滴水珠,在这座灼热的城市哧地一下蒸发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三天里的第二个上午,巧绣心慌意乱地提议,报警吧?米东浑身一哆嗦。他早就想到这一点。米朵儿要只是离家出走,玩一玩,这么大个孩子估计不会出大问题,可如果她在出走的过程中发生别的事呢?比如,被拐卖?两人越想越可怕,米东掏出电话打给王大同。王大同说,米东,你先别着急,咱们分头找。我跟所里其他民警也打个招呼,让他们想想办法。米东很清楚,警察不可能花很多时间帮他们去找孩子。警察的事儿很多,街上的小偷、大盗、抢包的、杀人放火的都得去抓。米朵儿的失踪,对他们来说算不得火烧眉毛。王大同还说,我觉得米朵儿这孩子可能早恋了,说不定两人一商量出去玩几天,没钱了就回来。米东说,大同,这事儿你得费费心。王大同叹口气,米朵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话你还用跟我说?

  三天三夜,秋红没打电话过来。米东也没主动给她打。有那么一瞬,米东觉得这似乎透露出某种信息,或许,香树街上的秋红对这种状况,也觉得厌倦了。但米东现在没有心情管这些。他和巧绣都请了假,孩子的事情是重中之重。

  第三天夜里,快十一点,米东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米朵儿一个同学的爸爸。问,你家米朵儿回家了吗?米东说,还没呢。对方说,今晚上九点钟左右,米朵儿打电话来找我闺女,是个手机号码。米东马上就朝着巧绣说,快去拿笔!那人继续说,我闺女没在家,她妈妈接的。米朵儿说让我闺女回来就给她打这个号码联系。我觉得这个线索,会对你们有甩处。扣上电话,米东跟巧绣面面相觑。好半天,巧绣才说,这孩子有手机了?米东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同时,米东内心深处咯噔一下,米朵儿哪来的钱买手机?但嘴上却安慰巧绣,说不定,是你说的那小痞子的。

  至于那黄毛小痞子到底叫什么住哪儿,谁也不知道。巧绣说,我就见过一次,骑着一辆巨大的摩托车,头发是黄颜色的,在楼下等着米朵儿。我从窗口看见的。实际上,巧绣撒了一个谎。遇见黄毛的时候,她正坐在一辆车上,也就是米东说的那老总的车上。老总喜欢巧绣很久了,一直追,没追到手。不想,米东给了他一个机会。巧绣跟秋红第一次见面后不久,老总约巧绣吃饭。吃完了,跑到市里一家练歌房唱歌。唱着唱着,老总就把巧绣搂到怀里。这一次,巧绣没有拒绝。那一天,巧绣在车上,看到黄毛骑着摩托车,在一辆辆汽车的空隙间穿行,像一条滑溜溜的鱼。接着,惊讶地发现米朵儿坐在摩托车后面,双手紧紧搂着黄毛的腰。当然,米朵儿也发现了巧绣。回家以后,巧绣把米朵儿狠狠地揍了一顿,用腰带抽的。然后把她关进卧室。巧绣站在门外吼叫,你不是不愿上学吗?那好,你在家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去!米朵儿在第三天求饶说她改了,巧绣才把她放出来。但没过两天,米朵儿第一次消失。

  现在,总算有了一条线索,就是那一串数字。米东的意思是直接拨打。巧绣犹豫着说,万一她不回来反而打草惊蛇怎么办?米东说这可是唯一一条线索。巧绣摆摆手,你让我想一想。巧绣说,这样,咱们先去查查这个号码到底是谁注册的。或者,咱们去找王大同。米东否认了后面一条,说,既然米朵儿没事儿,干吗找王大同?他也忙。巧绣说,那明天一早去查这个号码。我跟你说米东,我了解这孩子。她如果不想回来,你要打这个号码,一种可能是她根本就不接,另一种可能是明天一早这个号码就没人用了。

  虽说米朵儿还没回家,但有了这个线索,至少证明米朵儿目前没什么危险。俩人稍稍放了心。米东和巧绣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是真正的身心疲惫。前两个夜晚,米东一直是睡在沙发上。实际上,也根本没睡多少时间。巧绣呢,跟米东差不多,折腾半晚上回到家,也不管米东睡在哪儿,回到卧室就躺下。这个晚上熄灯之后,过了好久,正迷糊着的米东觉得有人在轻轻推他。米东就一下抬起头,马上就意识到是巧绣。巧绣没说话,只是牵着米东的手,向卧室里走去。

