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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玛丽安(5)


  帕德鲁此时从办公室的窗前走过,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她用眼神询问他,他摇了摇头作为答复。拉罗什尔教授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所以提莫·索雷也没有消息……

  “很好,德拉戈曼先生。回到小孩。解释一下这些画。”

  “正如我在电话里向您说的,他说在现在的生活之前他还有过另一种生活,在玛涅格利兹独栋房子的婴儿房之前,在和他父母——阿曼达和迪米特里·穆兰生活之前。他和我说了很多过去生活的细节,而根据他的老师克劳蒂尔德·布吕耶的说法,马罗内·穆兰是个谨慎的孩子。”

  “他为什么告诉你?”

  “这是我的工作。”

  反应很快,玛丽安想。瓦西尔善良礼貌,但他可不是没用的家伙!如果他才是谎话精呢?警长暗自思忖。如果他为了自吹自擂而编造了整个故事呢?乌特罗案[17]的某种倒置?

  “仔细看这些画,”心理学家接着说,“这样更简单一些。在这张画上,据马罗内说,这四条竖线代表了他住的地方旁边的一座城堡。这些是城堡的四座塔。这个向上的之字形折线是火箭。他说记得见过火箭蹿上天空。好几次。”

  玛丽安叹了口气。这根本站不住脚啊!她之所以肯听这小子在这儿说话,仅仅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还在等那个外科医生的电话,然后就派出五辆警车到港口截住提莫·索雷。她瞥了一眼电脑屏幕,envie-de-tuer.com的网址在屏幕下方闪烁。当然,她还是要跟安吉和解。

  要是这个小坏蛋跟她开了个玩笑呢?要是这家伙,这个所谓的心理学家,只是她的一个哥们儿临时冒充的呢?

  “您忘了海盗,”她心不在焉地说,“昨天您说有一艘海盗船。”

  瓦西尔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讽刺意味。

  “对!没错。(他抓过另一张画)这些蓝色的线条代表大海。马罗内说他能从房间里看到大海。这两个小黑点是一艘船。”

  “一艘还是两艘海盗船?”

  “只有一艘,但断成了两截。这也是他从房间里看到的。就是这种细节让人不得不在意。他讲述的一切都很符合逻辑,从一个场景到另一个,他从没有自相矛盾过。”

  玛丽安的手指滑过蓝色的大海。

  “食人妖森林呢?我记得这孩子的故事里还有食人妖。”

  她在办公桌上方身体前倾,突出自己的胸部,这是她对付男人美丽且唯一的武器。不管是不是安吉的玩笑,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说实话,德拉戈曼先生,您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您希望我听到什么时候?您不会是要说,仅仅根据这些涂鸦和他的胡言乱语,您就相信这个小孩对您说了真话?”

  瓦西尔·德拉戈曼的一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如同两件被打碎的锡耶纳[18]陶器,令人无法抗拒。仿佛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了一个残酷、冰冷、务实的世界的墙壁。

  “没错,警长,不管表面看起来如何,我相信他!在这个领域八年的学习和经验让我相信这孩子创造了一个内心世界,用属于他自己的象征符号,一个错综复杂的心理迷宫,在那里需要谨慎前行。然而,您说这是本能也好直觉也罢,我相信这孩子的大部分记忆是真实的。即便这并不符合我所知道的心理分析!是的,我确信他真的见过他画的这些东西。”

  “在玛涅格利兹,他的独栋房子里?”

  “恰恰不是。”

  妈的!玛丽安想。她的手在办公桌下攥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不小心进入了一个不可能的故事,而她唯一的动机不过是消磨一下到亚洲码头出警前的时光,因为比起咖啡机,她宁愿面对这双拥有香料蜜糖面包颜色的眼睛。

  “您还有别的东西吗,德拉戈曼先生?某种,怎么说,更具体的东西?”

  “是的。”

  瓦西尔朝他那个明显是自己缝过的皮包俯下身,从中掏出一沓某家购物中心的照片。

  “您认识吗?”

  “我应该认识吗?法国有几千家一样的,不是吗?”

  “这是蒙加雅的购物中心,是勒阿弗尔城市及郊区最大的购物中心。马罗内说,就是在这里的购物长廊里,她妈妈——真正的那个——把他交给了第二个妈妈,阿曼达·穆兰。我给他看了一些店铺招牌。马罗内认出了麦当劳、欧尚的标志,以及海盗岛餐厅的红绿鹦鹉标志。只有这家购物中心集合了这三个招牌。那孩子不可能是编的……”

  警长花了点时间仔细观察着照片。

  “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过了一会儿她得出了结论,“他记错了。或者他利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他肯定从小就在这个购物天堂度过周末。北部港湾的人周末都去那里,不是吗?”

