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婉儿姑娘有心啊!前日史某过翠云山下马时磕到了膝盖,当时并未在意,可是转日后便肿了起来还隐隐发痛,后来想起曾经看过一个偏方,说是以彼岸花之根煮水服下,可去痛消肿,不知婉儿姑娘以为此方可行否?”
“这偏方婉儿未曾听说过,彼岸花根却有去痛消肿之效,但是大人用时千万要小心使用的分量,那花根毕竟是有毒的。”
“多谢姑娘提醒,史某一定谨记。”
客房
西跨院,尔雅房间的门虚掩着,但是门前却已经有衙役看守。史无名与婉儿推门走入,尔雅与众人站在门外。
沙府的客房的布置似乎都是一样的,史无名没有和自己那间有什么不同,屋子里并没有零乱之处,只是椅子上也有尔雅换下来的湿衣而已。
“咦?这是什么?”婉儿突然惊奇的叫,她刚揭开挡在床底的布帘。
“长绳?”史无名捡起来看了一看,那是一条丈余的长绳,看起来是由两条绳子相系而成的,因为中间有一个打的大大的死结,他在那死结之处端详了许久,然后朝尔雅点了点头。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尔雅,尔雅也疑惑的打量着那根绳子,她走进屋内,细细的端详了那绳子也看了看绳结和两端。她拿起绳子在史无名面前做了个扯的动作,两人对视无语,然后彼此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尔雅叹息说。
“原来如此。”史无名亦叹息说。
知返亭
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凄清的光芒笼罩着大地,从知返亭中向下望去,山岫中有雾气渐渐漂浮起来,在亭中石桌的茶炉上一壶香茶在婉儿的巧手烹煮下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几人周遭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迷离不真实。
“我一直很喜欢这亭子的名字,知返、知返、迷途而知返,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事,让有的人踏上了迷途走上不归路,而有人却被画地为牢,无法前行。一切开始于此,今日就让一切结束于此。”很意外的史无名将所有的人带到了翠云上的知返亭上,而被叫到的人亦没有反对,此时大家相对无言,沉默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史大人,对于此事奴婢倒是有一点看法。”有人打破了这一静谧。
“婉儿姑娘请说。”
“在奴婢看来,此案的凶手就是——尔雅姑娘。”
“为何?”
“尔雅姑娘与夫人彼此憎恶,这人人都知道,夫人是在去尔雅姑娘房间后出事的,没有人知道她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证实夫人活着出了尔雅姑娘的房间。”
“这一点的确不错,然后呢?”史无名点点头。
“想来是当夜尔雅姑娘与夫人之间发生了争吵,尔雅姑娘一怒之下杀了夫人,借着夜深雨大、四下无人将尸体转移到了后花园,布置了现场,然后她来到了史大人门前,因为她希望有人能够证明她那所谓的对雷雨的恐惧从而成为自己不在场的证明,这就是她一个年青女子为什么会深夜蹲在一个陌生男子的门外哭泣的原因。而当大家开始搜寻夫人之时,尔雅姑娘也参加了搜寻,与人一同搜花园一带,变身成为发现尸体的人。”
“所谓的对雷雨的恐惧,是什么意思?”
“对一样东西的恐惧是可以装出来的,不是吗?家父是郎中,他曾经说有时小孩子会故意做出某种举动为了博得别人的注意与关心,尔雅的爹爹长年外出办案,对她的关心自然是少,所以尔雅总是变着法的希望引起别人注意。那时尔雅缠上了曼珠夫人,十五岁的女孩子柔弱胆小让人觉得可怜可爱,可尔雅她有武艺在身的啊,认真起来男人都不是对手,怎么可能会怕小小的雷雨,所以我认为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博得大人与夫人的疼爱的手段而已。三年前在知返亭,曼珠夫人若不是想去安慰她,也不会踩上积水在混乱中落崖。想来在她心中一直怀有愧疚所以才迁怒于绮萝与绛云两位夫人吧,可惜绛云夫人小产身死,她就决定向绮萝夫人复仇,所以就挑在这新婚大喜之日下此毒手!”婉儿的话尖刻无比,足见她的怨毒之深。
“如今你终于卸下那以温婉著称的面具了,你本就不喜欢我,何必这么久一直苦撑,婉儿姑娘一直对尔雅咄咄相逼,也需知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可疑,难道你不可疑吗?”尔雅终于开了口,但是表面平静,但微微发颤的语音泄露了她心底的愤怒。“我来请教你一个问题,你能想起当夜在史大人的房门外叫门的时候口中叫的是什么吗?”尔雅一双盈眸定定盯着婉儿,声音渐渐冷冽起来“你说:‘史大人,尔雅姑娘,快开门,出大事了,我们夫人不见了!’请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与史大人在一起的呢?”
