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篱还守着灯没睡,见我独自一人回来十分惊讶,后来又听我说拒绝了和齐晟打那个赌,气得差点没喷出一口鲜血来,恨铁不成钢地教导我：“娘娘!您怎么就不明白呢,皇上那不是和您打赌,他是要许您誓言啊!”r
“是啊,我看他那模样也是要起誓,”我点头,把腿抬高了,一边享受着绿篱的按摩,一边问她：“那又怎样呢？换你你就信？”r
绿篱愣了愣,仔细地思量了一思量,换了个话题说道：“娘娘,您还真打算从后宫里广选佳丽啊？”r
她一说这个,我顿时来了精神,用手一拍床帮,叫道：“真,比真金白银还真!”r
绿篱说道：“娘娘,奴婢倒是觉得这是瞎折腾,除了太后那想着趁机安插几个眼线,没准会挑几个狐狸精送过来,别的宫里送的,怕是连咱们宫里的粗使丫头都不如。”r
我听了一愣,“不会吧？大伙儿怎么也得照顾照顾面子吧？”r
绿篱不置可否,只轻轻地撇了撇嘴。r
果然,第二日,太后那里挑选出来的宫女最先到了,品质也最高,一下子来了七八个,高矮胖瘦来了个齐全,有脸若银盘丰满圆润的,也有杏眼桃腮身如弱柳的……齐刷刷地在我面前站了一排。r
那送人来的管事姑姑满脸堆笑地说道：“太后娘娘说了,叫皇后娘娘可着顺眼的留下一两个即可。”r
我心情大好,爽快地一摆手,“全都顺眼,都留下吧!”r
那管事姑姑大喜过望,嘴都快合不拢了,夸了我好半天的贤惠大度,这才喜滋滋地走了。r
其余宫里送来的“佳丽”,那就不太“佳丽”了。更过分的是黄贤妃那,竟给我送了个乍一看挺丑,仔细一看更丑,甚至与历史上某位贤后都高度仿真的来!r
我不由得感叹,黄贤妃真是一个很有气节的女子……r
绿篱大为恼怒,恨恨道：“娘娘,您看看,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r
我只得转身安抚绿篱：“淡定,要淡定,送美貌的来吧,你不淡定,这送了这么一安全的来了,你怎么又不淡定了？”r
绿篱深吸气,明显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r
一旁的写意却还觉得不热闹似的,紧着在边上煽风点火,“娘娘,这不是容貌的问题,这是黄贤妃对您不敬!”r
我很是不悦地横了写意一眼,“哎？我说你能敬业点吗？你一职业眼线,没事你腿上勤快点,经常往幽兰殿跑跑也就得了,你挑什么火呢？”r
写意听了脸色一白,立刻给我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辩白道：“娘娘冤枉啊,冤枉啊,奴婢自从进了兴圣宫,连宫门都不曾出去过一次啊,奴婢早已是洗心革面了啊,奴婢早已经发誓抛却前尘,对娘娘尽忠了啊……”r
嗯,小模样哭得是梨花带雨,嘴上倒是说的干脆利索,活脱脱又一个绿篱出来了。我转头看向绿篱：“你功不可没啊。”r
绿篱十分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谦虚道：“还是苗子好,孺子可教,可教……”r
跪在殿中的那个“佳丽”却是没了耐性,抬着脸,粗声粗气地问我道：“皇后娘娘,可是要留下奴婢？如果不留,奴婢还得赶着回去呢,笼上的粉蒸排藕快到起锅的时候了。”r
我忙又转回头看她,点头道：“嗯,好,好,你也留下吧,先别看你的粉蒸排藕了,还是去后面的小厨房看看我要的那道蒜香蒸肉怎么样了。”r
那“佳丽”愣了一愣,不过也是个爽快人,就此一拍大腿,“好咧,奴婢这就过去!”r
大伙都被这“佳丽”的爽快给镇住了,半晌没出声。r
我咂了砸嘴,打破了这阵沉寂,赞道：“果真是个爽快人,宫里就缺少这样的人才。”r
话音一落,我就见绿篱与写意齐齐地哆嗦了一下。r
我装作没有看见模样,只清了清嗓子,转头吩咐绿篱道：“把今儿留下的佳丽上个数,都先留在咱们宫里,找几个妥当的嬷嬷教一教规矩,然后挨着个儿地给皇上寝宫里送。”r
绿篱闻言,杏核眼顿时瞪成了杏子般大小,惊愕道：“娘娘,真的要给皇上送过去？”r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要不就先把最漂亮的那几个挑出来,留在我身边伺候着,先送剩下的。”r
绿篱估计是会错了我的意,立刻大松了口气,停了停,才又问我道：“怎么个送法？先送哪个？”r
我认真思量了片刻,与她商量道：“要不就叫她们抓阄？”r
殿中众人又都是一阵静寂。r
我却觉得这实在是个公平的好法子,写个‘上’字丢里面,谁抓到了,谁就先上!我张了嘴正要细说,绿篱那里已是紧忙着堵住了我的话,几步上前扶起我,一面扶着我向寝殿里走,一面高声说道：“奴婢知道了,娘娘劳累了这半日,也该乏了,快点躺下歇一会儿去吧。”r