  巧绣在米东身子底下。两只胳膊狠劲地搂着米东。巧绣哭出声来。

  12

  米东动用了一连串社会资源,拐好几个弯儿,去查询那个手机号码,结果让他非常沮丧,卡是街头手机店里出售的,根本没有机主档案。不过,他们顺线追踪,找到那家出售手机卡的小店。店主对买卡的人颇有印象。因为,小女孩来她这里主要目的,是买部手机。那手机价值两余元。买卡是捎带的。米东和巧绣又对视一眼。他俩从店主的描述里,一下就清楚,买手机的小女孩正是米朵儿。她就在这座城市,并没有离开。

  米东和巧绣坐在街边,目光呆滞地打量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就在那个时候,米东的手机响。是秋红。米东没接。不一会儿,又打进来。巧绣盯着米东看。米东接起了电话。秋红说,米东你在哪儿?米东说,还能在哪儿?在大街上。秋红冷笑一声,我跟你说米东,女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三天三夜都不回来,你想干吗?米东一脸尴尬,我跟你说过,米朵儿离家出走,到现在还联系不上。秋红停顿一会儿,我就不信你一直找了三天三夜,晚上你睡哪儿?米东站起身来,走得稍远一点,我还能住哪儿?厂里宿舍。秋红说,米东我知道你不会撒谎。你一撒谎,语气就不对。你什么意思?想吃回头草?那你把我当什么?一件破衣裳,穿够了就扔一边?米东沉默不语,秋红说到破衣裳,他突然想起一只破鞋子。

  米东还在斟酌措辞,手机被巧绣一把抢去。巧绣把手机举在耳朵边说,死婆娘,你要不要脸?你弄得我家四分五裂了你现在高兴是不是?我跟你说,米东这几天一直跟我睡在一起,她不要你这只破鞋了。巧绣的这番话依然带点南方口音,软乎乎的。她脸上非常镇定,好像经过深思熟虑一样。米东感觉胃里一阵收缩。他不知道香树街上的秋红什么反应。巧绣说完,就把电话扣掉。

  这个时候,天空开始布起乌云。在夏季,这样的乌云说来就来的。米东抬起头,仰望天空,突然极其盼望下一场大雨。巧绣把手机递给米东,然后,掏出一张纸条,走向路边的电话亭。米东心里一紧,也跟着走过去。巧绣每按一个数字,米东的心就砰地一下,那串号码终于摁完了,米东开始把目光从巧绣的手转移到她的嘴唇。巧绣的嘴唇哆嗦着。突然,她眼睛一亮!巧绣面带微笑,米朵儿,我是妈妈呀!

  但转瞬之间,巧绣眼睛里那丝亮光就熄灭了。她举着电话,嘴唇抖得更厉害。过了好长时间,她把话筒冲着米东。巧绣说,你看啊米东,这孩子她把电话扣了。巧绣开始浑身哆嗦。巧绣说,她一句话都不说就把电话扣了。米东走过去把巧绣揽在怀里。米东说,你别急,再慢慢想办法。米东拿出手机,开始给米朵儿发短信。

  米东说,朵儿,我跟你妈妈在一起,我们不分开了,你回来吧?

  米东说,你妈妈不会再打你也不会关起你来了。

  米东说,你姥姥她很想你,这几天她一直在哭。

  米东说,爸爸知道错了。爸爸以后再也不离开你。

  米东发短信的时候,巧绣就在一边呆呆地站着,看着米东发出一条,等待一会儿。再发出一条,再等待一会儿。后来,就下起了雨。这阵雨来得果然很急。一开始,雨点儿很大,打得树叶噼噼啪啪响。有个雨点儿打在米东举着的手机上,他打出的字就变得一片模糊。街上的行人开始慌乱地奔跑。他们已经从密布的乌云里推测出雨的嚣张气焰。只有米东和巧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骑自行车的经过的时候,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

  米东发了好多条信息,米朵儿一条也没回。

  暴雨终于骤然降临!后来,媒体上说,那是入夏以来这片区域下得最大的一场雨。电视画面上,出现了街面上的积水,陷在水里的汽车,以及被狂风刮断的树枝。据说,有的地方还下了冰雹。

