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
“我确实很生气,那个女人给了我从懂事以来最大的羞辱,我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得,要被被人耻笑指点,还不能有怨言。昨日我多喝了几杯酒,有点冲动想去找那个女人理论理论,可是后来晃到新房附近却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太蠢了,人家都已经拜完天地入了洞房,而只不过是被悔婚了的失败者,何必去自找不快。而侍郎大人也许下承诺绝不亏待于我,那个女人是将我所有的自尊踩在脚下,但是我绝对、绝对没有杀她。我有的是屈辱,但所求的并不是杀之而后快的快感,一个女人和我的前途比起来我还是选择后者,大丈夫何患无妻,不是吗?可是就在我刚刚想要离开的时候,我却看见那个女人把一个丫头叫新房里,我当时怨气已消当然也不想管那么多所以就走了。”
“那么张大人能够认出是哪个丫头吗?”
“当然,就是那个外面挺漂亮的叫婉儿的、沙大人家的管事丫头嘛。”
“可有人看见你离开?”
“当然有了,沙府前的家丁丫头都看见了,那时天就要下雨,我不赶紧走还等着被浇成落汤鸡不成!”
婉儿
把大人送回房后不久天就开始落雨,酒席也就散了,我领人在前院收拾剩下的残局,大约两柱香后,一切处理停当,打发大家回房休息后,我回自己的房间路过新房时,夫人开门把我叫住了,问我尔雅姑娘住在哪里?”
“你可知道夫人为什么找尔雅姑娘。”
“奴婢不知,当时夫人的表情不善,奴婢未敢多问,但私下里却能猜到几分。夫人定是怀疑尔雅姑娘与我家大人的关系非同寻常,大人新婚之夜酒醉冷落与她,不管大人是无意还是有意,依夫人的脾气定然是无法忍耐。”婉儿略略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史无名的神色又开口道“后来夫人打发我走,奴婢便回房休息,迷迷糊糊睡着后不久便听见我家大人呼唤,此时才知道夫人不见了。奴婢记起夫人曾经问过尔雅姑娘的住处,便到西跨院这里寻她,到了尔雅姑娘这里时发现房门虚掩,走进去后发现房中没有人,所以接着就来到了大人您那里。之后的事情沙大人您就已经知晓了,奴婢整晚都在正厅陪伴我家大人。”
尔雅
“夫人的确昨夜到过我的房中,说了许多恼人的话,真的是……。”尔雅向下垂了垂眼皮、稳了稳语调,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很气恼。
“那时我心神不定——因为雷雨,没有对她多加理睬。后来因为心情实在烦躁就不再理睬她走出了屋子,那时我想她自己觉得没趣自然就会回去了吧,可是一出去就后悔莫及——外面雨大雷大,我最害怕的东西,后来的事情大人也知道。”尔雅有些脸红,史无名也有一点局促不安“但我确实不知道之后夫人的去向。”
“所以在那时,你才会说:‘奇怪,已经这么久了’,姑娘当时指的就是你离开房间已经很久但绮萝夫人竟然还没有回房这件事吧?”
“不错。”
史无名点点头。“虽然尔雅姑娘会很为难,但我依然想知道夫人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说那位沙大人醉中念着我的名字,她问我是不是与沙大人——关系暧昧。真是……”尔雅的一张素脸变的粉红,牙齿咬的咯咯响不知是不是想咬碎的那个人是史无名还是其它什么的。
“原来如此。”史无名抹了一把汗,接下来的问题……要如何问下去呢,难道问人家姑娘是否真的和自己的好友有暧昧?
尔雅此时却柔柔静静的笑了,颇为了然的看了史无名一眼,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人人都道是我对他有情,但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所爱的东西未必是我所喜欢的,只是我懒得与世人一般计较。当年我与他和曼珠姐姐在京师相识,他们那时租用的屋子就在我家的隔壁,我常常到他家中找曼珠姐姐玩耍,看到他们两人一对璧人、举案齐眉也真真的为他们欢喜,可是后来出了那件事,我渐渐的看清了他。古人喜欢以花喻人,沙华那个人,在我看来,就如同那池中小岛上盛开的彼岸花一般,虽然美丽,但却让人迷乱,那毒性不知不觉间让人致命。难道史大人没发现,与他有关的女子都死了。曼珠姐姐、绛云、绮萝、小女子除非是疯了才想会在这笔糊涂帐中插上一笔。”
“既然姑娘说起来了,那么无名就问上一句,三年前曼珠夫人落崖之时,姑娘看见了什么?”