待进了寝殿,绿篱步子才慢了下来,转过头忧愁地看着我,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r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自从那晚和齐晟彻底摊牌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忽地心慌起来,像是所有的事情都在渐渐脱离我的控制,而我明明发现了的,却仍是无能为力。r
过了几日,赵王突然来宫里探望我,我遣退了身边服侍的宫女,向他描述我这些日子的心情,“我心里突然很害怕,是从没有过的慌乱,就像是不会水的人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抓哪里都是一把空,四处都没有着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湖水淹没口鼻,然后静静地等待着,要么憋死,要么呛死……”r
赵王还是习惯性地蹲在廊下,转头瞥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我,视线从我日渐隆起的肚皮上一扫而过,然后很是平静地说道：“皇嫂,你不是已经会水了吗？”r
我噎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那么文艺的腔调都白搭了,立刻高声唤人：“绿篱,快点领着赵王殿下去趟幽兰殿。”r
绿篱从偏殿门口探出头来,赵王见了忙冲她摆手,转过头来连声告饶道：“皇嫂,我知错了,我是真错了。”r
绿篱见我再没表示,便又缩了回去,赵王这才长吐了口气,默了片刻,才又说道：“皇嫂,你不了解他,他看似无情,实际上却是个极为重情的人。”r
我不由乐了,问他道：“他对谁重情？对你媳妇？”r
赵王面无表情,平静说道：“他对我也重情,我上次在他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你都忍不住暴打了我一顿,可是他却没怎样我,只叫我做个闲散王爷,富贵荣华样样不少。若是换了别人,我怕是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r
我冷笑,说道：“你死不了,是因为太后手里握着先帝的遗诏,不准他残杀手足,你还真当他是记你的情？”r
赵王抬眼看向我,慢慢说道：“一个帝王,若是想要一个闲散王爷死,可有无数的法子叫我死得名正言顺,可他却没有杀我。”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皇嫂,你之所以会觉得自己像是溺了水,因为不论是皇兄还是老九,你都不信任,哪怕是你身后的张家,你都是不能全然信任的,所以你才会害怕,会慌乱,会觉得抓哪里都是一把空。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开了手,任自己随波逐流,只要会水,总有能上岸的那天。”r
我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能说出如此富含哲理的话来,一时不觉有些愣怔。r
他静静地看了我片刻,却是笑了笑,从地上站起身来,笑问道：“皇嫂,别胡乱寻思了,还是安心养胎吧,生个白白胖胖的公主出来,皇兄必然十分欢喜。”r
说完便转身走了。r
我又愣愣地坐了片刻,这才回过味来,冲着他的背影怒声骂道：“你才生公主呢,你一家子都生公主!”r
时节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朝中各方势力不禁也有些躁动起来。齐晟有意将张家兵权回收,但张家却借口北疆形势紧张,不肯放出手中兵权。同时,一直臣服于南夏的云西各部族也开始蠢蠢欲动,几次与南夏驻军发生冲突。镇守云西的贺良臣奏请朝廷对云西的叛乱予以严惩,可朝中却形成了以楚王为首的“温和派”,力主对云西应以安抚为主,反对武力镇压。r
朝中各方势力正纠结着,齐晟却又出人意料地给贺秉则与张家二姑娘赐了婚。r
此事一出,顿时在朝中激起了层层浪涛。r
贺秉则是贺良臣的独子,而贺良臣则是齐晟最为倚重的老将,贺家,分明是为齐晟保驾护航的巨舰,而张家,却是另外一艘军中大船,这两家的结亲,到底是谁向谁抛出了绣球？r
我从绿篱口中听到“绣球”两字,不由得喷笑出声,笑道：“这绣球倒是实在,后面还拴着铁索呢,也不知道谁能把谁拽了过去。”r