  13

  巧绣是躺在床上突然冒出那个可怕的念头的。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她回到家以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巧绣觉得坏事儿了,感冒了。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尽管天气炎热,她却感到了冷。在那个时候,她脑子里有一道可怕的亮光闪过。巧绣呼地一下坐起了身。巧绣就喊,米东,米东,你来一下!米东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腰上系着围裙。巧绣说,米东,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米东说,你感冒了,得好好躺着休息。我给你熬姜汤去。巧绣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觉得很害怕。米东说,你害什么怕呀?这么大个人害怕感冒?巧绣盯着米东的眼睛,米东在她眼睛里看到了片片血丝。巧绣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觉得,这孩子,会不会,去干那个了?米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干什么?巧绣像是自言自语,要不,她哪儿来的那么多钱?米东突然一下子明白巧绣的意思。米东觉得脑袋膨胀了一下!

  米东说,你别胡思乱想,她还是个孩子,她才十五岁。巧绣哭出声来,米东你仔细想一下啊,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去买两千多块钱的手机,这钱不是你给的,也不是我给的,从哪儿来的?你见过啥时候,天上掉下馅饼来?

  米东呼吸急促。他站在床边,额头立刻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巧绣的声调也变了,你去,你现在就去给我买一个手机卡来!

  在米朵儿离家出走的第四天晚上,她爸爸米东失魂落魄地从她购买手机的同一个店里,买来一张手机卡。但怎么利用这张卡,米东和巧绣谁也没拿出主意来。或者,直说了吧,他俩谁也不想去做一个可怕的试验。

  最后,米东说,我还是喊王大同来吧!巧绣低声呵斥,还不嫌丢人呐?米东说,丢人重要,还是米朵儿重要?现在,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哪个不知道咱家米朵儿离家出走?我是他爸,我做不出这种事儿来!要不你来。秋红绝望地摇着头,米东,我不行。米东说,还是喊王大同吧,毕竟是我同学,而且是警察。

  王大同不一会儿就过来了,明白怎么回事儿后,张口就骂米东和巧绣,你两口子发神经是不是?自家的孩子哪能这样糟蹋?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米东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同你骂得很对,我俩现在就是神经病人。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成这样。大同我现在想过以前的日子,可我回不去了你知道吗?巧绣说,大同,我们喊你来,因为本身你不是外人。我们也实在没办法了。我俩不是不能做,可你想,我们是她的爸妈,有些话说不出口,会穿帮的。只要你帮我们把米朵儿找回来,我给你磕头。说着,巧绣一脸泪水,要跪在大同面前。大同赶紧说,好,嫂子你别,这事儿交给我,我回去想办法。巧绣说,你就在这里试试,我等不及了。

  王大同拿过那个手机,像是抓着一块烙铁。可他沉思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遇到难题了。说实话,要王大同做这件事儿,也有点难为他。毕竟米朵儿也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米东和巧绣看着他,不说话。王大同终于发出第一句话:很偶然地知道了你的号码,想跟你见个面儿。然后,举着手机。米东俩人则一直盯着那手机。过了好半天,手机突然响了!米东和巧绣一下子靠到王大同身边,只见手机屏幕上一条信息:你是谁呀?我又不认识你,干吗跟我见面?巧绣稍稍舒口气,甚至挤出一丝笑容。米东说,你再回一条,继续。于是王大同皱着眉头摁出这样一行字:你不认识我,可你的一个客人告诉我,你是做那个的。

  一会儿后,短信回来:你他妈的搞错了吧?我是个男人。

  三个人面面相觑,米东突然就感到了一丝不祥。他暗示大同继续。大同继续摁字母说,你这个号码没错,我朋友说的就是你。过了好一阵子,手机响起来:你朋友说我什么样子?

  米东闭上眼睛,巧绣脸色苍白。王大同说,嫂子,你回屋休息一下。巧绣咬咬牙,不!你继续发,我一定要弄清楚。大同又发了一句:他说你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你朋友说的很对。正因为我小,所以开价是很高的。

  王大同的脑袋嗡的一下,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你两口子的事儿我不管了。爱怎么办你们自己想办法。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米东像个傻子。巧绣盯着窗外,突然说,大同你好人做到底吧,你跟她谈价钱,约个地方见面。求求你了。说完,巧绣站起来,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跌跌撞撞向卧室走去。米东脸型扭曲着,大同,怎么着,得把孩子找回来吧?王大同说,米东啊米东,你两口子啊!我真想揍你啊米东!他把手机拿在手上,继续发短信。米东一下子躺在沙发上,眼睛瞪着天花板。

  ——钱的事儿好说,你开个价。

  ——最少八百!房间你去开。

  ——高了点儿,你又不是第一次。

  ——可我是个小孩子啊。你在哪儿见过我这么年轻的?