“大人昨夜就想问此事吧,同样的问题在当年我不知被人问过多少遍了。这件事到如今我连自己都在怀疑自己的记忆了。那一天,曼珠姐姐让我陪她去出游散心,她在家中待的实在是气闷——她和沙大人的婚事实在是有太多的障碍了。那时我才十五岁,和曼珠姐姐婉儿上了翠云山,就在古刹中遇到了那对表姐妹,同样是女人我看的出那两姐妹眼中对曼珠姐姐的羡慕,不,是嫉妒。正午时分下起了雨,我们正走到了翠云山顶,就躲进了知返亭,随后那对表姐妹也来了。老天爷突然雷鸣电闪,我当时、其实几个人都有些害怕,一群女儿家乱成一团,只是我最厉害罢了,我记得自己当时抱住头,堵住耳朵,藏在石桌的底下,而我听见凄厉的一声叫喊和几声惊呼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
史无名停止了一切动作屏住了呼吸。
尔雅显然陷入了很狂乱的回忆中,她的呼吸粗重起来,声音好似就要哭出来一般,说出的语调带有无限的自责。“曼珠姐姐是如何掉落的那一刻,我并没有看见,我抬起头的时候只见到婉儿她们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刚刚曼珠姐姐站立的地方,而那里已经没有那个笑起来温柔的象水一样的女子了,绛云与绮萝两人站在一处满脸不置信的神情,绮萝的手向外伸出好像要拉住什么又好像要推开什么,而绛云正在一边摇头惊恐的向后退、面色苍白的如同鬼魅,然后婉儿从后面推开她们两个冲到了亭子的边缘往下望去,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那么突然,就好像曼珠姐姐的落崖是虚假的一般,我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她依然在对我温柔的微笑。”尔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半响,抬起头来“如果我没有猜错,沙华两位夫人先后的死都与曼珠姐姐的死有着极大的干系。”
“你是说有人为曼珠复仇吗,姑娘可知你的这句话把自己也纳入到嫌疑人之中了。”
“大人这样想也无可厚非,我本来就是嫌疑人之一啊。”尔雅从自己带进来的包袱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史无名,那是一把团扇,上面用工笔小楷题着一首诗: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是汉时班婕妤的《怨歌行》啊,只是这字迹真的是好生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是曼珠姐姐的字迹,这团扇也是姐姐的遗物。至于大人觉得眼熟是因为曾经在给沙华的信笺上看过。”
“没错,是一样的,那么说是有人模仿她的字迹送信给沙兄了。”
“不,那确实是姐姐的笔迹”
“可是姑娘怎么能够确定,况且沙兄接到信笺时你并不在场,除非……”
“所以我说自己是嫌疑人嘛!因为那花与信笺正是我送的。当年姐姐在京师后就十分忧虑,读书时常常会抄录一些与自己心境相仿的诗句,而那些手稿就在我这里。”
“如果仅仅是送花与信笺去折磨一下姑娘心中的负心人的话,这中复仇也真称的上孩子气。”史无名微笑了一下随即神情变的冷冽起来“但是如果是杀人的话——那真的是不可原谅了。目前从绮萝夫人被害前的行踪、与姑娘的恩怨、还有刚刚告诉史某的那一番话,姑娘可知如今这府中有最大嫌疑的就是你,而且姑娘能说自己的所做所为在这件案子中没有起推波助澜的作用吗?”
听到此话尔雅笑了,却是真心的笑了,虽然眼角还带泪只是微微荡起嘴角,但这一笑,若融冰化水,暖日春波,史无名竟然在一瞬间看的呆了。
“那小女子就要看看‘双璧’之一的史大人要如何找到证据将我入罪,了结这起公案了。小女子建议大人从曼珠姐姐的那桩开始,再看看绛云是如何死的,再查到如今这桩,搞不好大人可以找出一个连环杀手也未尝可知。”
史无名无语,这丫头笑得真是——好似狐狸啊。
调查
新房
红罗幔帐,红锦绣被……如今的史无名见到红色一点也感觉不到它的喜庆,倒是让他平生出一种悲哀之感。
空气中隐隐闻的到酒气,而地上撒满了花生、栗子、红豆等物,想来那是从喜床上扫落下来的,史无名一脚踩上去差点滑倒,跟在身后的婉儿见了不仅扑哧一笑。
屋中椅子上放置着一堆湿的衣物,想来那是沙华在夜里换下的那身。史无名走过去,看了半晌。“婉儿,你家大人没有着凉吧,看这衣物湿的,他身体不好,如果着凉引发他的心疾就不妙了。我这里有一个护心血、驱寒凉的方子,你就照方子去给他抓几幅药快让他吃下去。”
婉儿听到史无名话的前半部分,面色就已经很焦急了,听到史无名的后半句话,透露出千恩万谢的神色来,接了方子看了一眼,急急忙忙的去了。史无名向门外看去,看见尔雅正在院子的拐角回廊中看着院中的泥地。
“尔雅姑娘,你进来。”
“我进去恐怕不大合适吧。那里也许就是案发现场,而我的身份也是干系人之一。”听到了史无名的话,尔雅抬起头笑着说。“如果我偷偷的放进去某些东西栽赃陷害别人的话,大人你必须承担的罪责必不比我小,大人让我走进这屋子的那一刻希望就有这种心理准备。”
“呵呵,不错,如果真是你,那也却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史无名点头微笑,他转身吩咐了自己的家人几句什么,才与尔雅一起走进了房间。
于是,两人一起翻看查找中。
“大人,在绮萝夫人的梳妆匣里发现了这个,好像是百合,但又不象,实在认不出这是什么?”
