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缘寺建于翠山半腰处,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香火一直十分鼎盛。马车上山不便,在山脚下便停了下来,齐晟先下了车,极好心地回身扶了我一把,然后便带着我随着上香的人群一同往山上走。r
我觉得拜佛这件事吧,心诚不诚先放一边,这礼数绝对都得到了。于是进了寺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佛像就拜,生怕再把哪个菩萨给漏下了没拜到。r
齐晟见我在佛前求得虔诚,偶尔也会随着我拜上一拜。r
拜到观世音菩萨座前的时候,身边齐晟嘴里也是低低地念念有词,我实在没忍住,便转头问他道：“你求什么？”r
齐晟双目微垂,模样十分虔诚,答道：“求我身侧之人与我所求相同。”r
这话有点绕,我咂摸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就觉得有些心虚,忙转过身去冲着观世音菩萨又拜了拜,暗暗祷祝道：菩萨,这事上您一定得向西方的同行多学习学习,也讲究一个女士优先。r
就这样见菩萨就拜,磕头磕到后面,我已是有些头晕脑胀起来,待拜完了普贤菩萨出来时,若不是齐晟从旁边拽了一把,我差点就要撞上了那殿门。r
齐晟微微皱着眉看我,问：“怎么回事？”r
我想了想,答道：“许是刚才心不诚,再回去拜一拜吧。”r
说完便又回身跪倒在蒲团上,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r
齐晟终于不耐烦了,一把将我扯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拉着我出了佛殿。r
我琢磨着,这小子估计又是哪根筋抽了,索性也不问,只闭着嘴随着他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绕出了寺院,进了后山。r
齐晟这才把步子放慢下来,却没松开我的手,只拉着我沿着山间石径慢步缓行。可即便走得这样慢,写意与做了小厮打扮的小内侍两人还是被落在了后面。那些在暗中保护的侍卫更是不用说了,基本上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r
我隐约明白过来,齐晟这厮是往这来和我约会来了。r
约会这事我以前倒是经常做的,什么时候牵手,什么时候搂腰,早都熟门熟路了,眼下性别虽然变了,也不过是变攻为守罢了,不算什么难事。只是齐晟这厮心思太过深沉,从不做无用之功,他今天忽地这样反常,却叫我心中有些不安起来。r
别不是还有什么坑在前面等着我吧？r
这样一想,我更是紧张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看风景,只用眼角余光瞥着齐晟,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r
齐晟一路走着,一面随意地和我讲着某棵树是谁种的啊,某个石棋盘是谁用过的啊,某个石刻是谁留的啊……r
我跟着一道小心应对着,觉得齐晟句句话里都别有深意。r
又走了一会儿,齐晟忽地停下了,转身静静地看了我片刻,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回去吧。”r
我终于大松了口气,忙点头道：“好啊,好啊。”r
正要转头回去呢,却又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女子清朗的笑声,抬眼看了过去,就见几个打扮贵气的年轻女子被人簇拥着从山上下来了。r
待朝阳郡主那张明媚的小脸从人群中露出来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挖坑的终于来了。r
这个小美女,虽然与我接触不多,但是我对她却是印象深刻。r
第一次是在大前年元宵节家宴上,她美其名曰约我去看花灯,结果却领着我往湖边小树林去捉奸,下场是那夜之后我被齐晟禁足三个月,宫中人人传说太子妃红衣撞邪。r
第二次是前年前往避暑行宫的途中,她将我从马车里糊弄出来瞧春光,结果却是带到了茅厕君面前,一番试探之后,茅厕君终于认定我是个假货,于是宛江之上,齐晟与茅厕君一番斗法,我差点被人扔在宛江里煮了饺子。r
这一次见面,小美女脸上先是闪过了意外和惊讶,紧接着又灿烂地笑了。r
她这一笑不要紧,我只觉得周身一阵小风飕飕刮过,连带着头顶的太阳都失去了热度。r
