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觉得自己这皇后做得真不容易啊,平日里劳心劳神不说,辛辛苦苦生个孩子,连个产假都休得不安生。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回过头去,郑重地问他道：“会不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不行就叫太医给看看,吃几副药。”r
齐晟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恼怒之意,“张,你非得气我是不是？”r
我很识时务地闭了嘴,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些,然后自动自觉地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睡吧,我这还坐月子呢!”r
齐晟没再说话,却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过了半晌后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想动手了。”r
我强忍着没让自己的身体表现出僵滞等状况,又缓了片刻,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操控声线的时候,这才平静地说道：“动吧,只要别扣谋逆的罪名就好。”r
一旦和谋逆扯上关系,那就是牵连广泛,落头无数。r
齐晟沉默良久,轻声答道：“好。”r
五月初,杨豫率军大破云西叛军主力,获其云西王、妃、世子、郡主以下三十余人,并宝玺、符敕金牌、金银印诸物,至此,云西完全并入南夏版图。捷报传至盛都,举国欢呼,齐晟封杨豫为平西侯,并在谕中,赞誉杨豫可比麦帅。r
八月,杨豫奉命回京,齐晟赐其良田千顷,黄金美眷无数,连皇家在翠山的一个庄子都赐给了他。一时间,杨氏一族在盛都炙手可热,身为杨豫幼子的杨严也跟着水涨船高,年纪轻轻就被封了侯。r
杨严行事越发地骄纵猖狂起来,竟明目张胆地来兴圣宫看我。r
我现在已是彻底沦落成了家庭妇女,到哪里去都是怀里抱着一个齐灏,手里扯着一个齐葳,就差肚子里再揣着一个了。r
杨严很是不屑地看我,讥笑：“你还能混得更没出息一点吗？”r
我没搭理他的挑衅,径直走到了院中的树荫里坐下,先叫乳母领走了齐葳,又吩咐写意去给沏茶,然后一边逗弄着怀里的齐灏,随意地问杨严道：“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r
杨严挑眉,“若是不来,这场戏怎么会真？他又怎么会信我杨家犹不知大难临头!”r
瞅着他原本一没心没肺、时时犯二的少年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句句带刺的愤青,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了一默,才问道：“最近过得如何？”r
杨严斜着眼睛看我,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现在是盛都最抢手的单身汉吗？我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踩坏了。”r
见他如此,我心里也不禁有些悲哀,外人瞧着热闹,可眼下的热闹不过是齐晟故意制造的一个假象,很快,这一切都要以一种惨烈的形式破灭在世人面前。r
最残酷的是杨家人明知道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r
杨严仰起了头,目光有些空洞地看着树头仍茂盛着的枝叶,似自言自语地问道：“你说这样做对吗？拿着我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去赌一个口头的约定。”r
我想了想,答道：“碍着麦帅的声望,他也不敢伤你们的性命。而且,别忘了还有我呢,总不能叫你们家死人的。”r
“你？”杨严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就凭你一个接一个地给齐晟生孩子？”r
我拿眼瞪他,这不才生了俩嘛,什么叫一个接一个地生？r
杨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们,你,九哥,还有我爹,尤其是九哥和我爹,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拿身家性命去赌这样危险的一个局,若换做了是我,我宁可玉石同碎,拼死一搏,也不会这样委曲求全。”r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而张扬的面容,低低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们也选择了拼死一搏,只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罢了。先置之死地而后生。”r
杨严听了却是冷哼了一声,说道：“若我不先发制人,终必为人所制,置之死地而后生,等死耳,不如速发难。”r
那边写意已经端了茶水过来,恭敬地把茶杯放到了杨严的手边。r
我瞄了一眼写意,心中忽然起意,便笑问他道：“你说现在很多给你说媒的？”r
杨严点了点头,“挺多。”r
我又问：“可有中意的？”r
杨严摇了摇头。r
我便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写意,笑着问他：“你看我身边这个丫头怎么样？”r
杨严脸皮厚得出名,闻言竟然真的抬头去细细打量写意,一下子把写意瞧得又羞又窘,使劲地低垂着头,恨不得能咬上自己胸脯子一口。r
