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丝在轻柔的风中飘洒着,有时又像一阵飘动的雾笼在西甫町沉沉的暗夜里。这个夜晚,叔侄俩又藏在了村子李村长家。屋里没点灯,整个村子也没有一丝光亮,恐怖像一口倒悬的黑锅,窒息着人们的呼吸。李村长出去了,他的女人在堂屋里烧着水,唉声叹气地诅咒这个杀人乱世道。田光想着心事,田清河抽着眼袋锅儿,黑屋里不时闪出点点星火。他们等着李村长,群众说看见村西麦地躺着一个骑兵团干部的尸体,田光决定半夜去收尸。
细雨中,不时从村内中心岗楼传来犬吠和伪军换岗的声音。田光眼皮发沉躺在炕沿边打起瞌睡来。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门吱扭一响,李村长带着一个黑影走进来。田清河拉起了田光。村长的女人点亮豆油灯,借着微光,田光看到来人三十多岁,个子高大,身上穿着一件破褂子,浑身精湿,手里提着一架二把盒子,大张着机头,一进门就关上了枪机保险。李村长介绍说:“这是回民支队的李政委,他奉命收容了十几个伤病员,我出去刚巧遇到他们,就把伤员分散到了咱村。”
接着又介绍田光说:“这是本区的田区委,他们住在我这里。”
田光赶紧握住李政委的手,说:“李政委,你们受苦了。”
李村长递过一块毛巾,说:“李政委,擦擦吧,看你浑身都湿透了。”李政委感激地点着头。
李村长朝女人递个眼色,不一会儿,她从西屋找出一件干褂子,说:“同志,换件褂子穿吧,我去给你弄点干粮来。”
李同志很感动,一边穿衣一边说:“这次扫荡打得太艰苦,深南六分区的部队被几千鬼子包围在了凤凰池一带,战斗打在深夜,王长江的部队冲了出去;东面,八分区的三十团、九分区的十八团,都被打散了;骑兵团也损失过半,突来突去也不知突围出去没有?干部们死的死,伤的伤,捉的捉,藏的藏,野地里到处都是死人。我领着伤员也转移出去,咱干部们给解决点吃的就好了。”
田光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我们在,就有伤员在,有我们吃的,就有伤员吃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着话,李村长的女人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粥,手里托着两个玉米糁饼子,递了过去,说:“这位同志,快吃吧,该早饿坏了。”
李村长对农救会主任田清河说:“我到富雪家瞅了瞅他们三口,富雪她娘情绪稳定了不少,二闺女很坚强,一定要参加区小队,给她姐姐报这血海深仇。宪亮去了赵来子家,等赵来子值夜时,我们再搬出去。”
几个人说着话,村西“嘎勾儿,嘎勾儿”响起了步枪声,李政委迅速拿起枪打开了机头,李村长‘噗’地吹灭了豆油灯。
三八枪响了一阵,岗楼里的狗乱叫起来,不一会儿,渐渐没了声响。
李村长判断说:“敌人为了壮胆,是瞎打枪吧。田区委,眼瞅着就到半夜了。”
田光说:“等宪亮来了再说吧。”
毛毛雨细细飘着,两个黑影悄悄向这里摸来,李家的梢门有轻轻的拍门声。
李村长的女人悄悄贴过去,侧耳听听动静,才开口问道:“谁呀?这天都半夜了。”
“婶儿,我是富雪。”门外一个姑娘的声音。原来,贾富雪跟着孟宪亮一块来了。李村长把田光的身份介绍给大家。
见到亲人,贾富雪鼻子酸楚,强忍着悲愤和怒火对田光说:“田区委,给我一支枪吧,我要参加游击队,要杀鬼子,要报仇!大亮哥说,只要你点头,就是拼了性命我也会跟着八路军干到底。”贾富雪说得很恳切,很坚决。
田光心想: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就说:“当然,从今儿起,你就是咱区小队的战士,只是还没有枪,等夺了敌人的,再给你用吧!”
贾富雪听说准了她,满心欢喜,说:“让我参加就行。”满屋子人都很高兴,抗日队伍里又多了一员生力军。
田光看看身边有了六个人,瞅瞅李村长说:“我们人也够了,老李,你拿把铁铣,我们一块去给骑兵团的那个干部收尸吧。”
孟宪亮忙说:“不用去了,我们区小队几个人已经把他埋了。”
田清河忙问:“刚才那一阵敌人打乱枪,就是发现了你们呀?”
孟宪亮说:“是呀,往回走时,让岗楼上的黄狗闻到了动静。”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孟宪亮就送富雪回了家。田光、田清河和李政委倒在炕上,身子一歪便进入了梦乡,又回到了枪声、炮声、群众的哭骂声中。
俗话说:“先下牛毛不下雨,后下牛毛不晴天”,接连几天,天总是阴沉沉,外面却枪声少了,看似平静下来。三个人利用晚上的时间在西小厦的柴草棚里挖了个‘蛤蟆蹲’铺了一层干草,挤在了一块。心里却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真不知蔡县委他们怎么样了?第四天,天放晴了,田光掐指一算,刚过了小满天气,天气变得炎热起来,院里的一棵香椿树上,枝枝杈杈间早已拱出了一串串米粒大小的小黄花,风一吹,花落了一地。
第五天,天蒙蒙亮时,李村长跑来报告说:“田区委,我看见中心岗楼的日军和大批的伪警备队正在向南调动,看来南边又有大仗要打了。”
田光说:“深南是六分区王司令的地界,八路军早已转过了石德路,难道又进了包围圈不成?”
李政委说:“深南看似平静,可县城鬼子众多。千万不要中了鬼子的计呀。”他脑瓜一转拉着李村长说:“走,房上看看去。”二人悄悄上了房顶向西探起头,果然,村西的土道上,有头戴钢盔的日军和穿草绿色军服的警备队正列队腾腾腾地向南开。李政委心想:“绝好的机会,我们支队的十几个人正好离开这里找马本斋司令员去。”
下了房顶,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田光把两手一拍,觉得真正可行,他可以给他们带路,又可以趁机联系县委。
吃早饭的功夫,李家的院里已聚齐了回民支队的十几个人,每人怀里还揣着两个热饼子。李政委把盒子炮压满子弹,一拉栓顶上了一颗,大敞着机头往皮带上一插,扭头眼里噙着泪花,亲切地和李之龙握手道别。伤员们也都挥挥手,随后跟着田光、田清河离开了西甫町,一眨眼就钻进了绿色的枣树林中。
半夜,叔侄俩摸到了庄火头村冯大娘家,冯大娘说:“县委来过一次,叫走了通信员小石,并没有说去哪里。”竞星也在深县跑了几个点,就是找不到县委,真不知县委躲到哪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