  “他没有记错,警长!短时间内很难向您解释有条理的记忆和情节记忆之间的细微差别,但他没有记错,我向您保证!”

  帅气、自信又固执,这个傻乎乎的心理学家。

  玛丽安叹了口气。

  “根据您的看法,更换妈妈这件事应该有多久了?”

  “至少有几个月了。或许一年。这不是直接记忆,这是关于记忆的记忆,如果您愿意这么说的话。”

  “抱歉,我不明白。”

  “这是一段他每晚强迫自己回想的记忆,为的是在没有人跟他提起的时候不会忘记它。一段他像钉子一样敲入头颅的记忆。这枚钉子用来在他的脑袋里悬挂一块布,这样他就看不到藏在后面的东西。”

  “藏在后面?”

  “也就是他在蒙加雅更换妈妈之前的生活。他只能通过绘画的形式表达它。食人妖、海盗等。一种很难直接视觉再现的真实。”

  “您是说,他藏起了一次心理创伤,是这样吗?过去的一次创伤。”

  瓦西尔似乎一下子变得更自信了。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对,在我看来显然是这样!我很愿意讨论其他事情,包括他的真假妈妈,还有阿曼达和迪米特里·穆兰的可靠性,但这一点对于我来说毫无疑问:这孩子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创伤,并筑起了一道见鬼的墙壁将幻影封在了记忆的某处。”

  心理学家意识到他重新抓住了警长的注意力。他继续说起来,同时注意控制自己话语中的信息量。

  “只是……怎么向您说呢……这不是经典的创伤。比如,他似乎并不害怕他的新父母,也可以说他很喜欢他们。只是他认为这不是自己的父母。”

  “恋童癖,来自熟人的暴力,不一定是他父亲或母亲,这种情况会引发这样的症状吗?”

  “就我所知不会……我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玛丽安垂眼看了一下手表。

  12:20。

  几秒钟以前,猛烈的暴雨开始敲打警长办公室的窗户。在勒阿弗尔这很常见,也不会持续很久,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雨。而潮湿则徘徊不去,湿漉漉的灰色也就此停留,仿佛市中心的混凝土、港口的砾石和海滩上的卵石都被水彻底浸透。

  在走廊一侧的窗户后面,警察们不断地来来去去,不慌不忙,这种肢体语言表明目前还没有发现提莫·索雷的任何……或者死亡的迹象——如果拉罗什尔行使正义的手术刀力道太大的话。

  玛丽安决定继续谈话,这次不仅是因为心理学家美丽的眼睛,是因为他谈到的小孩子,马罗内·穆兰和其他零到四岁的孩子。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怀上这样的小不点。

  “德拉戈曼先生,老实说,我真的很难跟上您说的话。您跟我说的这些听上去像是个蹩脚的玩笑,但是昨天,在电话的最后,您说情况紧急。正是这一点让我担心。您说如果我们不尽快行动,这孩子的记忆就会消失。请您解释一下。如果除了您之外没人相信这孩子,那么会发生什么?”

  8

  短针指着12,长针指着4

  在白色的地砖和门之间有一道十厘米宽的缝隙,也许是为了更方便地从地上清洁。马罗内透过缝隙向外看。厕所前面开始有积水,形成一个小水洼,和滑梯脚下沙地上的水洼一样,只是小了一号。他只需要跳过去。这应该很简单,尽管他不会跳得很远或跑得很快,那些是大孩子们会做的事。

  要是他的运动鞋被弄湿了,也不太要紧。水只要从天上落下来就不再危险,因为当它在地面上摔碎的时候它就死了。就像蜜蜂,一旦它们蜇过一次就会死掉,这是达妈妈告诉他的。她经常跟他说蜜蜂、蚊子、蚂蚁,还有其他类似的小虫子。

  是的,他只要跳过水。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

  不是立刻。

  马罗内继续听着雨滴落在厕所的房顶上的声音,他不知道这些是从树枝或房顶上滑落的已经死去的雨滴,还是那些当你来不及躲避时如千万条蛇将你噬咬、如千万支箭将你穿透的雨滴。

  他蹲下,再次透过缝隙看出去。在院子的那一头,透过教室的窗户,在雨滴敲打的玻璃和贴在上面的手印后面,他猜测那是达妈妈的脸。

  “我在这里不太舒服,女士。”