偏杨严打量完了,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答我道：“挺好。”r
写意羞得连耳朵都是红的了,再待不住了,匆匆冲我曲了曲膝,躲流氓一般仓惶地退了下去。r
杨严看着写意的背影,嘴角勾了勾露出一丝讥诮,然后又转头看我,问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该娶个媳妇了？到时候事发的时候,也能多拉一家子进来,人多热闹啊!”r
我笑了笑,“行,你现在看着哪个不顺眼,你就去娶他的闺女好了。”r
杨严嘿嘿冷笑一声,说道：“那我最该娶的就是你的玮元公主了!”r
玮元公主是葳儿的封号,只听这名字的寓意就知道她在齐晟心中的地位。r
我自认为是开明的家长,一直觉得年龄不是问题,更别说我自己这里连性别跨过去了。听他这样说也不觉得恼怒,只随意地耸了耸肩膀,答道：“无所谓,只要你能坚持锻炼身体,保持身心健康,待二十年后葳儿若是愿意嫁你,我是不会棒打鸳鸯的。反正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好的。”r
说完了就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r
杨严被我噎住了,一张俊脸跟调色板似的,先是渐渐憋得通红,然后转青,最终终于变成了白,怒道：“你这样的母亲,真是少见!”r
我笑了笑,高声招呼宫女过来给杨严换茶水。r
趁着宫女还没过来,杨严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弹了弹自己的袍角,用阴森森的语气威胁我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盼你守诺,否则,我定然不会放过你。”r
我头也没抬,只用腿颠着怀里的齐灏,嘲道：“什么手段？上树的还是爬墙的？”r
“你!”杨严想发火,却又忍下了,弯下腰来歪着头瞅着我,脸上已是恢复了笑嘻嘻的神态,道：“我就把你从这宫里偷出去,再丢进宛江里,叫你顺着江水漂上百八十里。”r
我就想起那次在宛江落水的事情来,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一个冷战。r
杨严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哈哈大笑了两声,扬长而去。r
十月,正当杨家在盛都风头正盛的时候,有御史参杨豫骄傲自满,蓄养庄奴,抢占民田,欺压百姓,暴虐凶横。齐晟一连压下了十几道折子,没想到不仅没把此事压下去,反而引起了御史们的强烈反弹。r
十月十一,最早弹劾杨豫的两名御史突然在家中被杀,此案立时震惊了朝廷内外。十月十三,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带领着手下百十号兄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外,一撩袍角齐刷刷地跪在了大明宫宣政殿外,要求齐晟彻查此案。r
迫于文官体系的压力,齐晟只得命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此案。r
这一审可不要紧,非但条条线索都直指平西侯杨豫是杀人泄愤的幕后黑手,更是将杨豫之前在军中的不法行径都扯了出来,贪墨军饷,擅自罢免、提拔军官,独断专行……罪名越加越多,很快,就又顺着线索摸到了和杨豫幼子来往密切的楚王身上。紧接着,就连楚王的岳家靖阳张翎都受到了牵连了进去。r
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有些傻了,大伙虽然谁也没说,可心里都明白这根线若是再继续捣下去,后面就该是兵部尚书张放。而张放的两个女儿,一个嫁入了军中另一巨头贺家,另外一个则嫁给了当朝皇帝齐晟。r
除非大伙有心把我这个皇后连根拔起,否则,这事是真不能再往下查下去了。r
估摸着都察院那帮子御史们最初跪宫的时候也没想到此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一下子把军中三大家都扯了一个齐全,再算上我这个皇后,好嘛,打一桌麻将正好,连楚王都没上桌的资格,只能在一旁帮着看牌。r
据说都察院左都御史急得嘴上都长泡了,大理寺卿比他也强不了多少,每天一梳头都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眼瞅着就要成半秃了。r
绿篱进来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神情虽看着轻松,可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到后面可能自己也觉得这样强颜欢笑实在辛苦,索性沉了脸,有些焦躁地问我道：“娘娘,皇上会不会借着这事彻底把家里打压下去？若是一扣上谋反的帽子,非但家里人都要死,就连娘娘也要受到牵连。”r
我懒洋洋地半躺在寝殿的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答道：“他现在又不想废后,不会往谋反上扯的。”r
只要不是谋反的罪名,那么这场看似震天撼地的大案最后只能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r
杨豫乃是麦帅长子,就是瞧着成祖的面子,齐晟也不敢杀麦帅后人。所以,杨家是无事的。r
茅厕君是齐晟的亲兄弟,宋太后的独子,他若是敢杀茅厕君,宋太后就能去大明宫的含元殿上吊去,更别说宋太后手中还攥着先帝留下来的不许齐晟残害手足的遗诏。如此一来,茅厕君也是死不得的。r
剩下的就是被牵连的张家了,张家有我这个生育了齐晟嫡长子的皇后,若齐晟不想废后的话,他也不能打杀张家。r
掰着手指头这么一算,觉得齐晟其实也挺憋气的,这么多心腹大患好容易一网都抄了进去,却碍于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个也杀不得。r
