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轻轻一笑,对另一旁的太医说道：“动手吧。”r
太医没有应声,手却是猛地将断箭拔出,血流如箭一般窜出,齐晟闷吭一声,身子反射般地随之向上一弹,瞬间僵滞之后便又砸了下来,再无声息。r
我的各种感官似是一下子都失去了功能,眼前只余一片血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有人在我耳边低声唤道：“娘娘,娘娘,皇上没事,皇上撑过去了。”r
我的心头一松,眼前却是一片眩黑袭来,昏过去之前我脑中只闪过一个年头：我真没用啊!r
这一昏可不要紧,竟是比齐晟醒得还要晚。睁开眼来,发现躺的地方换了,齐晟正趴在一边瞅着我,“醒了？”r
我猛地坐起身来,急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r
齐晟像是趴得不太舒服,皱着眉头变换了一下姿势,待又重新趴好了,这才答道：“老五已经回来了。”r
赵王已经回来了？那就是说平宁之围已经解了？我这才算彻底松下心来,哐的一声砸倒在床上,叹道：“太好了!”r
齐晟低低地笑起来。r
我转过头去看他,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头却是不错,便小心地问道：“你拔箭之前可是说过一句话的,是真话吗？”r
齐晟看着我,反问：“你说呢？”r
我趁热打铁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贴近了他脸边,笑道：“我觉得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估计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r
齐晟却是突然恼了,抬手将我推开了,傲娇道：“当时伤口太疼,我忘记当时说什么了。”r
我又嬉皮笑脸地凑近了,说道：“我记得啊,你说你爱我的。”r
齐晟很不屑地看我,纠正：“我说的是我心悦你。”r
“一样,一样,反正意思是一样的。”我一边笑着,一边从床上爬起身来,跨过齐晟往床下迈,“我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你要不要？”r
齐晟忽地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转过头来看向我,问：“你呢？”r
我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悦你,悦你,我也悦你。”r
齐晟却不肯松开手,只静静地打量着我,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还是在应付我,是不是？你依旧不肯全然信我,是不是？”r
他的目光太过透彻,我没法再继续嬉皮笑脸下去,想了想,答道：“齐晟,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以后相互扶持,同舟共济,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已经决定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让我把心留在自己这,叫我可以更理智,做一个更称职的皇后。你已经赢了,干吗还非得计较那么多？”r
齐晟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赌上了性命才换得你的握手,若是只得一个称职的皇后,我太亏了,你的性命和心我都要。”r
我忍不住苦笑,“你现在是这样想,可以后却就不会这样想了,我给了你心就做不好皇后了,就如以前的张氏做不好你的太子妃一样。”r
齐晟的手微微一僵,我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人还没走到门口,却听得齐晟在后面轻声问道：“你一直觉得我对以前的张氏太过无情,是吗？”r
我一怔,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回身去。r
“可我若说自己以前曾喜欢过那个张氏,你信吗？”齐晟并没看我,只把视线放在了空处,涩声说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虽娇蛮莽撞,却也率真美貌,都是少男少女,怎会毫不动心？可张家之势太大,已经赏无可赏,若不剪除必成后患,所以张家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能生子。宫廷之中,要女子不育的法子多的是,可我却不忍心叫她家势败了之后还落得个一生无子,所以只能先远着她,冷着她。可她却不懂,她只知爱我,却从不懂我。慢慢的,那点喜欢也就淡了,没了……”r
不知为何,明知道他此刻说的张氏和我毫无关系,可我的心中却是酸涩无比,仿佛一张嘴就能吐出口苦水来。r
我用力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还是做皇后吧,借着这次北征将张家的兵权渐渐散了,叫他们做个富家翁,我回去认认真真地给你做皇后。”r
说完,也不等齐晟说话,便大步地走了出去。r
赵王正在廊檐下蹲着,听到动静站起身来看我,一面跺着脚,一面笑着与我打招呼：“皇嫂,好久不见了。”r
我点了点头,走到近前看他,笑道：“你和齐晟倒真是好兄弟,他竟然还敢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上,你竟然也没辜负他。你那次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这真真假假还真不是我能看得透的,惭愧,惭愧,倒是我眼皮子浅了。”r
