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吃点。”转头又问绿篱,“咱们这里可还有别的时兴小点心？就是这糕那糕的。”r
绿篱答道：“有栗子糕、莲子糕、糯米凉糕、鸽子玻璃糕、翠玉豆糕、小豆糕、双色豆糕……”r
“行了,都端上点来给杨……呃……杨什么？”我转头问杨严。r
杨严连忙接口：“严,杨严。”r
“呃,对,杨严,赶紧都端上来给杨严尝尝。”r
“哎!不用了!”杨严连忙阻止绿篱,可绿篱已经去端了,片刻工夫,就领着几个宫女端了十几个碟子回来了,一流水地摆在了杨严面前。r
我热情地说：“尝尝,都尝尝,别嫌不好。”r
杨严盛情难却,只得又伸手拿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r
我问：“甜吗？”r
杨严点点头：“还行!”r
我又问：“那莲子糕呢？快尝尝。”r
杨严用力地咽下口中的栗子糕,有些无奈地又拿了块莲子糕。r
“这块怎么样？”r
“……”r
绿篱见杨严噎得难受,连忙想要去拿水,被我一个眼神给止住了,同情地看了看杨严,又站了回去。r
杨严噎得直顺脖子：“水……水……”r
我转头叫绿篱：“绿篱,赶紧地,灌水!”r
真是个好绿篱啊,不愧是我放在心窝窝里的人啊!绿篱端了个茶壶就上去了,又叫几个小宫女上前把杨严摁住了,掰开嘴就是一阵猛灌。r
杨严连噎带呛,一阵猛咳。r
我忙叫：“哎!哎!这是呛住了,用力捶背,用力捶!快点!”r
绿篱连忙丢了茶壶去捶杨严的后背,无奈小姑娘气力太小了,我越看越心急,终于耐不住了,冲上去对着杨严后背就是一顿猛捶。r
我让你吃瓜子,我让你吃桂花糕,我让你拍巴掌,我让你上树,我让你上树……我捶不死你!r
终还是绿篱心软看不下去了,小心地问我：“娘娘……不会打……那个……什么了吧？”r
我停手,果然见杨严只低着头没了动静,心里也是悚然一惊,吓,报复是正当的,搞出人命来可就成了报复过当了。r
正忐忑间,杨严似动了动,又咳了两声,然后才缓缓回过头来,满脸的水渍,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刚才被绿篱灌下去的茶水,只默默无声地瞅我半晌,然后抹一把泪水,嘶哑着嗓子问：“得多大的仇啊？您能下这狠手……”r
我被他问得语噎,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r
杨严又感叹道：“古人果然说得极对啊!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啊!”r
这句话正正当当地踩到了我的痛脚,我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内疚之心,被这个“女人”打散了个干净,气上心头,立即急声叫道：“绿篱,喂他桂花糕,灌水!”r
“别!别!可别!”杨严吓得立刻从椅子上挣了起来,几步蹿到殿门外,嘴里嚷道：“先告辞了,勿送!”r
他身影太过迅疾了些,看得我有些怔怔地,片刻之后才转头问绿篱：“他今儿来干吗？”r
绿篱还未回答,杨严又去而复返,却不敢进殿门,只扒在门口处探进脑袋来,伸手递过几张纸来,叫道：“送曲谱,曲谱,九哥让我把这三六小曲的谱子给娘娘送来。”r
他不提曲谱还罢,一提这个,我立刻又想到了那日茅厕之中,我紧站在茅厕君身旁,就掏啊掏啊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个物件的尴尬来,于是也不多说,只高声叫道：“绿篱,桂花糕给他打包!”r
杨严惨叫一声,叫道：“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啊!”说完也不等宫女去接曲谱了,扬手一扔转身就跑,下一句传过来时已是在院中：“我这辈子都不吃桂花糕了。”r
绿篱走过去把曲谱一一拾起,转回来交到我手中,轻轻咬了咬唇瓣,看得出内心很是矛盾了一番,才说道：“娘娘,奴婢有话不知该不该讲。”r
我见她很少如此模样,不由问道：“什么事？说吧!”r
绿篱小心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九殿下虽和太子殿下是亲兄弟,但九殿下毕已成年,娘娘实不该要他这曲谱,免得落人口实,说您和九殿下私相授受。”r