绿篱也笑了笑,又说道：“家里送了信来,说是二姑娘的婚期选在了八月里,到时候也不这样热了,最是正好。”r
我听了却是有些意外,现在眼瞅着就要进入了七月,这要是赶在八月里成亲,时间上可是够紧的。r
绿篱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她小心地看了看殿外,凑近了我低声说道：“没法子,二姑娘的肚子等不及了……”r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着绿篱说不出话来。r
绿篱生怕我不理解似的,把手放到自己腹部比了一比,又小声说道：“大了……”r
我缓缓地合上了嘴,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抬眼见绿篱还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回应,只得又咂了咂嘴,叹道：“果真是块好地。”r
绿篱闻言神色怪异,小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我肚子处瞟了过来。r
我低头瞅了瞅已如西瓜般的肚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才下了半场的雨,索性也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张家的地都不错!”r
正说着,齐晟却是从外面进来了。看我与绿篱两个人挨得极近,神态随意地问道：“说什么悄悄话呢？”r
自从那夜在凉亭中与齐晟一番“恳谈”之后,齐晟不再像之前十天半月不进我的宫门,反而是隔三岔五地就来我这里坐上一坐,也不谈朝事,只随意地扯上几句闲话,可惜我们两个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往往说到后面便会冷了场。r
我觉得两人相对无言挺尴尬的,就打算趁着他在这儿的机会向他推荐暂居在我宫里的佳丽们,叫她们轮着番地给他上茶上水上糕点,直到齐晟瞧中了其中一个为止。r
不过帝王就是帝王,说什么话都是点到为止,不肯说得太透,比如他从不说自己看中了哪个,而是说：“ ,你这儿的茶叶倒是不错。”r
又或是说：“ ,今儿这桂花糕不错。”r
再或者是说：“ ,水晶糕倒是做得精致。”r
这个时候我心里就有数了,便偷偷给绿篱做个暗号,叫她赶紧把送茶的又或是端桂花糕的佳丽洗涮干净,等到晚上天一黑就给齐晟送寝宫里去。r
齐晟都没什么表示,也没说到底是桂花糕好吃还是水晶糕好吃,不过他的胃口倒是不错,因为送过去的佳丽就没一个能再回来的。r
不过,齐晟的口味也是越养越刁,到后来,我这里茶水点心都上了一个遍了,他也不开口说哪个好吃。有一次我实在没法了,只能问他：“皇上,您吃粉蒸排藕吗？我叫她们给您上一份？”r
“粉蒸排藕？”齐晟微张了嘴,有些愕然。r
我点头,生怕他在被那“粉蒸排藕”给吓着了,紧着又解释：“形、色看着虽难看了些,不过味道却是极不错的,没准就能合了您的口味。”r
齐晟稳了稳心神,摆手道：“算了,算了,朕最近吃素,不沾这些荤腥。”r
再后来,他来我这里就滴水不沾了,我后面的那些佳丽就再没机会送出去。r
绿篱忙屈膝向着齐晟行礼,下去给他端茶。r
齐晟却是往我这边走了过来,随意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还不忘刚才的事,追问道：“和绿篱说什么呢？怎么听着还提到了张家的地？”r
我一噎,正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圆,绿篱已是端了茶回来,很自然地笑着答道：“娘娘说张家在翠山那边的几个庄子不错,该挑出两个来给二姑娘做陪嫁。”r
齐晟闻言便点了点头,转头对我说道：“翠山那边还有不少皇家的庄子,拿了一个出来给了贺秉则也成。”r
我不由咋舌,皇家的庄子可是比张家的庄子大得多了,齐晟对这贺秉则还真是够大方的,可见贺秉则虽因赐婚一事惹得齐晟不喜,但是却没失去他的信任。r
齐晟瞥了我一眼,又问道：“想张二姑娘了？”r
我自知和张家二姑娘没多大交情,若是说想她了齐晟一定不信,可碍着绿篱还在一边站着,我只得装模作样地感叹道：“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转眼间她也要嫁人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r
齐晟听了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们成了亲会来宫中谢恩,到时候你留她好好叙叙便是。”r
