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沙府的花匠很是善于侍弄花草,花园中土地黑厚,只是这个时节大多数的花木都已经开始凋零了,已经有许多黄叶覆盖其上,园中只有菊花在含苞待放,踏着园中的石子路,绕过几丛花木,便到了园中的莲池。莲池四周保持着最自然的风貌,没有刻意的雕饰修砌,甚至连石子路都没有铺砌,走在泥土之上有一种漫步在乡间小路上的感觉,此时池中荷花已谢,只剩下荷叶翩翩,随波光摇动。莲花池正中有一方土地,若是寻常人家这里应该是搭小桥、建水榭,但沙华却将这里留置成为了一块孤岛,小岛上没有别的,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被一圈的假山石围在中间,那是一片开的正胜的彼岸花。莲池四周没有任何可以上岛的路径,只有一叶小舟停留在岸边。此时沙华正从小舟中下来,将一枝可能是这塘中最后的荷花递给岸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沙华在对那女孩子微笑,鬓发轻垂的侧面形成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暧昧的画面。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风儿将沙华的轻语传了过来,史无名皱了皱眉,这诗的意思可暧昧的紧啊,这两个人难道真如他人所说的……他将身形悄悄往树荫后一隐暗暗的观察这两个人,此时才发现身边的婉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那是史无名第一次见到尔雅,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很清秀,虽然身着英气的男装却能完美的诠释出文文静静几个字来,她好像在认真的听着沙华的话,但史无名却觉得她望向莲池的嘴角不知为什么却带着一丝丝淡淡讥讽的笑意。
“残荷零落,黄叶委地,新人堂中笑,旧人白骨哭,这秋日确实是让人伤怀怨尤啊!”娇媚的口却说出让人冷冷的话语,尔雅下一刻便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沙华苦笑着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这可不是情人拌嘴,看来世间传言未必可信,但若是想弄清楚那位曼珠夫人的公案,这姑娘倒是一定要见一见了。
西跨院的客房,史无名发现原来自己房间与尔雅的房间竟然是只隔了一个院子的对门,史无名顺着抄手游廊来到尔雅的房门前想敲门但却住了手,他自嘲的摇了摇头:“史无名啊史无名,你要用什么理由敲开这个门,用什么身份去追问盘查当年的事呢?要是忠卿在这里,你少不了又受一场奚落了。”
婚宴
婚礼十分隆重,毕竟是朝廷重臣的女儿嫁人,道贺的人自是不少,虽然天阴沉沉的,但是这并不影响婚礼的举行和大家拍马屁的心情。礼毕入席时,史无名这个旁观的人都觉得过程繁冗复杂的让人有些昏昏然。户部侍郎大人虽然是在笑脸迎人但是史无名在他的脸上也看出一丝无奈,显然对这桩婚姻不太满意,确实这桩婚姻有太多令人尴尬之处了,在看吏部郎中的脸色似乎就更加复杂,他定然是想起了自己已经香销玉陨的女儿与自己未出世的外孙。
接下来的推杯换盏就更是让史无名头痛不已,此时他突然想起了李忠卿,那家伙可是人不可貌像,喝酒得用斗量啊,好在自己只是小小一个县令,不想去巴解别人,别人巴结的对象恰好又不是自己,倒也少了被灌酒的机会。但是就算如此,他的头也有些晕乎乎的了,于是偷眼看四周的人。
“啊,张进也来了,我以为他不会来了,毕竟原来是自己的老婆现在却花落他处,也靠不上户部侍郎这座大靠山了,真是窝囊又倒霉啊!”
“能不来吗?那可是顶头上司的女儿啊,还要在人家下面做事,就算心中怨怼也不能表现出来啊。”
有人在身边窃窃私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顺着众人的眼光他看见了一个年轻人,年纪与自己相仿,脸庞与气质自然不能同沙华相比,但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中史无名并没有从他的脸上读出太多的情绪。
史无名心中不仅浮现出昨日婉儿的话语“绮萝夫人一直爱慕我家老爷,只是有绛云夫人挡在那里她无可奈何而已,绛云夫人小产去世后,那时绮萝夫人本已定下亲事,可是为了我家大人竟然毁了婚,就算是填房也心甘情愿。”
人群中似乎也有人在偷偷打量张进,史无名捕捉到了那目光的主人——尔雅,尔雅并没有注意史无名,而是又向另一个人看去——沙华。沙华此时正被人围住劝酒,白皙的脸上有了红晕,史无名心中不由的担心起来。果不其然,酒宴只过了一会儿沙华就摇摇欲倒,史无名急忙上前搀住,让沙华的一个亲眷继续招呼客人而自己则扶着他向新房走去,沙华身上传来的浓浓酒气熏的史无名的头也痛了起来。“曼珠。”耳边听得沙华一声呓语,史无名微微苦笑起来,原来你的心中还是忘不了她的,既然如此你在短短三年内接回家中两个新人到底又为的是什么呢,难道真如世人所说的为了富贵荣华?