我低声问齐晟：“你约来的？”r
齐晟微微摇了摇头,松开了牵着我的手。r
朝阳郡主抛下了那几个同行的少女,独自一人向着我与齐晟欢快地跑了过来。r
我眼角余光就看到四周一下子多出好几个身影来,不露痕迹地向着齐晟四周围了过来。r
齐晟微微抬了抬手,那些身影顿了顿,眨眼间就又消失在四下里了。r
我正惊叹这帮子暗卫如影如魅的身手呢,朝阳郡主已经是跑到了跟前,潦草地向着我和齐晟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问道：“三哥,三嫂,你们也来游玩吗？”r
齐晟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早年还是太子时,茅厕君也会偶尔叫他三哥,不过自从齐晟登基之后,他就已经跳出了兄弟们的排行,于是,就再没人敢叫他三哥了。r
朝阳郡主此刻这样称呼,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这丫头脑筋活络,一看我与齐晟的打扮便知道我们两人私下里出来的,自然不愿意叫人识破了身份；第二,这丫头脸皮子也够厚的了,不管双方关系怎样,口头上是一定要亲热的。r
齐晟负着手,略略点了点头。r
朝阳郡主又笑着向我看了过来,撒娇一般地说道：“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三嫂了,三嫂也不邀我去玩,小侄女满月的时候我送的礼三嫂看到了吗？可是喜欢。”然后不等我开口,又上来抱住了我一只胳膊,笑道：“好容易在外面遇到了嫂嫂,不能轻易放过了。福缘寺里的素斋有名,我和一些朋友正打算去尝尝呢,好嫂嫂,你和我们一起去吧!”r
这样说着,手却在暗处悄悄地捏了捏我的手臂。r
我十分无语,暗道你挖坑就挖坑吧,为什么还要当着齐晟的面挖呢？这么巧合的相遇,这么不合礼的相邀……你坑挖得老大,又不带盖,就差在坑的四周竖上“此处有坑”的标示了,你叫我怎么去跳这个坑？r
我就有这跳坑的心也没这跳坑的胆啊!r
我赶紧挣脱了朝阳郡主的手,又往齐晟身边靠了一步,借此表明自己此刻坚定的立场,然后就抬头看着齐晟,等着他的反应。r
齐晟淡然地笑了笑,替我拒绝道：“家中有些事,你嫂嫂得同我一起回去。”r
朝阳郡主听了有些失望,往下拉了拉嘴角,但又很快乐和起来,巧笑着说道：“过几日我去给老祖宗问安,到时候我再去看嫂嫂吧,三哥不会拦着我吧？”r
齐晟这回只弯了弯嘴角,连话都没答。r
朝阳郡主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趣起来,不过还是笑着扯了几句闲话,撒了两句娇,这才辞了我们走了。与她同来的那几个少女一直在远处等着,虽都做着看风景的模样,不过却不时地往这边瞄上一眼。朝阳回去了也不知道与那几个小丫头说了些什么,她们就都向我们这边瞧了过来,还有人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r
齐晟视而不见,淡定地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沿着另外一条山路往山下走去。r
待走出了几十米,绕过了两个弯,朝阳郡主那伙子人早就看不到了,我这才拽了拽齐晟,问道：“怎么会这么巧？”r
齐晟回身看向我,说道：“老九想见你,若是不出意外,他此刻也在这山中。”r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惊得我差点一佛升天二佛出世。r
我和齐晟私服游翠山,这要传出去顶多算是个帝后情深的佳话,但若是我和茅厕君在这被人逮住了,那可就不是约会,成幽会了。r
见我惊讶,齐晟反而是笑了,问道：“你可想见他？”r
说实话,我是真想私下里见见茅厕君,毕竟有些话是没法叫人来传的,只能我们两个见了面才能说。r
不过我还没活够,当着齐晟的面,打死我都不会说自己相见茅厕君。r
我镇定地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道：“不想见。”r
齐晟笑了笑,转身又走。r
我在后面站了片刻,才又追了上去,叫道：“哎？”r
齐晟停了下来。r
我有心问他是不是早就料到茅厕君想要见我,所以才带着我来这翠山给我们两人创造机会,可这话都到嘴边了,我却又突然改了口,只能问他道：“咱们中饭在哪吃？”r
齐晟面色有那么几秒钟的僵滞,然后便问我道：“你想吃这寺里的素斋吗？”r
那朝阳小美人说了要从寺里吃素斋的,我若是再去了,难免不会再碰上。眼下是敏感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琢磨了一下,忙摇头道：“我不喜欢吃素。”r