“我说过,我是先跑到了你的房间,看到了房中没有人,就想你应该是与隔壁的史大人在一起。”
“哼哼,婉儿姑娘,你又说错了,那时夜半人静而非青天白日,一个年轻女子深夜不在房中,正常的情况谁也不能一下子就肯定她在另一个陌生男子的房间吧!还有记不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你说‘一个年青女子为什么会深夜蹲在一个陌生男子的门外哭泣’,多么准确啊,你是如何知道我蹲在史大人的门外哭泣而不是敲门哭泣求救呢?古人说的真是好:祸从口出,婉儿姑娘的这两句话直接给了我一个结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在房中!而你知道这个院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是因为你并没有象自己所说的那样见过了夫人就回了房间,而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偷偷的监视!那么婉儿姑娘,最后一个看见夫人的人应该就不是我一个人了,还有——你!!你完全可以在夫人回房的半路上杀了她,移尸到后花园的莲池布置现场,再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一切的发生,而这一切似乎比你指控我的那一套更加符合现实啊!”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婉儿有些恼羞成怒了。“我为什么要杀夫人!”
“呵呵,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可笑了,你我心知肚明!”尔雅用眼睛瞟了一眼旁边的沙华。
“婉儿,尔雅,都不要动怒,现在也不过是在探讨案情而已,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证明两位其中的一位是凶手啊。”沙华没有在意向自己抛过来的锋头,而是向史无名开了口“史贤弟,上峰让你全权彻查此案,而受害者亦是沙某的妻子,愚兄能否听听你调查的结果。”
“当然,小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史无名颔首,一拍手,家丁便送上一条盘起来的长绳。“我先来为大家解释凶手是如何不用小舟而从对岸回来的吧,我派家丁私下在府中打听过,沙兄下不得水,婉儿不会水、而尔雅怕水,而不客气的说本案的嫌疑人貌似只有你们三位。”史无名环视了一下三人,继续说下去。
“这个手法其实很简单,不一定要会游泳才能做得到。沙兄记得那小岛上突出的岩石吧,平时沙兄上岛的时候就是将小船放在那个岩石与小岛的狭缝之处固定。如果在小船的铁环上系上足够长的绳子,先划船到小岛将绳子的中间部分套在突出的岩石上,一边小心的放绳子,一边划船,当自己回到岸边的时候,此时绳子的中间在岩石那里,而两端在自己的手上,此时将绳子的一端系成可以卡住铁环足够粗大的绳扣,自己则周而复始拉扯绳子(请想象升旗的原理),那么小船就慢慢的又回到了小岛卡在了岩石缝那里。然后就是如何收回绳子,只需要将绳子切断,然后一扯就可以把绳子收回。眼前的这根就是凶手用的绳子,沙兄请看那绳结上的铁锈,那是因为它卡在小舟那长满铁锈的铁环上,而绳索上也有淡淡铁锈的痕迹,那是因为扯回绳子时绳子与铁环的摩擦造成的。所以犯人根本就不必下水,换句话说这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做的到。”
“史贤弟把愚兄也算进去了?这绳子是在尔雅床下找到的,这不正说明她是凶手吗?”