天边有闪光划过,酝酿了一天未下的雨——就要下来了。
此时正好看见婉儿和几个丫头,她们急忙将自家老爷接了过去。史无名觉得可以松一口气,自己也回客房歇着了。
夜半
惊雷闪电,摇撼着大地,漫漫雨幕笼罩着沙府。雨箭密集地射在府内的青石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哗哗”声,似乎在这样的雨夜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史无名在昏睡中恍恍惚惚的听到了雷声、雨声、还有压抑的哭声。
哭声?史无名急忙披衣起身开门,门口蹲着一个人,当闪电的光芒照亮四周时,史无名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尔雅!她双手抱头,瑟瑟发抖。突然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让眼前的人儿彻底崩溃。
“哇啊啊啊啊啊,爹——”尔雅好像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尖叫起来,史无名蹲下来试图出言安慰可是又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想起了小时安抚受惊的小猫都是抚摸头,于是将自己的手抚上了尔雅的头,结果却被受惊的尔雅用双手抓了个正着,两人一下子跌坐在房间的地上,史无名完全手足无措,就算面对政务案件精明干练如他,此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只有保持事态的原状。
不知过了多久,当雷云过去,只剩下大雨滂沱时,渐渐恢复神智的尔雅的表情唯有一语可表——瞬息而万变,尴尬、感谢、气恼……有如走马灯一般在尔雅那白净的脸上走过,而其中某一瞬间史无名甚至有一种会被灭口的杀意感受。
“姑、姑娘,你怕落雷?”为打破尴尬气氛先开口的是史无名,但心中在想:这姑娘却是真的怕雷,婉儿说的倒也并无虚假。”
“是。”尔雅此时脸上红的依然犹如天上的红霞,但还是回答了他“多谢公子,多谢……我、我从小就十分怕雷雨和水,这个毛病害得我……唉!”尔雅有些羞恼的顿了顿足,动作十分可爱。“公子也许不会知道我多么憎恨自己的这个毛病,就是因为这样,当年……
好机会,这倒是可以问问当年之事,史无名刚刚想要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门前,人未至而声先闻。
“史大人,尔雅姑娘,快开门,出大事了,我们夫人不见了!”门原本就是虚掩的,一下子被推开了。来人是婉儿,神情万分焦急,浑身上下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
“什么?夫人不见了!”史无名吃了一惊,而让他更加迷惑的是尔雅那惊诧的表情与那句低语“奇怪,已经这么久了……”
大红的灯笼、喜字与礼堂在夜的黑暗和大雨中显得更加迷离,在这样的背景下忙乱的人影更显得不真实而缭乱。几乎所有的人的衣物都被这大雨浇的湿透,史无名看见沙华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雨中时,一把把他拉进了厅中。史无名一摸,里衣都能攥的出水来,史无名皱眉道:“沙兄的身体怎能受此风吹雨淋,快去换过!否则一会儿连你也倒下了。”沙华听得此言点点头,身体却没有行动。
“我只是夜半醒来想要点水喝,不见了绮萝。问题是愚兄我进房已经是烂醉如泥,根本就没留心过她,甚至是她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沙华喃喃自语,苦笑了一下。
史无名一时不知怎样劝慰他,倒是婉儿有些急了,强拉着他回房换衣去了。而尔雅看看那两人的背影要了把伞转身走出加入了找人的行列。
时光已经来到了破晓时分,雨也渐渐停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一声喊叫从后花园中响起,史无名听出那是尔雅的叫声,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史无名将面色苍白的沙华交给婉儿,匆匆赶向后花园。
彼岸
不过是几个时辰,但对于有的人来说人世已过,物已全非。
东方的晨光掩映着彼岸莲池中小岛上开满的近于红黑色的花朵,满眼看上去触目惊心。昨日的那叶小舟现在停泊在池中小岛处,远远的就可以看到舟中露出的一角鲜红的衣襟。莲池的岸边,有几个刚赶来的家丁正准备下水过池,几个丫头站在岸边在向岛上呼喊夫人的名字。
“这大雨把所有的痕迹都冲走了。”看到赶来的史无名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望着脚下的土地开口道。“不知夫人情况现在如何,这里虽看不真切,但只怕是、只怕是……”
“不管如何,先让人把小舟弄过来吧。”史无名长出了一口气,而此时随后赶来的沙华正催促着那几个下水的家丁。
当真正看到了小舟内的情况,在每个人心中所残存的那一点点侥幸都被无情的扼杀了。尸体衣冠整齐的躺在已经积了不少雨水的小舟中间,身上的嫁衣早已被雨水浸透,身旁放着小舟的船桨。而死因也让人一清二楚,粉颈上系的那条红色丝绦——新娘的腰带就是根由。死亡就是这样,无论生前是何种的如花美人此时也只能让人掩面回目而已,一时间敢于正视死者的只有史无名与尔雅了。而那一瞬间,沙华摇摇欲倒,婉儿上前一把掺住。
“婉儿姑娘,送你家大人回去,沙兄,出了这样的事,有许多事情要你去处理,这里就交给小弟可好?”
