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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怨歌行(1)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戒痴大师盘腿端坐在禅床上,手中拿着一本《盂兰盆经》,但心思并不在此,又是一年秋来到,想来那莫忘崖下的彼岸花又要盛开了吧。

  “让人迷乱的接引之花啊!”法师轻轻叹息“不知今朝又要带谁而去呢?”

  几天前

  “忠卿,我要到京畿附近走上一趟,县中事务就麻烦你与诸位同僚了。”一个秋日的午后,史无名在自己的房间收拾行装对刚刚进门的李忠卿说。

  “如今也不到上京述职的时候,为何要到那里?”

  “与我有同榜之谊的故人有续弦之喜,他特地寄来了请帖我怎能不去。”

  “续弦?此人年纪也不小了吧!”

  “非也,忠卿,虽然此人是续弦,但只比我年长上几岁。想当年他可是秋闱中名动京城、掷果盈车的美男子呢!那时为他心醉的名门闺秀不知有多少,风头可是将状元榜眼探花都比下来了。”

  “等一等,那个人莫不是姓沙?我记得你登科的那一年,有两个人是风云人物,一个是你,十七岁进入一甲第七名,被人赞誉年少而有才;而另一个也是一甲进士,据说是潘安在世、宋玉转生的美男子,当时被称为‘双璧’,莫非是他?”

  “忠卿你突然这么夸我让我很是……”史无名讪讪笑道“不错,那个人就是他,他姓沙名华。‘华’者,花也,这个名字与他倒也十分相称。只是此人姻缘路有些坎坷,高中不久后他将未婚妻接来京城准备成亲后一同赴任,可那女子也是无福之人,不久之后竟然‘意外’身亡了,据说此案当时在京畿闹的是沸沸扬扬,更牵连了朝中的高官,但讽刺的是最后却因查无实证不了了之。结果便是一家哀愁几家欢乐,在那可怜的女子去世不久后他那里提亲的人几乎要将门槛踏平了。”

  “那么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取了娶了吏部郎中(正五品上)的女儿,还调到京畿附近做县令(古时畿县县令的品级为正六品上,而史无名这种中县的县令品级为正七品上,李忠卿作为县尉为从九品下),和我不一样,将来是前途无量的那一种。”

  “哼,别告诉我这又是一个负心之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害了这世间痴女子中一个。可是为什么又续弦?他的郎中千金去世了吗?”

  “听人说,一年前小产去世了。”

  “那么这位夫人是——”

  “如今户部侍郎(正四品下)的千金,与前任夫人是表姐妹关系。”

  “老泰山的职位是越来高,看来人家混的比你明白多了,只是这个男人……”李忠卿沉吟道。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忠卿。所以,我一定要去,好好巴结巴结一下将来的上级,呵呵。”史无名故作很卑劣的笑。

  “快滚!”李忠卿冷冷的将包裹扔给他。

  翠云山

  两日后,史无名与随行的家丁行至京畿附近的翠云山,翠云山的得名正缘于满山青松翠柏,常年有白云轻雾从岫穴间逸出,端的是人间仙境。史无名行至山岭的最高处之时正是夕照菲微,太阳冉冉坠下之时,他望见离自己停脚处几丈远的断崖上有一翼危亭,亭上匾额上的字因为天色已然看不分明,但史无名知道从自己站立的高度来看那亭下是定然是百丈深渊。若是白日他定会去观赏起这悬崖下的景致,但今日天色已晚四野无人,史无名觉得应该快些下山才是上策,于是他加紧策马。只是天总是不从人愿,再向下走了一段路,史无名的马儿闹起了脾气,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威逼恐吓都不肯前进,无奈之下他只有四处张望希望可以寻到一个落脚之处。深山藏古寺,没多久他就在半山腰看见了一方古刹,出家人总是大开方便之门,史无名很庆幸自己不必露宿山中了。这古刹虽小但却庄严凝重,有超脱世外涤人心魄之感,史无名身处其中顿觉一片宁静平和,而唯一让他感到奇怪与不协调的是佛堂中那位白须、脸如同风干的橘皮一样的方丈老和尚此时竟然如同一个女孩家一样手中拿着一束鲜红的花朵在把玩。

  “大师难道在效仿佛祖的拈花一笑的掌故?”他很想问但没有开口。

  “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若无悲,无欲无求,忘一切悲苦,有花名曰彼岸。花开彼岸时,只一团火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戒痴大师仿佛了然史无名的心事一般转过身来“人说这彼岸花是天降吉兆四华之一,生于三途川上的接引之花.,但在老衲眼中,此花的魔性要大过它的佛性,施主看它血红的色彩,是否如同鲜血一般啊?”