  ——六百。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在常青树旅馆三零二房间等你。

  不一会儿,对方回:好吧,就这么说定了。钱要先付。

  大同面对着米东,你能确认这电话是米朵儿的?米东直起身子,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是啊,要是她拿别人的手机呢?大同说,不管怎样,定好了在常青树旅馆,走,咱俩过去看看。米东一下子站起来!俩人走到门口,巧绣忽然在后面喊起来,你们等着我,我也去。

  14

  三个人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常青树旅馆而去。一路上谁也不肯说话。快到的时候王大同说,你们在路对面等,我进去。米东和巧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王大同说完,兀自掏出一根烟来点上,呼地一口喷向夜空。小县城的夜生活还是很丰富的。出租车经过一家洗浴中心,门前泊着一排轿车。一家练歌房门口,彩灯闪烁,一道光柱直刺夜空。楼内传来歌声以及音乐轰鸣声。路边有两个男孩子在追另一个看不清男女的孩子,终于追上了,俩人把另一个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巧绣紧紧地靠着米东,浑身哆嗦。巧绣的感冒似乎更严重了,她的呼吸很浑浊。

  下了出租车,米东和巧绣站在路的这一边,对面就是常青树旅馆。早些年,常青树旅馆是这座城市最高档的旅馆,这两年就不行了。旅馆越盖越高档,这座只有五层楼的旅馆就失去当年的气派。可每一座城市里,都少不了这样的旅馆。它们像是已至不惑之年,好处是它具备中年人的沉稳气质。很多外地的客人来,依旧是喜欢这种气质的。米东和巧绣站在一棵法桐树下,看着王大同的背影进了旅馆。

  过了不一会儿,巧绣突然说,米东,他们来了。果然是那个黄毛小痞子。天哪,米东,我看米朵儿是被他劫持了。米东也看到了那辆摩托车。骑车的头发什么颜色看不清,但肯定不是黑颜色。米东看到了米朵儿,她穿着很短的裙子,从那辆摩托车上跳下来。米东的胃再一次收缩,就像有人躲在里面突然用机关枪扫射一通。巧绣忍不住就要迈动脚步。米东一把把她拉住。米东说先别急,等她进去。俩人紧盯着米朵儿走向旅馆的大门口。那骑摩托车的小男孩儿在马路上转了一个弯,却将车慢慢停到了米东和巧绣站的树下。米东虽然警告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但还是忍不住。米东呼地一下就跑过去,一拳打向那个男孩子的脑袋!男孩子刚把车停稳,还没熄火,突然看到路边窜出个男子向自己发动攻击,本能地扭了一下脸!米东这一拳就蹭着他的耳朵边过去了,米东还没站稳的时候,男孩子已经发动起车来,加足油门,在马路上转一个弯,冲旅馆方向大声叫喊,米朵儿,米朵儿!刚要伸手推门的米朵儿回过头来,就看到她的爸爸妈妈向路这边跑过来!她呆愣片刻,却毫不犹豫地跑向那辆摩托车!

  此时,王大同也从门里窜出来。米东、巧绣和王大同从三条线路在追拼命奔跑的米朵儿,那摩托车在路边吱的一声停住,米朵儿一下子跨上了摩托车。一阵马达声中,摩托车就不见了踪影。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分钟。米东呆呆地站在那里,巧绣起先还是摇摇晃晃地站着,后来,扑通一下子躺在路中间。

