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在夜阑人静时分,在半醉半醒时分,总是在内心里自问:究竟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得到了什么,我失去了什么?是的,他得到了人人趋之若鹜的家财万贯,拥有了豪华的别墅、名车、能大把大把赚钱的公司,他拥有了许多让人惊羡的头衔——王老板,他还拥一颗有永不知足的心,他拥有为了实现最大利润化而不择手段的狡黠,他善于投贵人所好,他拥有圆滑世故的交际手腕,他拥有了可以扭转乾坤的人脉资源,他拥有的好资源实在太多了,老天爷这么垂青于他,让他都飘飘然了(这种飘飘然比鸦片产生的飘飘然更持久、更让人不可自拔。);他也失去了与心爱的女人为柴米油盐而生活的乐趣,失去了与心爱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情趣,失去了一大屎一把尿地养育孩子的担当,失去了看着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的盼头,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好父亲;他也不可避免地失去了自由,他也不再是一个纯粹自然的他。
王军生活的轴心都是为了赚钱而停不下来地转,为了维持打桩有关联的那些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而酬劳着,像转动起来的陀螺,转动到能量耗尽为止,虽然有时感觉头晕眼花,没了方向,他似乎感觉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不了主,背后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可怕的力量推动着他向前奔跑,像突然被一股忽然铺天盖地而来的飓风刮到了半空,他除了祈祷,也别无办法了,任何的反抗亦是徒劳;他总觉得自己生活在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里,步步惊心地奔跑在布满了陷阱的沼泽地;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宝藏,只能勇往直前地坚持走下去,除了这样,他还能怎么样呢?
也许,父老乡亲们和亲朋好友们的眼中看到的只是王军身上褶褶生辉的光鲜和可以堆成一座山的钞票,却没有人能读懂王军的辛酸—为了达到今天这样的腾黄发达,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和费了多少精力,他吃了多少苦和忍耐着多少胯下之辱。成功背后总是隐藏着说不完的辛酸故事,王军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向谁吐露过自己那些不值一提的辛酸故事罢了,默默地将辛酸、苦涩埋在内心的深处,将成功、幸福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别墅、名车等等奢侈的实物。有了这样丰厚的回报,所有的呕心沥血的付出,所有的辛酸、苦涩,所有的不堪回首的陈年旧事,都可以忽略不记了。
王军也心知肚明,自己能够和像江市长这样的人物坐在一起猜拳喝酒、边泡温泉边谈事,不是他有多大能耐,不是他的面子大,而是他们有着共同热爱的东西—金钱,是这俗不可耐却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金钱,将他们彼此牢牢地拴在了一块,坐在了同一条船上,不管风多大,浪多高,他们能否实现利益最大化,他们的明天何去何从,他们的船能否安全快速地到达彼岸,都取决于两个人能否齐心协力地与和谐默契地划好每一浆。
无论王军怎么想怎么纠结,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扎进已经得心应手的生活方式和左右逢源的微妙复杂交往中,像一艘船突然被卷入了一股巨大的漩涡里,任何的挣扎和反抗都无济于事。
最近一年来,王军和王烈虎的关系似乎闹得有些不愉快,甚至有些僵了。王烈虎,天生就是一个好吃懒做、人浮于事和迷恋酒色的浪荡之人,对于工地上的事爱理不理,需要钱用时,从来不跟王军打声招呼,就直接从公司的财务那里支取出来用了,钱用去哪了和用了多少,他从来也不说出来,只是口口声声地称自己是公司的合伙人,有权利支取一定额度的钱,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那是他自己的事。