我知绿篱说得有理,连忙点头道：“记下了,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就是。”r
绿篱听我如此好说话,微微笑了一笑。r
我却还惦记着杨严刚才的那句话,不由得有些气闷,独自在殿里转了两圈,气还是不顺,忍不住回头问绿篱道：“我像女人吗？”r
绿篱立刻又用手掩了嘴,杏核眼瞪得大大的,眼圈刷地又红了,柔声安慰道：“娘娘,您为何会如此问？您是这世上最最温柔和顺的女子,不仅模样好,性子也好……”r
哈,绿篱,你真会安慰人,安慰得我连死的心都有了。r
许是绿篱见我脸色更加阴郁,忙又加道：“若您还不像女人,这世上就只剩下粗莽汉子了。”r
神啊,还是让我死了吧!r
五月女儿节,系端午索,戴艾叶,五毒灵符。夏俗自五月初一至初五日,饰小闺女,尽态极研。出嫁女亦各归宁。因呼为女儿节。r
一连几日,我都因也要跟着一伙子大姑娘小媳妇过这女儿节而郁闷着。r
沉入水底三个月多的齐晟终于冒出了水面,说是要陪我归宁。r
归宁,归宁,归乎哉,宁乎哉？r
归宁的前一夜,绿篱满心欢喜地替我整理着行装,我默默地坐在榻上,手托着腮看着她花蝴蝶一般地忙活着。绿篱不放心我,时不时地回身看看我,见我无甚动作,便又转回身去忙碌。r
我心中却想,齐晟好歹也是有妻有妾的人了,女儿节短短不过几天,他这么多老丈人,转得过来吗？本想问问绿篱,可一想我现在已有半疯癫之名了,再胡乱问些东西,怕是离痴傻也不远了,算了,还是不打击绿篱了。r
想归想,可是这心里一旦存了疑问便如同关了只闹春的猫一般,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旁敲侧击：“绿篱啊,咱们这是归宁去了,黄良媛和陈良娣她们怎么办？”r
“她们？”绿篱回身看我,“自然是在宫里待着了。”r
“她们不回娘家？”我奇道,“我这都回去啊。”r
绿篱答道：“她们怎能和娘娘相比,您是妻,她们是妾,您是主,她们是仆!”r
我看出绿篱在提到黄良媛等人时脸上露出的些许不屑,哎呀,小绿篱,若是一直这样,早晚会惹了祸事来啊,你还太年轻,太不了解我们男人,什么主啊仆的,新鲜才是王道啊!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r
我本想好好教育一下绿篱,可转念一想又算了,于是又老实地坐着了。r
绿篱嘴里的话却多了起来,边忙活着边念叨着：“自从去年女儿节,娘娘都一年没回府了,老太太和夫人必是都想坏了,这次回去了可是得好好说会子话了。家里的姑娘们也都是许久没见过了,小小姐也不知道又长高了没有……家里的园子花木最是好的,也不知今年发的如何……”r
绿篱低低念着,面容祥和语调温柔,听得我心中也渐渐沉静了下来,不知不觉竟觉得困了,正迷瞪间,突听得绿篱音调一转,兀地怨毒起来：“只可恨江氏那贱人也要回去,少不得又要勾引太子殿下!”r
我听得悚然一惊,下意识问道：“回哪？”r
绿篱恨恨答道：“那贱人哪有什么娘家,必也是要涎着脸回咱家园子的。”r
我顿时一脑瓜子浆糊,想问又不敢问,吭吭哧哧如同便秘一般,憋了老大一个红脸。r
绿篱只当我是气愤,忙放下了手中活计,蹲我身边开解道：“娘娘您千万不可动火,那贱人现在虽有了王妃位号,可到了咱们家依旧是一个破落亲戚,您是咱们家里的嫡生大小姐,身份岂是她一个表了几表的表小姐可比的!”r
好个绿篱,你总算是说了几句我爱听的话。r
只是想不到那江氏竟然还是张氏的表亲,搞了半天还是姐妹争一男？我啊。r
绿篱以为我还为江氏的事情想不开,又柔声劝道：“娘娘,您是太子妃,是将来的一国之母,何必为了江氏那个贱人和太子殿下置气,再怎样您才是殿下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宫娘娘,江氏已成了赵王妃,是殿下的弟媳,就是再狐媚,又能兴起什么风浪？”r
我眼望着绿篱,心道姑娘啊,你还是太嫩了啊,不明白男人的心思啊,刚咱们说哪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你可知道这偷后面还有一个偷不到？这最后一个才是放在人心窝窝里的啊。r
再说了,弟媳又怎么了？杨贵妃还是唐明皇的儿媳呢,不照样也成了贵妃了吗？名分不是问题啊!更何况,这齐晟也对江氏说了啊：你等我一段时日,好不好？r
等一段时日做什么？r
自然是等老皇帝翘掉了,齐晟成了新帝,然后再想方设法把江氏夺过来呗。r
