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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第十八章  蝗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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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相随。
一场雨随风而至,下了个痛快淋漓。
那个风雨之夜,我站在堂屋的门后,从门缝里看到王小六钻进二姐的厢房,又被二姐推出来。
王小六站在二姐门外,淋成一只落汤鸡。

4
第二天早晨,风停雨驻。
我跟在王小六身后走向郊外,王小六挎着阴柳筐,我拎着一条布袋。一路上,王小六没说一句话,只是低头赶路。路上的人很多,大家的目的都一样,都是到野地里找吃食。相熟的,点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谁都懒得说话,好像一说话就白费了气力。
人都喜欢扎堆,容易找到吃食的地方人就更多。
王小六带着我专向没有人的地方走。
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城外的原野和天空。
原野里一片荒芜,荒芜到看不见一棵庄稼。树也是光秃秃的,没有叶子。最惨的就是那些榆树了,树皮都给扒了,裸露着白森森的树干。看着那些树,我总是幻想着——倘若将人的皮肉剥开,白花花的骨头露在外面会是什么样子?那些树,会疼吗?还有那些缺枝少叶的杨树,它们的树干上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们全都空洞地凝望着,猜不出它们都看到了什么。
王小六带我到了一个地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是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我只记得那地方有十几个连绵起伏的土堌堆,土堌堆上长满了阴柳。阴柳这东西很怪,既不怕旱又不怕涝,那怕是在盐碱地也能长得好。仔细想来,也只有那样的东西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红紫色的老枝上,纤细而弱小的叶子如鳞片一样密密地附着。淡棕色的新枝顶端生出长锥形的花序,粉红的花儿极小而且极密,淡雅的惹人爱怜。
我说:“在这儿能捉到蚂蚱?”
王小六指着土堌堆下面一片平坦的土地,说:“等着吧,蚂蚱会从那片地里长出来。”
蚂蚱会从那片地里长出来?这话我不信。我以为王小六是在逗我玩,我说:“那好,咱就等着地里长蚂蚱。”
王小六说:“我先睡一会儿,你好好看着,蚂蚱长到一拃长的时候再叫我。”王小六说睡就睡,顺势在阴柳丛里那么一躺,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我看着王小六,想着他头一天晚上在我们家院子里淋雨的事儿。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雨水哗哗地浇在身上。院子里烤蚂蚱的那堆火早就灭了,王小六心里的那团火却一直在烧,再大的雨都浇不灭。我感觉到了,我想二姐也一定感觉的到。就在我想得出神儿的时候,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地里传出来的。我从高高的土堌堆上跑下去看,我看到了奇迹——成群的蚂蚱从地里钻出来。一个个肉乎乎的小蚂蚱拱破地皮时发出的细小声音汇聚在一起,渐渐形成了一种细微而壮观的声波,那样的声波让我的头皮发麻,让我的耳膜发痒。我又跑回王小六身边,推醒了他。我说:“蚂蚱从地里长出来了!”
王小六揉了揉眼,说:“老天有眼啊,这下够咱们吃一阵子的了。”
我捉了一只小蚂蚱,说:“这么小的东西咋吃啊?”
王小六在我的脑袋轻轻拍了一下,说:“你笨啊?它不会长大?”
我白了王小六一眼,我很烦他这没来由的狎昵动作。
王小六说:“看啥看?赶紧去逮啊!”
我弯腰捉起一只小蚂蚱,蹙起眉头。
王小六说:“不要小的,要捉大的。”
捉大的。我还不知道要捉大的?可那些长成了的大蚂蚱又会跳又会飞,也就是捉了三五只,我已然浑身是土满头是汗了。

5
接下来的十几天,家家炊烟,户户肉香。四处飘荡着烤蚂蚱的味道,空气里都带着浓烈的油脂气息。饥饿已久的人们从地狱升到天堂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只可惜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还不到半个月,一场灭顶之灾就来了。
那是一个无风的黄昏,天气有一点点燥热。那天我们没有去逮蚂蚱,因为家里的蚂蚱还足够我们吃上三天。那东西多了也放不住,太容易坏。那天我在码头上玩,还有一些人在路边聊天,一直为食物忙碌的人们终于有了聊天的闲暇和聊天的心情。
突然,在东南天际升腾起一片乌云。那片云越来越大,越来越厚,越来越近。黑压压地逼过来,还带着刺耳的轰鸣。
那不是云,那是遮天蔽日的飞蝗,那是我们十几天来一直在用来果腹的蚂蚱。若非亲眼所见,我永远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可怕,可怕极了。太阳明明还没有落山,但天空在顷刻之间就黑得一塌糊涂。飞蝗的速度很快,它们很快从四面八方聚焦到东昌府城的上空,然后又像雨点一样地砸下来。上下四方,唯有此物充塞天地,密密匝匝地占据着每一寸空间,贪婪而且霸道。运河边儿上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飞蝗肆无忌惮地落在他们身上,打在他们脸上。“快跑啊!”有人叫了一声。如梦方醒的人们开始狂奔,更准确地说应该叫抱头鼠窜。有一些蝗虫被纷乱的脚步踏死,虫尸爆裂的声音汇入飞蝗振翅的轰鸣。更多的飞蝗扑头盖脸地冲下来。
我没命似的跑回家,我们家的院子里也早已经落满了蝗虫。数不清的虫子落在老梨树上,把树枝都压弯了。我顾不得许多,一头扎进屋里。恰巧二姐也在堂屋里收拾东西。我们关上屋门。只听得外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是蝗虫撞击门窗的声音,那声音接连不断无休无止。有蝗虫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扑楞楞乱飞。我和二姐慌忙拿了东西往门缝里塞,衣服、床单、纸张……不拘是什么东西,只要是能用的,顺手捞起来就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把门缝塞堵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口气还没喘匀,窗户纸又被撞破了。蝗虫们顺着窗棱爬进来。我和二姐又是一阵忙碌,拍的拍,打的打,又找东西把几扇窗户蒙了个乌漆巴黑。最后,累得我和二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一夜,我和二姐谁都没合眼。屋外那些虫子们弄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没有一刻停歇。那样一般小小的虫儿,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耐力。
第二天的早晨,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渐至于无。我和二姐听了又听,再三确定之后,才壮着胆子打开了一道门缝。一眼望去,就被看到的景况惊呆了。
我们家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梨树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不复存在,更别说那些青涩的梨果了。院子里的地面上黑黑的一层——那是蝗虫们留下的粪便,还有一些蝗虫的尸体。
二姐推开屋门,看到了更可怕的情况——所有的门窗、井上的辘轳、挑水的扁担,只要是祼在外面的木头,全都留下了蝗虫的噬痕。
二姐喊道:“王小六,王小六!”
没有听到王小六的回声。
二姐说:“思蕙,你快去小角院看看,看看王小六怎么了?”
我跑到小角院,却没有找到王小六。我跑回家对二姐说:“王小六不在了?”
二姐愣了一下,随即说:“画店!走,去画店。”