  阿曼达·穆兰从离她最近的架子上取了几块橡皮泥捏成一个个小球。迪米特里·穆兰依旧别扭地坐在迷你椅子上,似乎对此时的对话失去了兴趣。

  “您知道,”阿曼达接着说,“幼儿园一向不是我擅长应付的地方。但这里也是我的幼儿园。我进入这里是,大约三十年前,1987年,当时的园长还是库奇里埃夫人。那时,外面和教室里还没有这么多玩具,甚至这里只有一个教室,里面的学生不到十五个。您看,我在这里本来可以挺自在的,然而并非如此,我强迫自己也没用,我想不起来什么美好的回忆。我跟您说这些是想向您解释,为什么主保瞻礼节[19]、学生家长选举、放学后售卖点心,所有这些我都没什么感觉。不是因为我不想参加或者我觉得这些不重要,只是……”

  阿曼达犹豫着。她的手指将红色和白色两个小球揉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带有鲜红条纹的浅粉色圆球。克劳蒂尔德专注地看着她,没有插话。

  “只是,我只能这么跟您说,从三岁开始,学校对于我来说就像苦役。请注意,我不会是唯一这么想的。嗯?差生可比天才多。在绿色生活,在收银台那儿,我和大家聊天,从六岁就开始了,大家都会这么跟您说。我并不是特别内向。但在这里,好像我又变回内向了。我告诉自己,有很多比我聪明的人,他们更擅长学习语言,探索知识,形成观点,对于他们来说,教室就是一种奖励。”

  柔软的粉色小球从她的一只手转移到另一只手里。已经有人提醒过我了,克劳蒂尔德想。有些家长从进入校园里开始就会抱有不信任、敌视甚至攻击性的情绪。但这只是因为恐惧,追溯至童年时期的恐惧。

  “和我说说马罗内吧,穆兰夫人。”

  “我正要说呢,正要说呢。但我先跟您讲我的事,是因为这对于您的理解来说至关重要。所以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是马罗内说我们不是他真正的父母,而且学校的心理医生把他的话当真了?但是,女士,我们怎么能把这种事当真呢?我们从马罗内生下来开始就和他住在一起。我们给您带来了所有照片,他第一次走路,他的生日,和邻居一起过节,放假,林间散步,海边玩耍,在购物中心闲逛。自他出生以来,我们和他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去年我们去勒芒[20]参加一场婚礼时把他托给我姐姐照顾了两天。他们可没趁机把他换掉,嗬,这一点我们还是确定的!”

  克劳蒂尔德挤出一个微笑。迪米特里·穆兰用脚尖描摹着玩具地毯上蜿蜒的道路。

  “总之,女士,”阿曼达·穆兰接着说,“问问那些我们认识的人,那些莫里斯—拉维尔广场的邻居,我的家人,迪米特里的家人,马罗内的奶妈,在艾兰德公园带着宝宝散步的妈妈们。这是我的孩子,我说!您知道得很清楚,我去年5月带着他来见您,给他注册。还有,市政府的人总是知道的!我们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去登记了。所有文件都在那里。”

  “当然,穆兰夫人,没人怀疑这一点。”

  接下来是长达数秒的寂静,克劳蒂尔德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是绝不可能经历这么长的寂静的。阿曼达突然把粉色的橡皮泥在她的天鹅绒裙子上压扁。

  “我们可以走了吧,嗯?”

  迪米特里吓了一跳。他的脚踢到了一辆白色的小救护车。园长只来得及仓促做出一个惊讶的动作,阿曼达已经再度开口了。

  “我们尽可能地照顾孩子,女士。在我怀孕的时候,我们在玛涅格利兹买了房子。这很疯狂,迪米特里可以跟您讲,我们没有财产,三十岁就背负了债务,尽管有免息借款也很艰难,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不用在蒙加雅的廉租房里抚养孩子了。而且,我知道这里的幼儿园很好。至少我认为如此。”

  迪米特里·穆兰向妻子投去了恼火的视线。但她似乎连看都没看。

  “我们尽力了,女士。照着人们告诉我们的那样做了。给他一个可供他玩耍的花园,吃饭的时候让他必须吃蔬菜,不让他看太多电视,尽量多看书。我们尝试,学习,为的是让他拥有我们不曾有过的机会。(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女士,要是您知道我有多关心这孩子该多好。我们尽力了,我向您发誓。”

  克劳蒂尔德走上前,在距离阿曼达·穆兰几厘米处停下,就像她给孩子擦鼻涕或理头发的时候那样。

  “没人怀疑这一点,穆兰夫人,”园长又说了一遍,“您尽力做到最好了。可为什么马罗内会说那些故事呢?”

  “关于火箭、城堡、海盗的故事,一种他在和我们一起生活之前经历的人生吗?”

  “对。”

  “小孩子都爱讲故事,不是吗?”

  “是……但很少有小孩子会说他们的父母不是自己的父母。”

  阿曼达思考了好一会儿。迪米特里重新伸开腿。他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了,大模大样地扣好了上衣扣子。阿曼达没注意到。

  “这是因为我们对他不好,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不,”克劳蒂尔德赶紧回答,“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