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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山路远(三)


  南夷深居群崇山峻岭之中,其中多山川、河流,猛兽蛇虫,因而在锻造武器之时,乌羽族人常淬毒于其上,以长矛、流矢伤人。故而南楚与南夷军士作战之时,常有近身战而受伤者。

  自从圣上遣庆安王改良火器以来,火铳的射程不断增加,足以远距离抗衡夷人的流矢毒刃。譬如昨夜一番激战,总共歼敌三百六十二人,南楚军士只有十余人受伤,天一亮立即有军医为其诊治解毒。一夜激战之后,除十余斥候穿过岭山狭道,向南而去。其余军士稍作休整,立即返回宁远城补给待命。

  虽说初战告捷,可陆景明心上明白,此战如饭前开胃小菜一般,大有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之嫌。陆景明命士卒收缴了夷人兵器,带回城中细细研究。及至去年春天,南夷兵器主要以拐刃枪与弓箭为主。说来夷人虽然机敏善战,但所使器具却是古朴得很,锻造技术亦是远远落后于南楚国。譬如先前的箭羽以石、骨为镞,桦木为杆,偶有一些铜、铁武器。而今日所获弓箭,竟是嵌以淬毒的钢镞,箭杆更是漆以明亮的色彩。难道短短一年之间,夷人的锻造水平便突飞猛进?

  陆景明率军入城,才从黄远处得知庆安王走得十分匆忙,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陆景明掬了清水洗脸,而后才顾得上用饭。负责膳食的是庆安王带入军中的小小少年,名唤沈荆。他今日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将汤碗打翻,洒了自己一身。

  “小小年纪却是有心事?”陆景明打趣道。

  沈荆连连认错,却颇有几分心神不宁道:“殿下说太傅被陛下贬官,往南而来,可是至今都没有消息,我心里忐忑得很。”

  陆景明笑道:“太傅当年单枪匹马血染赢都,也未曾伤得分毫,此次乃是陛下御旨,你不必担心。”

  沈荆仍有几分难以置信地抓挠着头皮,“愿如将军所言。”

  陆景明饱食一顿,觉着精气神也恢复了几分,不由研究起岭山外的山川河域地形图来。宁远城以西是岭山城,岭山城有一千戍城军士,又是南楚文人大夫的流放之所,多有因罪贬谪的官吏服役于此,白日里修筑城墙,夜里居于岭山城中。岭山城再往西却是遥城,遥城位于神岭雪山之下,寒冷荒凉不宜居住,每三年更换一次戍边军士,虽然寒苦,却无战乱。

  此三座城池均在他的管辖之内,从未出过偏差。以夷人往年的嚣张恣睢,首战受挫必然卷土重来,只要他守好岭山狭道,对方的气势自然会弱去几分,而后再一鼓作气主动出击,方能在数月内结束战争。待战事告一段落,他便请命回京,将景岫的婚事安排了。陆景明一想到妹妹,刚毅的侧脸不由柔和了几分。

  忽有人高吼一声“报——报将军!”

  “报将军,遥城狼烟起!”

  陆景明大步冲向女墙高处,执了千里镜向西望去。但见遥城方向,有四个烽火台燃起浓浓白烟、夹着着些许乌黑直飞而上,冲出数丈高。遥城地势本就高处许多,加之今日天色如明镜一般,数里之外也看得清楚。

  陆景明大骇,遥城位于神岭山脚下,皑皑雪山数年无人登顶,缘何会在西边忽起战事!遥城守卒不过五百,又是常年不曾有过征伐南夷经验的军士……陆景明当即命校尉杨平率军一千急救遥城。

  杨平既出,陆景明又写信给岭山城守张兴,宁宣府府库官安国栋,由骑军加急送出。遥城、岭山城、宁远城自从西向东一字排开,不论哪一座座城池有失,负责战事粮草贮藏的宁仓府都将陷入危难之中。陆景明先发救兵,而后向岭山城求救,更要提醒安国栋防患于未然。

  宁远城距离岭山城极近,整整一个时辰却未收到岭山城守张兴的回信,陆景明急在心上,连忙点兵将两千,亲自往西而去。

  庆安王麾下校尉张大志、偏将军黄远一番苦口婆心地劝阻,称庆安王离去之时交代过,南夷此番举动似有诱敌之嫌,望辅国将军死守宁远城不出。

  恰在此时,校尉杨平军中来报,杨平率军途径岭山城之时,城守张兴紧闭城门不肯增兵。致使一众军士于遥城之外受到夷人阻击,遥城似已沦陷。

  所谓唇亡齿寒,若遥城就此失守,宁仓府危矣!宁仓府稍有差池,便会导致后方补给不能供应前方战事,整个战局极有可能因此改变。

  辅国将军立即下令,由张大志守御宁远城,他与黄远率两千士卒增援杨平。千余军士浩浩荡荡自宁远城而出,若蜿蜒长龙往西边而来。

  岭山城距离宁远城不足半个时辰,早已是城门紧闭。

  辅国将军既到,城楼之上的军士却是手持弓箭,对准了下面的人马。黄远在阵前叫骂,“辅国将军亲至,叫张兴出来答话!”

  城楼之上的弓箭手忽然一字散开,只见一人大步上前,而后手执一物向城下抛来。那物骨碌碌滚了一圈,留下一片殷红血迹,直滚到黄远的战马之下——却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岭山城主张兴,已被人割下首级!

  城楼之上的人朗声笑道:“南楚帝燕桓,听任齐女妖言惑众,亲近佞臣,放逐忠臣栋梁,吾已纳降于蒙峰将军。汝等若下马投降,尚可保得妻儿老小!”

  黄远认得此人,此乃是南楚国前丞相宗庆的族人,名唤宗诏。当日宗庆免相之后,以宗诏为首的士族曾上疏抗议过圣上独宠齐女之事。可天子非但不曾听进去半分,反是将几个带头商议废后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自此之后再无人敢非议皇后半分。

  宗诏流放至岭山城已有几年,不想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头反了!陆景明握紧手上的长枪,策马向前道:“天子宽厚,感念宗氏祖上有功,才留你性命。宗诏,你是不顾祖上颜面,族人性命了吗?”

  “祖上颜面有何用!楚帝打压士族之心日盛,哪里还有我的活路!”宗诏恶狠狠道:“士族衰落,恩荫不再,若我等流放之人再不为自己博一条出路……那百年雪山便是葬身之所!”

  宗诏身后乃是数百流放之人,虽为罪臣,却也皆是士族子弟,一时间受其蛊惑,群情激奋。

  双方对峙之时,不知何处忽然飞来一支冷箭,直向陆景明面门射来,他连忙横枪格挡。而后数十箭矢若暴雨般倾泻而来,宗诏竟是要强袭楚军!

  陆景明大声疾呼,“夷人杀我兄弟,辱我姐妹,尔等非但不与之为敌,反而与之为伍。三军听令,强袭岭山城,活捉反贼宗诏!”

  “强袭岭山城,活捉反贼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