真是一场狗血宫廷戏啊!偏偏我还是一个里面最最恶毒的炮灰女配!r
他奶奶的司命星君,你让我悲剧没关系,起码给我个男配也好啊!r
我低下头用悲愤的目光看着我那饱满的“胸肌”半晌……这要长我媳妇身上,多好!r
再抬头,绿篱正用忧愁的目光看着我……r
算了,还是洗洗睡了吧!r
许是对司命星君的怨恨感动了天地,夜里做梦竟然梦到了他,这厮模样依旧,看到我先是扭捏了一番,这才说道：“果然还是这副肉身更衬你,比原来模样强多了!”r
我本已是卡住了他的脖子,听他这样说又松开了,改揪了衣领,眯着眼睛道：“听你这意思是说我原来那肉身不够英俊？”r
司命星君连声道：“英俊,英俊,英俊。”r
我这才满意地松了手,转念一想不对,又双手上去卡住司命星君的脖子,怒道：“你这是给我报恩吗？你不给我太子做也就算了,为何还要给我个女身戏耍我？快点,你要识相就赶紧送我回原来的肉身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r
司命星君被我卡得直咳嗽,连忙道：“快松手,对我动粗,你没好报的!”r
“我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报应？”我手上更用了力,直对着司命星君吼：“送我回去,回去!”r
“回不去了!”司命星君憋红着叫道。r
我一怔,手下不由得松了松,他连忙挣了出来,赶紧退后几步,双手护着脖子防备地看着我。r
“为什么回不去了？我那肉身没了？烧了？”我怔怔地问。r
司命星君见我没再动粗,这才抽空子整了整容装,答道：“没,肉身没事。”r
我奇怪了：“那我怎么就回不去了？你不是要报恩吗？把我送回去才叫报恩啊,你现在把我搁这叫报仇吧？”r
司命星君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来这里用了那张氏的肉身,张氏阳寿未尽,自然也是要肉身投生的,便用了你的了。”r
我愣怔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听你这意思是说我原来的肉身现在是张氏用着？”r
司命星君点点头,又摇摇头,思量了一思量,才说道：“其实话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你原来用了她的肉身,而她用了你的肉身,现在是你用着她用了十几年的你的肉身,而她用着你用了二十几年的她的肉身,算来算去,是你多用了好几年她的肉身,还是你占便宜了。”r
我咂摸了一咂摸,又咂摸了一咂摸,一下子火更大了,怒道：“我,我,我……没听明白,再说一遍!”r
司命星君翻了个白眼：“简单来说,你原本就是投这个肉身的胎的,阎君那里出了点小错,因你这一世命格极重,若是错了怕是要误天下苍生,所以阎君才央了我偷偷将你们二人的肉身换回来。”r
我已是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痴呆地问：“这么说……这个……才是我的正牌……肉身？”r
司命星君颇为同情地看着我,点了点头。r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胸口,再顺到纤细的小腰,然后再抬头看司命星君。r
司命星君更为同情,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认命吧,这肉身算是极品的了,你也说过的,你喜欢这样的小妞。”r
我那时以为我还是个男人,好不好!r
突然间,我只觉得浑身乏力,头痛无语,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被司命星君断了个干净。r
司命星君长叹一口气,拍拍我：“别想了,还是洗洗睡了吧。”r
我伸手扯着他欲离去的衣袖,问：“我原来的那个肉身现在可好？”r
司命星君看着我：“过去了就过去了,再看还有何用？”r
我苦笑：“毕竟用了二十多年,能再看一眼也是好的。”r
司命星君问：“看了反而更生烦恼,你还要看？”r
我忙点头：“要看,要看!”r
司命星君叹息着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面水晶镜子来,伸到我面前：“那,看吧。”r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镜子来,只见镜中一块氤氲起来,虽听不到什么声音,朦胧中却显出个男人的背来,黝黑,精壮,密布着细小的汗珠,一起一伏间那汗珠便汇成了细小的水流,顺着脊柱缓缓滑下……r