齐晟说道：“那好,我们先回盛都,我知道一个地方饭菜做得极好,带你去尝尝吧。”r
说完便带着我往山下走。r
翠山离盛都还有二十来里路呢,这个时候下山,再赶回城也得过了晌午。我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只恨早上没能多吃几块点心垫肚子。r
齐晟在前面走得潇洒,我脚下故意慢了慢,想着写意能在后面追上来,可不曾想我这里走得慢,尾随在后面的写意也跟着慢了下来,总离着我有那么二三十步,不远不近地在后面吊着。r
没法子,我只能回身冲着她招了招手。r
写意微微一怔,这才急忙跑上前来,低声问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r
我饿得急了,额头上都已经起了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襟,颤声问道：“有吃的吗？”r
写意被我吓着了,好半天才抖着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用帕子包着的玫瑰糕来,“奴婢一时贪馋,就剩下这些了。”r
半块就半块吧,好歹也能充充饥。r
我刚将这半块玫瑰糕塞进嘴里,走前面的齐晟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看着我问道：“饿了？”r
饿了？我一大早就被他从被窝里提溜了出来,马车上好容易吃块点心,他还叼走了半块。这一大上午又是爬山又是磕头,眼下太阳都到头顶了,我能不饿吗？r
我是真想抱着他的大腿哭一句“这位大爷,我是真饿了啊!”r
可能是我的眼睛出卖了我的内心,我虽没回话,齐晟却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瞧你这点出息,这才几顿没吃。我以前在军中时,曾三天粒米未进过,也不像你这般。”r
口中虽说着,手上却拉起了我,脚下的步子走得比刚才也快了些。r
刚从后山里绕出来,却有随行的侍卫寻了过来,面上隐隐带了惶恐之色,凑到齐晟身边低声说道：“主子,山下的马车被人做了手脚,已是废了。”r
我一愣,转头看向齐晟,就听他冷声问道：“怎么回事？”r
那侍卫忙细细禀报,简单说来就是“这是一场意外”。tr
因福缘寺香火鼎盛,来得人多,车马也极多,山下便专门辟了块场地给人们存放车辆牛马。最早是有心思活络的小贩,挑着担子在场子里卖些吃食玩意给看守马车的仆人车夫,慢慢地竟聚成了不小的集市,连杂耍班子都引了过来。r
我与齐晟下了车之后直接上了山,暗中护卫的人员也都随着我们走了,只剩下车夫并着两个便装的侍卫在山下留守。那几人因怕出事也不敢四处转悠,只守着那车等我们下山。谁知你不惹事并不代表事情不来惹你,不知怎的,停在边上的一辆马车突然受了惊,这一下子可就乱套了。r
场子里一片大乱,人人都躲着那辆受惊的马车,那杂耍班子本来正抡火盘子呢,见状也没心思表演了,顺手就将手里的火盘子甩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们的马车上。r
那火盘子烧得正旺,里面又有易燃的东西,眨眼工夫就将车厢给燎着了。r
车夫与侍卫只顾着在车前控制惊马,却忽略了防火,待再反应过来,虽然救出了马,那车却已是被烧得连车厢里暗藏的精钢铁板都露出来了,实在要不得了。r
这果真是一场“意外”啊!r
齐晟面上虽是波澜不惊,眼神却是有些阴沉。r
福缘寺离着盛都城二十来里路,这个时节又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所以大伙来上香能选择的出行方式不外乎就三种：r
要么骑马、骑驴,这全看你个人喜好,图潇洒的大都骑马,讲究安全的基本骑驴,当然个别极有性格的也会骑牛。r
要么坐车,马车牛车就全看你家庭条件了,富贵之家大多是装饰华丽的马车,普通家庭也就是辆牛车了,虽慢些,可毕竟能省了脚力。r
再剩下那些实在没钱的,也就只能靠着两条腿走了。r
眼下我们的情况是,车虽没了,但是马还在的,倒还不算是最坏。r
问题是,我今日穿了一身正统的女子裙装,若骑马却是大不雅的。当今之计,就是叫人快马加鞭地赶回城去,重新弄了车来接我们。只是这样的话,我这顿饭就得等到天黑才能吃上了。r
只这样一想,我就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r
齐晟默默站了片刻,却是忽地笑了,转头与我说道：“走吧,咱们也去寺里吃素斋去。”r