赵王袖着手,十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要不说皇上是个重情的人呢,皇嫂以后总会明白过来的。”r
我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问道：“仗打得怎么样了？”r
赵王瞪大了眼,故作惊愕地看着我,“皇嫂,你还真不知道呢？皇上叫臣弟带兵出去就是为了拦截鞑子救援上京的援兵,现在援兵都给咱们灭了,上京没得兵救,估摸着都快被杨豫给打下来了吧？”r
我一下子愣了,上京一破,那岂不是代表着北漠已是被灭了？r
十二月初,杨豫传来消息,北征军攻破上京,鞑子皇帝、太后、后妃等两千皇室宗贵被俘。r
齐晟本有心亲去上京,可无奈天气严寒不便行路,他身上又箭伤未愈,所以便耽搁下了,只传旨命杨豫留下人镇守上京后,亲自押着北漠皇族南下。r
平宁城行辕内,我随手翻看着各地送过来的奏报,忍不住叹了口气。r
齐晟身子还没恢复过来,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正盖着狐裘斜倚在软榻上眯着,闻声轻轻地“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r
我回头看他,叹道：“这冰天雪地的,尤其是那些娇滴滴的后妃公主们,还不知道得遭多少罪呢!该叫杨豫过了年再来的。”r
齐晟却是嗤笑一声,眼也没睁地说道：“我江南的将士都能受得住这寒,这些长在此地的鞑子又怎么会熬不住？放心吧,冻不死几个的。”r
我一面摇头暗叹齐晟此人太过心狠,又忍不住问道：“你敢用老五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用杨豫呢？他不是有一半的北漠血统吗？”r
齐晟抬眼看我,答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身世。”r
他这样一说,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八卦之心,我估摸着这种隐秘之事就是绿篱也不知道的,我若是知道了,回去一定能震一震她。我走到软榻旁,伸手推着齐晟往里面靠一靠,自己也坐了上去,将脚伸进他的狐裘内暖着,有些兴奋地问道：“说说,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r
齐晟笑了笑,冲我勾了勾手指,待我换坐到他那一头,这才与我八卦道：“此事极隐秘,杨豫之母徐氏是江北人士,盛元年间鞑子南侵,徐氏流落豫州时曾失身于北漠先锋将崔衍,从那有了杨豫。麦帅与徐氏有旧,怜其遭遇而娶了她,不过却是只挂了个夫妻之名。杨豫长成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曾去上京寻过崔衍。崔衍这才知道徐氏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要说崔衍那人对徐氏倒也有情,见徐氏因自己苦了半生,便要将徐氏母子接回上京。谁知崔家人却死活不愿,因徐氏身份特殊,又与麦帅纠葛太深,这事不知怎的捅到了北漠皇帝那里。当年就是麦帅领军将北漠赶出了靖阳关,皇帝一直记恨,便出面应允崔衍接回徐氏母子,暗中却想着借此引出麦帅……”r
我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问道：“后来呢？”r
齐晟微微眯了眯眼,淡淡答道：“后来徐氏死了,麦帅为救杨豫而身受重伤,差点死在北漠。崔衍这才知道自己被利用,又见徐氏身死,懊悔自责之下也引剑自尽了。一夜之间,杨豫父母俱丧,养父重伤,这一切都是拜北漠所赐,我为何不敢用他攻北漠？”r
我久久无语,好半晌才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r
齐晟稍稍一怔,有些意外地瞅了我两眼,复又躺倒在软榻上,眯了眼睛打盹去了。r
杨豫日赶夜赶,还是没能赶到年前来平宁城献俘。待他到时已是过了正月十五,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把杨严也给捆来了,父子两个一同跪在了齐晟面前请罪。r
原来茅厕君以死士刺杀齐晟后,齐晟将计就计假作受伤,领兵驻扎平宁,一面吸引住北漠兵力,一面命赵王暗中将大军从平宁城带出,伏击北漠各地援救上京的兵马,为杨豫扫清外围障碍。r
谁知后来杨严却从平宁救走茅厕君,茅厕君脱身后就将平宁城内的兵力部署泄露给了一支北漠军。对方见援救上京已是不及,索性返回身来往死里打平宁,就想着赶在杨豫攻破上京前逮住齐晟。r
杨豫请罪道：“都是这逆子冥顽不灵,救走了逆王齐翰,这才泄露了平宁城的虚实,让皇上身临险境,臣教子不严,请皇上责罚。”r
齐晟笑了笑,说道：“杨将军攻下上京是大功,杨严虽是有错,却也是受人蒙蔽,再说朕这里也是有惊无险。杨将军不必忧心,先下去好生歇上一歇,待回盛都后再论赏罚吧。”r
杨豫忙磕头谢恩,一旁的杨严却是愣愣地跪着,没有反应。他比与我上次分手时瘦了许多,神色很是萎顿,一直低垂着视线,直到临走时才哑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会把平宁的兵力告诉鞑子,否则,那日我就不会……去救他。”r
他说完,用力地磕了一个头,随着父亲退了下去。r
虽然自始至终他从没看过我一眼,我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他虽一直追随茅厕君,却从没想过追随着他卖国通敌,如果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日就不会弃我而去。r
齐晟回过头来,若有深意地看着我,问：“你说我要是不杀杨严,只判他个充军三千里,杨豫会不会很感激我？”r
杨豫感激不感激齐晟我想他并不在意,齐晟在意的是我会不会感激他。r
我笑了笑,答道：“感激,十分感激,不过毕竟是犯了大错,三千里有点近了,不如再加上两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