“呵呵,沙兄稍安勿躁,查案之人当然是要把每一种可能算进去,记不记的我在搜查住所之前曾经把尔雅带在身边,让婉儿去为你拿药,而沙兄你则去办丧礼之事,因为这样我的家仆才可以安我的吩咐收集一些东西,大家不妨一看。”史无名从家丁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大大的包裹放在了石桌之上,慢慢的打开了它,把一件一件物什从中取出“你们的衣物,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这几样:沙兄的靴子,婉儿的绣鞋、尔雅的快靴、新娘的红绣鞋。当然,这都是你们在雨夜后、发现夫人前换下的湿鞋,而你们的行动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所以这些鞋子根本没有销毁与调换的可能。”
“我说我换下的鞋到哪里去了,原来有个偷鞋贼!”尔雅笑着调侃,倒也不见恼,沙华与婉儿却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神情。
“我记得沙兄的后花园的土因为种花植树,与其他地方很不相同,土质发黑褐,如今又是秋季土中还混有草木黄叶的碎片,虽然行走的小径上有青石铺路,但是莲池的周围却是没有修缮,只要雨天在莲池附近走过的人,一定会有痕迹留下来,脚印可以冲掉,但是鞋底上沾上的污泥却是跑不掉的。案发当晚,我见到尔雅时,她身上衣物还是白天的那套,干爽未湿,快靴也是干净的,因为她是由回廊来到我门前,这至少证明了一点,在见到我之前她并没有涉足后花园。后来寻人归来,她的鞋上沾满了后花园的泥土,大家看:黑泥土,叶片的碎片,与后花园里一般无二。
婉儿是我那晚我见到的第二个人,婉儿进我房门的时候,全身湿透,脚上的绣鞋是布满泥污,看,就是这样的——”史无名拿起石桌上婉儿的那双绣鞋,亮出鞋底“同样的黑泥土,叶片的碎片,可是这就奇怪了,从正房到客房皆是以青石铺路,即使有土之处亦是以黄土沙地为主,那么婉儿鞋上的泥土就是证明婉儿在来之前已经去过后花园,而婉儿却和我说她是直接到西跨院,而后她的行踪是跟着我们回正厅,而后陪着沙兄在正厅一直未曾离开。那么婉儿姑娘,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尔雅床下布帘所掩盖的地方会有你鞋子上留下的黑土鞋印?是你将绳子放到尔雅床底时留下的吗?”
“你胡说,那时我分明左右看了,根本没有痕迹留下来!啊……”婉儿突觉说走了嘴,急忙捂住了嘴,可是所有的人并没有一个人出口相问。
史无名的语速骤然的加快,似乎要掩盖自己的情绪“再来看这双靴子,这是沙兄你换下的靴子,记得沙兄那夜的行踪似乎只到过婉儿所住之地,可为什么靴子上也会有后花园的泥土呢?而更主要的是你的鞋底上有这个。”史无名从靴底上取下来一片红瓣——彼岸花的花瓣,面容变的冷峻又痛苦。“你上了池中的小岛,踩倒了彼岸花粘到了你的靴子上。”
沙华嘴角带笑却是一言不发,伸出手从史无名手中接过那片花瓣细细把玩。
“还不光是彼岸花,还有这样东西——红豆,已经泡的发胀,是在新娘的鞋子上粘的,新房的地上到处是散落的红豆、干果,出门时鞋子是干的所以不会粘到脚下,而回来时鞋底带有院中的泥泞的黄土,所以地上的红豆粘到了她的鞋底。也就是说绮萝夫人当晚确实回到了新房,而就在她最安心的地方、面对最信任的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你杀害了她。从看那尸体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在怀疑你,试想想看新娘的腰带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为她解下来,当然是新郎——沙兄你啊!而一直在监视新娘、帮助凶手移尸、栽赃陷害尔雅的人就是婉儿。”史无名说到此处声音已经颤抖,似乎都要哭将出来。“沙兄啊沙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我远远的赶来就是为了让我亲手把你送上断头台吗?”
“史贤弟,那么我为什么要杀绮萝的原因想来你也知道了”沙华平静非常,好像谈论的不过是明天的天气。
“为一个人——曼珠,因为你认为绮萝夫人就是三年前杀死曼珠的真正凶手!”史无名悲伤的摇了摇头“曼珠,我不知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但我能看的出,在你与尔雅还有其他人的心中她是一个天下无双的存在,因为每一个回忆起她的人都会露出那么温暖的笑容,她的突然离去折磨了很多人。尔雅,一个为此内疚了三年的聪明灵慧的姑娘,在那突然而至的雷雨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好友,而更让她悲伤的是对事情真相的一无所知与无能为力。所以就有了年年花送各府,年年怨歌题笺,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试探每一个人,为死去的人抱屈,同时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