我与他相处久了,对他的脾气也多少了解了些,暗叹茅厕君这回真是惹急了他。我不觉也有些奇怪,若是茅厕君只想暗中见我一面,无需这样来搞啊。他一个王爷,又有亲娘在宫里做太后,就算是宫里耳目众多,要想见我也不是没空子可钻,何必搞得这样声势浩大呢？r
我随着齐晟又往寺里走,待从后厢房里吃了一顿素斋,出来的时候果不其然地再次“巧遇”了朝阳郡主。r
朝阳郡主一张小脸笑得跟花一般,这一回身边没了那几位贵女相伴,却是多了一个年轻人,正是茅厕君的好兄弟杨严。r
我忍不住往杨严身后看了看,倒是没瞧到茅厕君。r
齐晟正用着杨豫在云西平乱,看在老子的份上也不好太薄待儿子,又加上杨严前阵子刚又去了一趟云西,回来没几日,齐晟便问起杨严云西的情况来。r
朝阳小美女听了没几句,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来,拉了我袖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央求道：“好嫂嫂,咱们不听他们说这些没意思的,听说西边新建了个园子,里面景致极好,咱们过去瞧瞧？”r
我心中一凛,好嘛,该来的总会来的!r
我转过头去看几步外的齐晟,恰好他也正抬眼往我这里看过来。我急忙瞪大了眼,恨不得用眼神向他保证,我现在的心绝对是又红又专,全无半点小心思。r
齐晟就挑着唇角笑了笑,然后交待朝阳道：“去吧,多带着几个人,日头大,别叫你嫂嫂晒着了。”r
朝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挽了我的胳膊就走。r
写意这回不用吩咐,紧跟着过来了。r
西边果然是有个不小的园子,里面种了不少花木,眼下开得正盛,园子一角又引了活水进来造景,小桥流水倒是极风雅。r
朝阳小美女刚领着我上了小桥,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我回头一看,好么,果然是写意落水了。我就知道她们得想法子把写意给调开,却没料到手段就这样简单暴力,直接把人挤水里去了。r
果然是不能指着女人来怜香惜玉啊!r
那池子里的水并不深,看样子不过是刚到写意腰间,几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将写意从水里拉了上来,倒是没受什么伤,身上衣服却都是湿透了。夏天穿得又单薄,单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下子把身材显了个透。r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写意,这丫头是真得加强营养了,这小身板,明明都十五六了,看着可真够单薄的。r
朝阳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口中却是忙叫那侍女们带着写意下去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r
写意一面拧着裙子上的水,一面委屈地偷瞄我。r
丫头啊丫头,你本就不该跟着我来啊,你来了,就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啊!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冲她点了点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去吧。”r
写意不情不愿地被人架走了,朝阳脸上立刻收了笑嘻嘻的模样,一脸严肃地拉着我往园子深处走,低声说道：“快些,九哥他们早就等着急了。”r
我被她拉着走得飞快,只想问她几句：姑娘,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做这事的后果吗？你们明摆着欺负齐晟,他可能放过你们吗？茅厕君那里是破罐子破摔了,你呢？你可还待字闺中呢,齐晟要想整你,都不用费心劳神的,只一个赐婚就能叫你恨不得投第二次胎去了。r
哎,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啊。r
朝阳将我带到了一间僻静的厢房内,一进门果然就见茅厕君等在里面,身边还坐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看眉眼有些眼熟,想了想却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