  史无名皱了皱眉,戒痴大师的比喻让他觉得很不愉快,刚要答大师却又自行开了口。“施主可知它为什么如此血红,那是因为它吸食了人的鲜血啊,三年前的秋日,有五个女子到这古刹中烧香,走到这莫忘崖上时,山雨突至。因缘际会,几个女子便在那知返亭中避雨。啊,那里原来不叫知返亭,因为常常有人在那里轻生,所以老衲为它改了一个名字,希望那些想丢弃自己性命的人可以迷途知返。可是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其中的一个女子竟然从亭中跌落到了莫忘崖下,另外四人只是说当时天降落雷,女儿家们胆小一片慌乱而亭内又有积水,那女子只是一时失足才掉下深渊。后来搜寻的人们在崖下找到了那女子尸身,鲜红的石榴裙、披于肩上的红绡纱衣,四溅的殷红,与她的尸身四周盛放成群的彼岸花形成了一种妖异的景象。据说那女子再有几天就要嫁人了,事发半月之后,她的未婚夫来到那知返亭中站了整整一日,一言未发、一泪未落。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当年老衲对他如此说,只是不知他是否听的进去,后来他在寺中为那女子设了往生牌位,每一年都来供养。你看,今日白天他就送来了这新开的彼岸花。

  史无名凑近看那往生牌位上的字:爱妻曼珠,下面的立牌的人则写着:夫沙华立。

  “真是巧极,竟然是他。”

  不知为何,史无名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宿命之感。

  沙府

  一夜无话,第二天史无名辞别了戒痴大师,不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因史无名不想在此事上耽误太多的时间——毕竟是私事,所以几乎是计算着日子行路的,此时恰恰是成亲的前一天,沙华所在的府衙此时已经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沙华在门外迎接,他比在史无名的记忆中有些清减,但依然是风姿绝代,容貌俊秀,他向史无名微微一笑的那一刻,史无名觉得就连自己身上那精工刺绣出来的兰花都有些被比了下去。可当史无名细细再看沙华,却发现他面色发白,嘴唇有些淡淡的青紫色,而身上也隐隐飘来一股药香之气。

  “沙兄,你的身体可否是有不妥?”

  “果然瞒不过贤弟的法眼,愚兄患上了心疾。记得当年在京师你我相交之时,贤弟年仅十七,却熟读医书药传,对医治各种疑难杂症,药草毒学,颇有心得。那时你我住在同一家客栈,把酒言欢、谈诗论文,也是少年书生意气挥斥方酋,琳琳种种仿佛依稀就在昨日。”沙华虽然嘴角还有笑花但是语意却十分凄凉。“如今愚兄痼疾在身,缠绵累人,有时觉得也许自己的大限将至了吧!”

  “沙兄,你在胡说什么?春秋正胜之年,人生大喜之时为何吐此不吉之语?”史无名语带嗔怪,心中却生出一丝不详之感。

  面对史无名的嗔怪,沙华只是微笑不答。

  “老爷,今年又有人送花来了。”此时身边有人插言,一束如血一样绚烂鲜红的彼岸花附着一页信笺,在侍女白嫩的手中发出妖异的光彩,仿佛在嘲笑着世人。

  “又送来了吗?”沙华语气淡淡,但是手却是微微发抖。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娟秀的笔迹写着几句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沙华看到这突然捂住了胸口,面色更加苍白,呼吸有些急促。

  “沙兄!”“大人!”史无名与那侍女一左一右扶住了他,那鲜红的花朵从侍女手中落下,顿时撒落一地。

  “无妨,只是些许触景生情而已,让贤弟见笑。”沙华摇了摇头,手中攥紧了那一页纸笺。“请贤弟原宥,愚兄要先行进去服些药物。婉儿,代我好好招待史大人。”

  “沙兄请自便!”见沙华去后,史无名转过身来看向那个名叫婉儿的侍女,婉儿生的水剪双眸,花生丹脸,十分俏容,她向史无名施了个礼,然后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位温润如玉的年轻大人。

  “婉儿姑娘,你与沙兄刚刚说的‘又’是何意,难道从前也曾收过此花?”史无名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枝红花。

  “大人说的是,从曼珠夫人去后的三年里每年的祭日,都会收到彼岸花与这样的纸笺,当然还有例外的两次,我家大人娶绛云夫人的前一日还有一次就是今日了。这花不知是何人所送,到时就会用布盖好放在府门之前,而纸笺上的字迹……这正是让人害怕之处,那纸笺上的字分明就是曼珠夫人的字体。”

  “曼珠夫人的字体?为何称夫人,我记得他们……”

  “虽然没有成亲,但是老爷一直让我们称她为夫人,曼珠夫人与老爷能共苦却无缘同甘,老爷心中一直深以为憾,心中一直将她作为结发妻子来看。”

  “原来如此。”史无名点头叹息“你如何知道那纸笺上的字迹是曼珠夫人的?”