有的时候我就会想,若我是齐晟,我会怎么办。r
估摸着我没齐晟这个忍功,也不会像他考虑这么多,十有八九会一咬牙,心一横,彻底解决了这些心腹大患,管他什么麦帅不麦帅,去他大爷的孝道遗诏,都先灭了再说!r
果然,案子查到张翎身上便停了下来。r
三司会审之后将奏报呈给了齐晟,满篇子的罪状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就连张翎部将强娶了个寡妇都提到了,唯独不见“谋逆”两字。r
案子查完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判了。r
杨豫虽有人命在身,可他也有军功,最后判了个削爵夺券,一家子给迁去了岭南。r
茅厕君由楚王降为郡王,罚了三年的薪俸。r
至于张翎那里,更好说了,直接从军中开除,永不起复。r
这个结果,虽然比茅厕君预料的坏了许多些,不过倒也算是没偏离了大方向。这一番折腾,直到来年三月,这场轰轰烈烈的“御史被杀案”才落下了帷幕。r
三月十二便是齐灏的一周岁生日。r
由于之前的“御史被杀案”牵连太广,朝中有事没事的大臣都跟着打了小半年的官司,齐晟自己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着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朝中的气氛,便下了旨意要大办皇长子的生日。r
我其实是很喜欢这种热闹的,可碍于皇后的名声,却又不得不故作贤良地去大明宫劝齐晟要节俭,万万不能大操大办齐灏的生日宴。r
齐晟正站在书案前临帖,闻言只抬眼瞟了我一眼,问：“你真这样想？”r
我一贯坚持“小事上要说大实话,大事上要扯小瞎话”的原则,闻言摇了摇头,答道：“我也想办得热热闹闹的,最好再来个大赦天下,叫大伙都知道灏儿在你心目中的地位。”r
齐晟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这不就得了。”r
我也跟着打了个哈哈,主动地走到一旁帮他研磨,嬉笑道：“不都是为了应付名声嘛。我也就来这么一趟,和你这么一说,你听就听,不听我更高兴。”r
齐晟停了笔,抬头看我,过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我想立灏儿为太子。”r
我听了这话却是真的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地说道：“别,这事还是算了。”r
齐晟仔细地打量我,问：“这是真话还是假话？”r
我打算走以情动人的路线,正色道：“你也是做过十多年太子的,你还不知道做太子的滋味吗？若说太子妃是天下最难做的,那么太子就是天下第二难做的,何必叫灏儿去受这个苦。”r
齐晟挑高了眉峰,“你觉得太子妃比太子还要难做？”r
我对于他这种抓不住句子重点的行为已经习惯如常了,也不理会,只是说道：“皇上眼下年青力壮,以后若是能远酒色勤锻炼,早睡早起少劳心,估计再活个四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r
这话估计还算中听,齐晟慢慢地点了点头。r
我又说道：“那就是说若是现在立灏儿为太子,他这个太子就要做到四五十岁,你可见过有哪个太子能熬得过四五十年？”r
齐晟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r
“他现在还太小,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有才能担起这个江山。”我停了停,垂下了眼帘,才又继续说下去,“而你又太年轻,以后还会有越来越多的儿子,也许就会有一个比灏儿更得你的喜爱,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又要灏儿怎么办？”r
齐晟还是不说话,我没看他,也不知道他此刻会是个什么表情,只能揣测着他的心思,然后又低声说道：“皇家里,父子相忌手足相残的事从来都不少,我的前半生已经见识过了,后半生不想再看到这些。”r
过了许久,才听得齐晟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r
果然,齐灏的周岁生日虽然办得风光,却没有提及储君之事。其后没几天,我再去大明宫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r
一向坚守岗位任劳任怨风雨不误十几个月如一日的小江同学竟然不见了。r
小内侍凑在我身边,十分恭敬地弯着腰,小声说道：“是皇上叫人送走的,奴婢也不知道到底把苏姑娘送去了哪里。”r
这个小道消息叫我很是吃惊,忍不住问道：“好好的,怎么就送走了呢？还回来吗？”r
小内侍小心地瞄着我的面色,说道：“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皇后娘娘问一下皇上？”r
我问？我有什么立场问？人家江氏又不是编制内的,薪水从不在我这里领。再说我能怎么问？问江氏这是临时休假还是长期内退？有补偿金没？以后还给交三险一金吗？r
一旁的小内侍还用眼角瞄着我,我随意点了点头,待见到齐晟的时候,却装作不知道这事一般,提也没提。r
齐晟也没提这件事,只是说道：“灏儿以后渐渐大了,不能叫他长于妇人之手,从明日起,每日里你都带他过来,我要亲自教养他。”r
齐晟这种“教育要从娃娃抓起”的想法是好的,可做法却有些叫人不敢苟同,人家上个幼儿园还得满了三周岁才收呢,你就叫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每日里过来学习政务？r
我有些哭笑不得,可他说的十分认真,不带丝毫玩笑模样,只能点头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