我自然明白他这“好好叙叙”暗含深意,不过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反正也逃不过他的耳目,不如就大方地承认了。我点头,说道：“见一回挺不容易的,是得好好叙叙。”r
齐晟笑了笑,又坐了片刻,这才走了。r
绿篱收拾着桌面上动也未动的茶水,心有余悸地说道：“娘娘,奴婢突然觉得现在的皇上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了,虽然看着像是脾气小了许多,脸上也常带笑了,可奴婢见了皇上却更觉得害怕了。”r
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嗯,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r
绿篱的手便跟着哆嗦了一哆嗦。r
到了八月底,张家与贺家正式联姻,因为是齐晟的赐婚,所以贺秉则和张家二姑娘的婚礼很是风光,据说只二姑娘的嫁妆这边进了贺府的门,那边还有没出张府的门的呢,看得盛都百姓齐齐咋舌,贺家娶得哪是媳妇啊,这是往家里搬了座金山啊!r
不过,即便这样,贺府的当家主母林氏的脸依旧是拉着个老长,比往日里长了足足一寸有余。倒是二姑娘,脸上虽难掩新妇的羞涩,却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不管婆婆如何待她,都是一副柔顺模样。r
两者相较,高低立显。r
太皇太后宫中,我瞥了一眼来谢恩的林氏和二姑娘,侧过头偷偷地与绿篱叹道：“二姑娘不简单啊,人前小白花,人后霸王花,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r
绿篱怔了一怔,忽地低声问我道：“比咱们幽兰殿的那位呢？”r
我思量了一下才答道：“没有可比性,江氏不管是什么花,反正都离了枝了,不足为患!”r
绿篱还欲再问,那边的太皇太后已是转头瞧向了我这里,笑得很是慈祥,“皇后身子沉了,又在这坐了这许久,千万别累着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二姑娘也陪着你姐姐过去,姐妹两个关上门也好说几句私房话,一会儿你母亲走的时候,我再使人去叫你。”r
我稍稍有些意外,由绿篱扶着站起身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r
二姑娘嘴上谢着恩,眼睛却是偷偷地去瞄贺母的脸色。贺母见她如此,脸上便又黑了两分。一旁坐着的太后却是先笑了,打趣道：“分明是母后自己想要留自家侄女说些贴心话,却偏要借着人家姐妹的由头,得了,臣妾也紧着回自己宫里去了,省得在您老人家这碍眼了。”r
虽是这样说着,人却是没动地方。r
便见太皇太后指着她对众人笑道：“瞅瞅,这都是做太后的人了,还这般耍贫,也不怕皇后笑话你。”r
太后就掩着个嘴呵呵地笑,殿中的众人也忙都跟着凑趣地笑了起来。r
婆媳大战如火如荼地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我自问没本事能叫她二人化干戈为玉帛,又怕一个不留意那火星子再燎到自己身上来,忙借着太皇太后早前的话起身告辞。估计二姑娘也看出了些势头,这回连自己婆婆都顾不得再瞄上一眼,与绿篱两人一边一个地架起了我,如火烧屁股一般,脚不停歇地出了殿门。r
回到兴圣宫中,绿篱借口去倒茶避了出去,二姑娘一看左右再无别人,一言不发地跪到了地上,郑重地给我磕了两个响头,口中说道：“菁菁谢大姐成全之恩。”r
我有心敲打她,也没急着叫她起身,只是说道：“过往的事情我都不问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若说丈夫是女子在娘家的脸面,那这娘家是女子在婆家的腰杆。皇上之所以给你赐婚,不是因为你嫁的是贺秉则,而是因为你是咱们张家的女儿!你是个懂事的,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r
二姑娘明显地愣了一愣,这才又深深地磕下头去,沉声说道：“菁菁明白了,谢大姐教诲。”r
我冲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又与她闲话了几句,没等着太皇太后派人来叫,便叫绿篱送她回太皇太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