  “三年前,奴婢家道中落不得已卖身为奴,被老爷买下来伺候曼珠夫人。那时曼珠夫人的一切都是我在收拾打理,所以一看就知道那字迹是谁的,更不要提与夫人青梅竹马的我家大人了。”婉儿显然陷入了许久之前的回忆中。“曼珠夫人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子,对下人、对我,真的、真的是极好,可是没有多久……夫人就去了,然后我就一直留在府中看着老爷把一位位夫人,先是绛云夫人再是如今的绮萝夫人迎娶进门。而这两位夫人一个比一个更可怕,从前曼珠夫人留下的东西,绛云夫人过府后,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给烧掉了,而大人竟然什么也没说。而如今就要过门的这位,据说是比起绛云夫人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到此处,婉儿的语气有了淡淡的怨怼。

  “我记得有关曼珠夫人的死——据说是意外落崖不是吗?当时在亭中有五人:曼珠夫人、绛云夫人、绮萝夫人,还有两人是谁?”

  “是奴婢和尔雅姑娘,奴婢永远都记得曼珠夫人出事的那一天,山雨突至,雷声震耳,亭子里乱成一团,尔雅姑娘被雷声吓得东躲西藏,夫人本在亭边观雨景,见到尔雅姑娘如此,便想去安慰她,那时奴婢从古刹中借伞从亭外跑回——我不放心夫人和那两位官家小姐在一起,她们对夫人的嫉妒就连瞎子都看的出来。那时我想到夫人身边,但却被两位吓得靠在一起的小姐挡在身后,而她们也正拦住了夫人要去的方向,亭子不大,人却几乎挤在一起,事情瞬间就发生了,结果我——什么都没有看见,而正对着夫人的两位小姐却异口同声的说是因为地上有积水夫人才失足落下山崖,而官府就依照两人的叙述草草给了一个意外的结论。”婉儿语气有些嘲讽。“您也许不知道,当时流传着多少个关于夫人之死的流言。有人说老爷想成为高官的乘龙快婿,所以要与夫人解除婚约,夫人伤心之下跳崖自尽;也有人说是绛云夫人在知返亭上把夫人推了下去,因为在夫人死后她马上就入主这个家。当然这个故事的主角也有换成是绮萝夫人和尔雅姑娘的,流传的说法也不尽相同。但是传言就只是传言而已,没有任何实证,朝中又有几位小姐的爹爹拦在那里,事情只能是不了了之。”

  “也难怪世人会如此想,当年同在知返亭中的女子除了尔雅姑娘先后都成了你家的主母。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样的传言就是因为有三人有这样的口实落下吧。”

  “谁人不知如今就要过门的绮萝夫人一直思慕我家大人,她的心性本就是要尖好胜的紧,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在这门亲事上输给了绛云夫人,绛云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常常往这里跑,名义上是为了看夫人可是我们谁都知道她为的就是见一见大人,弄得绛云夫人背地里常常怄气。再就是我家大人这个人——对谁都好像和颜悦色、以礼相待,那时他对绮萝夫人很好可是对尔雅姑娘也不赖,那尔雅姑娘三年间也来过这里几次——都是受大人邀请,每次来大人都是热情百倍,所以有人猜测说那尔雅姑娘也是有几分喜欢我家大人的。”婉儿说到此处,语气不尽的哀怨。

  “唉!”史无名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暗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沙兄啊沙兄,你怎的平生添了这许多桃花债!看来这婉儿也……“在下记得绛云夫人是吏部郎中的千金,绮萝夫人是户部侍郎的掌上明珠,那么这位尔雅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娇女呢?”

  “尔雅姑娘是京中方鸿声方老捕快的女儿,身世自然不能与前两位夫人比,她是曼珠夫人生前的闺中好友,曼珠夫人生前把她当妹妹一般疼爱。此次我家大人还把她请来了呢!”

  “是吗,那位令人敬重的铁面老捕快的女儿!在下倒是很想见上一见。”

  “奴婢来时看见她就在后花园,让奴婢为大人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