  15

  那个上午,米东早早地就到了香树街。他先在一个摊儿上喝了碗豆腐脑,吃了两个肉火烧。然后,才向秋红的摊点走去。卖咸鱼的老板已经对他很熟悉,满脸堆笑,说,米东,这么早就来买鱼?昨天我刚进了一批,很合你的口味。米东脸上没笑容。米东说,今天我不买鱼。那老板意犹未尽,这批鱼真的好。米东一边走一边说,我以后不吃鱼了。咸鱼不吃,鲜鱼也不吃了。老板说,这倒怪了。我知道秋红那边是不卖咸鱼的。米东不跟他说话,只朝秋红那边走过去。秋红挽着裤管,袖子,正低着头摆弄那些鲜鱼。鱼们在盆子里活蹦乱跳,显得很有精神。米东走过去,站在那里端详了秋红半天,她还没注意到。后来,秋红终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站直了腰,双手张着,看米东半天。秋红说,真新鲜,我还寻思你永远也不回香树街了。米东说,秋红,我来拿我的东西。秋红说,拿什么东西?米东说,秋红,我想清楚了,我得回去。秋红就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笑,米东,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求你,会跟你说,求求你米东你别离开我。米东你是不是那样想的?米东说,我觉得对不起你。秋红哈了一声,算了吧米东,我又没吃亏。

  米东苦笑一声,我上去收拾一下东西,回来给你留下钥匙。说着,米东就往秋红住处那儿走。秋红呆呆地站着。米东回到秋红的屋子里,才发觉自己要带走的东西真是不多,无非几件衣服。米东把几件衣服胡乱塞进一个袋子,提在手上轻飘飘的。他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把袋子放在床上,坐在床边发一阵子呆,又侧过脸打量着那袋衣服,嘟囔说,原来我米东活到现在,只剩下这几件衣服。

  米东回到秋红身边的时候,秋红好像还在原地站着。秋红脸上似笑非笑,额头有几绺乱发飘来飘去。米东说,秋红,给你钥匙。秋红看着他,却不接。米东的手伸出老半天,见她不接,弯下腰给她放在天平秤的盘子里。那钥匙发出很可怜的声响。然后,米东转身走在了香树街上。米东走着走着,突然就听到后背上啪的一声,他回头一看,地上是一只鞋子,一只拖鞋,被水打湿了的塑料拖鞋。他远远地看一眼秋红。秋红站在那里,很滑稽地提着一只脚。

  米东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赶紧离开香树街。于是,他转身继续走,这个时候,第二只鞋子飞过来,却打在他后脑勺上。米东站在香树街上愣了一会儿,突然,他把那袋衣服扔在地上,俯身捡起那只鞋子,就往回跑。秋红赤着两只脚,站在那里。

  秋红终于大声吼叫起来,狗日的米东,你算是什么东西呀?你真把老娘当成破鞋了?秋红还在骂着的时候,米东已经奔到她跟前。米东红着眼睛,用尽全身气力抡起胳膊来,那只鞋子就狠狠地打在秋红的脸上。米东说我的米朵儿是让你给毁的我的一切也是让你毁的!秋红捂了一下脸,恨恨地看着米东。秋红说,米东我总算看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了,你跟我以前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街两边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秋红在这条街上生活了半辈子,大家都是认识她的。秋红就冲着四周说,你们都来看看这个男人,他是什么东西?他老婆偷男人,他就来找我。现在把我玩够了,就想甩了我。米东说,秋红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你信不信!说着,抡起鞋子又扇她一下。

  后来,香树街上的人都这么说,秋红那个动作,纯粹是无意识的。秋红身后的桌子边就是那把刀子,她顺手就抓起来了。然后,就像平时剖鱼肚子那样,悄无声息地把刀子捅进米东的肚子。

  那个清晨,香树街突然出现了很长时间的宁静。是真正的悄无声息。街道两边的人,就像被武林高手点中穴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子进了米东的肚子,眼睁睁地看着米东慢慢地蹲下去,慢慢地躺在地上。秋红先是后退了一步,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然后,一声尖叫打破香树街的宁静。秋红扑上来,说,你个死米东你别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有人反应过来,说,秋红,赶紧把人送医院啊!

  于是,有人报警,有人打电话给医院。

  米东眯着眼睛盯着香树街的天空。米东说,秋红你给我掏出手机来。秋红说,哪儿呀?米东说,裤子口袋里。秋红把手插进米东的口袋,抽出来,手上手机上就沾满了鲜血。秋红说,你要给谁打电话。米东说,你给我,我要发短信。秋红哆嗦着把手机递给他。米东左手拿过手机,伸出右手食指,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最后,手却无力地垂下来。米东说,秋红,你帮我发出去,一定,帮我发出去!走之前,我得见到,我的米朵儿。说这番话的时候,米东歪着脑袋,从几条腿之间的缝隙里,看到王大同飞一样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