王军对于王烈虎这种自私自大且鼠目短观的行为和不检点不自爱的作风,碍于和妻子的姐弟关系上,况且他王军能有今天的大富大贵,也有王烈虎牵桥搭线的功劳,成立东晓基础建筑公司时,确实也将王烈虎的名字写在了合伙人的备份录里,王烈虎如一位手握实权的重臣,携功携权而不畏皇上,甚至令诸侯,所以,王军只能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地任其胡作非为。王军有时看不惯他那飞扬跋扈的为人处世,也曾狠狠地教训过他几次,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他谈大道理小智慧,真诚地希望他能看得长远些,为公司的发展壮大而脚踏实地地做事。王烈虎楞是狗改不了吃屎,对于王军的用心良苦的话语,从来都是无动于衷,不过是今天从左耳进,明天便从右耳出了,依然我行我素,依然大手大脚地花钱,依然本性难改地吃喝玩乐嫖赌。
王军从王烈虎的身上悟到了些许东西—改变一个人长期养成的行为和深藏于大脑里面的思想,真是比登天还难。王军看透了,也就任王烈虎爱怎么弄怎么弄去,除了紧盯着不给他随便支取公司的工程款和动用准备发给工人的工资,对于王烈虎的种种看不顺眼的行为,也只能怒其不争了,都懒得跟他动动嘴皮了,免得反反复复的争吵,伤了和气,伤了亲家关系,伤了妻子的心,免得妻子被夹在中间,陷入谁也帮不了谁也说不得的尴尬。
在宏海市,深秋的夜晚,总是晚风习习,明月挂天,天高气爽。这样醉人的夜晚,总是让改革开放后的沿海城市里的年轻人蠢蠢欲动,要么去花天酒地的场所放纵自己,要么几个相好的年轻人去KTV包房唱歌,边歇斯底里地唱着跑调的港台流行歌曲,边咕噜咕噜地豪饮着冰爽的啤酒,让超高分贝的歌曲和超爽的啤酒去安抚躁动的青春和不安的灵魂;也有些疯狂的年轻人,开着摩托车,趁着夜色的掩护,不断加大油门地狂飙在那条刚修好的人民路上,震耳欲聋的噪音似乎要在黑夜撕裂出一个口子,速度的激情麻醉着他们叛逆的灵魂,因加速度而迎来更强劲的狂风,呼啸着,鬼哭狼嚎着,笼罩了这些还稚嫩的血肉之躯,让开摩托车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呐喊着、陶醉着,忘却了危险,忘却了烦恼。
在一个微风习习的夜晚,王烈虎和几个年龄跟他差不多的男男女女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观海街的老地方—豪哥宵夜店。王烈虎特喜欢在这样天高气爽的夜晚,邀约一些猪朋狗友到紧挨着海边的观海街去吃烧耗喝酒(海联公司的唐老板的侄子唐家劲和唐锦标也在其中)。点菜的总是王烈虎,点了新鲜的烧耗、烧鸡翅、烧韭菜、烧茄子、炒花生和冰冻的啤酒,便坐在一张圆桌上,沐浴着淡淡的清辉和爽爽的海风,便猜起拳喝起酒来,并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当地最负有盛名的小吃,或许是夜色的朦胧陶醉,或许是荷尔蒙的旺盛分泌,或许是酒精的过度刺激,他们总是在觥筹交错中,享受着稍纵即逝的快感,即使短暂,也足以麻醉桀骜不顺的青春。
王烈虎和猪朋狗友们正喝得起劲时,头一转,忽然发现离他们不远的邻桌有一位年轻的女孩子,长发披肩,瓜子脸,樱桃嘴,身材也很匀称,清秀俊美得如出水芙蓉,让有些醉意有些兴奋的王军,不禁眼前一亮,她正和两位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子在边聊天边吃烧耗,好不惬意。
王烈虎也许是由于酒精的兴奋加上天生就一副见了美女就魂不守舍的德性,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去搭讪那位漂亮的女孩子。
“兄弟们,你看对面的邻桌女孩长得好看不?”王烈虎难掩兴奋地说着,想和兄弟们分享忽然发现的新大陆。
“虎哥,你又一见钟情了吗?心动了,就赶快行动吧。”总以为很了解王烈虎的唐锦标故意说些刺激的话语,为王烈虎的蠢蠢欲动火上加油。
“矮个标(因为唐锦标的个子矮小,王烈虎便给他起了这个花名),你别以为我不敢去搭讪,在宏海市,我除了唐老板,从来不怕过谁。我今晚,不抱得美人归,不姓王。”王烈虎大大咧咧地说。
“虎哥,你说话算数,我们大伙儿都听到了,今晚你如抱不了美人归,你得请我们去泡温泉,如何?”旁边的唐家劲也毫不示弱地挑逗起了王烈虎。
“好,我如果搞掂了那妞,今晚的宵夜你们请客,怎么样?我如果不成,改天我请你们去宏海市最好的会所泡温泉。”王烈虎爽快地答应了那几个小兄弟的“挑衅”,并拿起了一瓶啤酒,站了起来,拍拍胸前的衬衫和裤子,挺起胸膛,就往那邻桌走去。
王烈虎的猪朋狗友们,有的兴奋地吆喝着,有的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有的咯咯地笑了起来,有的只是像看电影似的观赏着,唐锦标还继续说着送行话:“虎哥,祝你好运,大胆地往前走,我们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王烈虎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邻桌的美女的身前,彬彬有礼地说:“这位美女,很眼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面。怎么称呼?”