“一切就仰仗贤弟了!”沙华点点头,由婉儿搀扶着他离去了。史无名留在了莲池,细细的打量起那方孤岛与眼前的小舟,与他一样没有离去的是尔雅。
“尔雅姑娘,你可愿与我一起上岛一行?”史无名问尔雅。
“不。”出乎史无名的意料,尔雅坚决地摇了摇头,她看着史无名那不解的眼神,吐口道“我说过我怕水,所以从不坐船。”
史无名觉得十分谦然,昨夜尔雅确实说过,但自己却忘了,如今看尔雅那苍白的面色,确实是所言非虚。
小岛大约三米见方,开的正艳的彼岸花个个有花而无叶,茎直直的从土中钻出来,让人看起来觉得十分不舒服,刚刚小舟就卡在围砌小岛四周的两块假山石中间处,船头用来系船的铁环上并没有绳索,看来是因为主人平时就并不常用的缘故,铁环早已生锈,但细细看来铁环的有一部分铁锈已然脱落,隐隐发出亮色。
“这小船平时如何固定。”
“回大人,冬天自不必说,春秋没有荷花时放在岸边,而夏天池中都是荷花,放在池中也是吹不跑的。”
“原来如此,所以从没有系绳索。”
一瞬间,史无名心中划过了千百个念头。“从尸身已开始僵硬,至少死去两个时辰以上。嗯,两个时辰前,正是夜半雷雨正大之时,这点与船中的积水倒是相吻合。小舟与船桨都在这里,那么死者被杀后凶手是怎样回去的。游泳吗?嗯,昨夜那么大的雨就是身上湿透了也不会有人发觉。难道凶手要从府中会游泳的人中开始判定?不!这样也很片面,可以让小舟到达这里的方法也不是没有。等等,新娘的鞋底有什么?这是——豆子!嗯,女子出嫁正午出门之时要打开红伞,代表开枝散叶。撒红豆绿豆和米于伞顶和车顶,用以辟邪,入洞房的时候,也要撒花生豆子等物,看来这是新娘身上无意中带出的。只是这豆子……”
问询
整个沙府乱的如同一锅粥,而这锅粥的沸腾点就在于户部侍郎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入骨髓,看任何人的目光都如同凶手。
而就在此时,史无名被送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始作俑者就是沙华,帮凶就是一群趋利避害的官员。
“贤弟,此事出在我府内与我有莫大的关系,此事不宜愚兄插手,虽然此处也有上峰在,但是论到查察案情还是非你莫数。
“可是沙兄,小弟怕有越俎代庖之嫌……”
史无名的推脱没有人听,此案涉及朝廷重臣的关系,人人都当此事是个烫手山芋,失去女儿的侍郎大人不肯善罢甘休,最后在重重推托下,此事就落在了史无名的头上。史无名的好奇心一上来,关心的是案子的真相,一些官场上的利害关系倒不是他所在意的了,于是他便在沙府中查起了案子。
首先便是问询。
沙华
我——贤弟与我在一起难道还不知道吗?沙华微微苦笑,愚兄本来身体就不好又不擅饮酒,几杯下来就已经烂醉如泥,被人搀进房中时早就不醒人事了。说实话愚兄连绮萝的面都没有都没看到,这一点婉儿和喜娘可以作证。(婉儿与喜娘点头证实。)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夜半的时候把,我口渴难耐想起来喝口水,却发现绮萝不见了。我以为她气我冷落了她到处寻找到别处睡了——她的脾气一直是不小的。我便打算去赔情说说好话,可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我此时才慌了,于是去找婉儿与家丁一起寻找。结果——不过一夜间我们却是阴阳两隔了。”说到此处沙华眼中有几滴泪落了下来。“贤弟,愚兄真的是不祥之人啊!”
“唉~~”史无名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安慰。“沙兄节哀顺便。”
喜娘
“新郎倌回房之后,夫人就赏了银子打发我们出去了。”
“你陪新娘子在房间的时候,她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害羞又高兴,就是那些嫁得好的新嫁娘该有的样子嘛。不过,在老身走的时候看见好像有一个人在新房左近闲晃。
“是谁,你认得吗?”史无名瞪大了眼睛。
“老身当然认得,就是那位被退了亲的张大人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