我纳闷,奇道：“这才几个月,怎么就晒这么黑了呢？”r
司命星君闻言向我这边探了探头,说道：“哦,那个不是你的肉身,下边的那个才是。”r
我大奇,又仔细地往镜中看去,镜中角度变换,果然又露出个人影来,眼睛微阖,面颊晕红,红润的唇微微张着,说不清痛苦还是愉悦的表情……赫然是我!r
我僵硬地转头,默默看向司命星君。r
司命星君有些窘,伸出双手摊了摊：“你也不能怪张氏不是,她是个娇弱女人心,需要男人来呵护的……”r
我没多说,直接把水晶镜拍到了司命星君的脸上。r
你让我这世被男人欺也就算了,你竟然让我上世的肉身也被男人压!我,我,我……r
我正恨得欲活吞了司命星君,忽闻得耳旁有人唤：“娘娘,娘娘……”r
我睁眼,那司命星君早已没了踪影,面前绿篱一脸焦色,正看着我：“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做什么梦了？”r
做梦？是啊,就当我是做噩梦吧,我安慰自己。r
我的心思还沉浸在噩梦之中收不回来,绿篱已是取了衣物来给我穿,我有些浑浑噩噩的,绿篱许是以为我因今天要回娘家的缘故,柔声劝道：“娘娘今日是要和太子殿下同车,娘娘莫要再任性,多顺着殿下些,殿下待娘娘自会变化……”r
我只觉五雷轰顶,伸出去穿衣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只是转头问绿篱：“和齐晟同车？”r
绿篱毫无察觉,犹自点头道：“殿下既肯陪娘娘归宁,自是不会让娘娘独乘一车惹人闲话的,京中行车必快不了,待到郊外园子,怎么也得小半天工夫,娘娘可得抓住了这个机会,和殿下好生亲近一回。”r
头顶的雷一个接一个,把我劈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绿篱再说了些什么一点也进不了耳朵,眼前只有一个赤裸的脊背上下晃啊晃啊……r
我,我还是死了吧!r
外面有内侍来禀,车驾均已备好,太子齐晟也已在宫门处等着我了。绿篱顾不得再细雕我那妆容,连忙拖了我就往外走,我手伸得慢了些,没能抱住梁柱,出得殿来又得顾及脸面,只得老实地跟着绿篱向外走去。r
待到宫门处,果见外面已是停了太子的仪仗,偌大一辆皇家牌豪华马车就堵在门口。r
东宫诸位美人虽不能同回娘家,却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等着相送,我心里只顾烦乱,也没了细看美人的兴致,只四处找着那齐晟的身影。r
内侍见我四处扫量,忙凑过来低声说道：“殿下已在车中等候娘娘,还请娘娘上车。”r
绿篱哪里知我此时已是被雷得外焦里嫩,赶紧又仔细地替我整理了一下妆容,又嫌我那唇色不够红润,一个劲儿地小声提醒道：“娘娘,咬咬唇瓣,用力咬咬。”r
咬唇瓣？我咬舌还差不多!r
内侍替我放下金澄澄踏脚,我一脚都迈上去了依旧不死心,回头问绿篱：“能换辆车吗？”r
估计绿篱也是太紧张了,竟不闻我的问题,只是着急地低声催促：“咬下唇瓣,咬一下,用力一些!”r
她的紧张终于感染了我,我竟然也忘了问她的问题,只听着她的话,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只觉一阵刺痛,伸手一擦赫然见血,竟是咬破了。r
绿篱也是看傻了,待了片刻才急道：“娘娘,破了!破了!咬破了!”r
她这一叫嚷,我反而冷静下来,我又不是那张氏,一大老爷们儿和另外一个大老爷们儿一起坐个车而已,我紧张个什么劲呢？于是乎,我大咧咧地撩起裙角,甩开绿篱相扶的手,很有气势地就迈上了车!r
车内,太子齐晟正倚着软枕坐得舒服,见我进来,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嘴唇上略一停顿,然后便移开了,又低下头去看向手中的书卷。r
我伸手摸了摸还在往外渗血的嘴唇,丝丝抽了几口凉气,然后便在齐晟对面寻了个舒适的位子,也坐了下来。r
外面内侍询问是否起驾,齐晟轻轻嗯了一声,我这里还没发表点意见,那车就开始缓缓动了起来,许是车身的减震性能不太好的缘故,坐着竟觉得车厢缓缓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