那位女孩子用双眼球扫描了高大肥壮的王烈虎几遍,有些冷冷地说:“你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你。我想你认错人了。”
王烈虎像一艘一出海就触礁的轮船,有些愤愤不平,但为了讨得美女的欢心,还是压住愤怒的情绪,继续使尽浑身招数地大显自个身经百战而练就的泡妞绝招,丝毫不羞涩地说:“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没别的意思,就像请你喝杯啤酒,俗话说:相逢何必曾相识,地球这么大,我们能在这里相逢,也算是一种缘分,是不是?”
那位女孩子似乎有些生气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我不稀罕你的啤酒!”
女孩子身边的一位位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子,从女孩子的话语中听出了她对王烈虎这位陌生男子的搭讪的愤怒,便大声地对王烈虎说:“这位朋友,我们不稀罕你的啤酒,请你放尊重点,不要挑逗我女朋友。”
王烈虎的牛脾气,一下子就被年轻男子的高傲和女孩子的冷若冰霜激怒了,举起啤酒瓶狠狠地摔在了女孩子的脚下,并狠狠地吼了一句:“臭婊子,摆什么臭架子,我又不是没见过美女。”。
那位女孩子被王烈虎的举动和吼叫吓得“哇,哇,哇”地叫了几声,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自称是女孩子的男朋友的那位年轻男子看了王烈虎粗鲁的举动后,毫不客气地骂了起来:“你他妈的,你是谁,敢在这里撒野!”
正生了一肚子火的王烈虎,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牛,顺手操起一只啤酒瓶,瞬眼间,便往那位也正怒气汹汹的年轻男子的头上砸去,“嘣”的一声,易碎的啤酒瓶撞上了硬度挺高的头骨,破碎了,年轻男子的头上的血管像爆开的水管,鲜血悄无声息地流了出来,顺着脸庞,不停地滴在桌子上、椅子上,地上。
无论是王烈虎的猪朋狗友,还是女孩子和她的两位异性朋友,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大家一刹那间,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似乎都快凝固了。
豪哥宵夜店的老板,看到出事了,便跑了过来,和气地说:“各位老板,有话好好说,不要冲动。”,看到了那位年轻男子已经头破血流了,并大声叮嘱店里面的服务员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
宵夜店的老板顺便将怒气冲冲的王烈虎拉到了店里面,小声地对他说:“虎哥(王烈虎是他的常客,所以晓得他的名字),你知道被你打的那位男子是谁吗?”
“我管他是谁,惹老子不高兴,我就揍他!”王烈虎愤愤地说。
“虎哥,他可是市公安局一位副局长的侄子,你惹的祸,可不小了。”宵夜店的老板有些颤颤惊惊地说。
“啊!啊!、、、、、、管他是局长的侄子,还是市长的儿子,我看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教训他一下,别让他总是目中无人。”王烈虎虽然还是有些强词夺理地说,但声音小了,鸡皮疙瘩都爬满了全身,冷汗也突然冒了出来,听了那一席话,似乎开始不知所措了。
救护车及时开了过来,医生将头破血流的那位年轻男子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然后扶着他上了救护车,送去就近的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宵夜店,忽然间,冷清了下来。破碎的玻璃片洒满了一地,还有看不清是红色还是黑色的血迹,残留在桌子上、椅子上、地上,淡淡的清辉,依然我行我素地普照着大地和每一个身影。王烈虎和猪朋狗友们,像突然被一阵狂风暴雨打蔫了的花朵,晾在那,沉默了好几分钟,才付了吃宵夜的费用,如树倒猴散,便各自回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