史无名从尔雅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看了一看。
“是一种根茎的切片,嗯,这种气味、色泽,我想这是彼岸花的根。”史无名仔细的辨认着那包中的事物“彼岸花根入药有催吐、祛痰、消肿、止痛、解毒之效。但如误用会导致中毒,轻者呕吐、腹泻,重者会让人全身抽搐麻痹要人的性命。这一包彼岸花根已经被脂粉的气息所侵染,看来放在这梳妆匣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只是绮萝夫人要这彼岸花根做什么?”
“大人刚刚说到中了彼岸花的毒是全身抽搐麻痹。”尔雅看了看史无名“大人可知绛云夫人是怎么去世的?”
“不是小产吗?”
“那时绛云夫人刚刚有孕,而绮萝却又登门拜访,有孕的女子本来就心绪多变,绮萝的这次来访让绛云十分不快,据当时伺候的丫头说两个人曾将左右屏退在一起谈了很久,但出来时都面色不善。午饭过后沙大人把绮萝送出了府门,自己就去了府衙办公,不一会儿家中的绛云就喊着腹痛难忍全身抽搐、下体流血不止,不久之后就香消玉殒魂归天外。”
“郎中怎么说。”
“小产导致了血崩。但在我看来问题的根源在于是小产引起抽搐还是因抽搐引起的小产!绛云有孕后因身体弱一直在服用安胎的药物,依刚才大人所说彼岸花中毒的症状来看,如果当年夫人的安胎药被人偷偷放入了这个,那么绛云夫人的死绮萝很可能就是干系人之一,她完全有机会把这彼岸花根悄悄的放入绛云夫人炖煮的安胎药中。而且彼岸花之毒鲜少有人知晓,发作后也不如其它毒物显现明显,外观形象也象无害的百合,用它作怪不惹人注意有不张扬,真真不失一个好的选择。”
“你这丫头,杀人就是杀人,你还开始赞扬了!”史无名听了尔雅的这番话倒是有一点要哭笑不得的感觉。另一方面他也有一种奇特的不安,自己这几天都要被彼岸花所淹没了,好像人人事事都和这看似无害娇嫩的花朵扯上关系,莫不是自己在那古刹中了那老和尚的蛊?
“只是绮萝夫人是原本就知道这彼岸花有毒还是有人特意告诉她的,如果是后一种,大人,你怎么想?”
“你想说有人教唆吗?”
尔雅点点头。
“敢问绛云夫人出事时,姑娘在哪里?”
“呵呵,怀疑我吗?不好意思,虽然我也知道彼岸花有毒,但并不了解它的实际毒性,使用分量的多少,若是我当然会选择一个自己更加熟悉的毒物才是,才不会刻意的选择什么生僻的彼岸花根!而且那时我在杭州吃鲤鱼呢?证人有一大把。”
此时史无名看见自家家丁已经提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站在门外而婉儿也正从院外走进来,他满意的颔首“婉儿姑娘,我们应该去你的房间看一看了,姑娘请前面带路。”
厢房
婉儿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住,收拾的干净整齐,一进门便有淡淡的香气迎面扑来。靠门右手边安着一张狭小的床,四面悬挂着素色罗帐,床上被褥收叠整齐,床下的木盆中放置着换下的湿衣,显然主人还没来的及洗,床边堆着两个朱漆衣箱。而窗前是一张梳妆台,台上一面银境闪闪发光,旁边是一张精巧的书案,书案上立着一个小巧的两层湘妃竹书架,书架里整齐堆着一函一函的书,史无名抽出一本——《黄帝内经》,再一本《千金翼方》。
“看不出婉儿姑娘对药石之术也有研究啊。”
“史大人不知,婉儿本身便是医家之女,懂一点药理,但更深入医术却未曾学习,卖身为奴后,我家大人身体抱恙,所以又将在家时学过的东西从新捡了起来,希望对大人的病情有一定帮助,只是婉儿愚钝,到如今还不能为人诊病医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